第91章 荒野
雨水模糊了護目鏡, 世界被黑夜籠罩,008看不清五米外的景物,她只知道緊緊跟著前面人的腳步, 那是徐小姐的貼身女仆, 她始終跟在徐小姐身后,寸步不離。
和其他所有南家仆人一樣, 008收到的命令是照顧好徐渺小姐——
要能好到不動聲色讓她身邊的女仆消失。
因此她們這些南家仆人, 時刻緊盯著“惠子”的動向,觀察徐渺小姐的喜好。
她們這些被選送的仆人都接受過家政、美妝、烹飪、駕駛等等生活助理必備的技能訓練,也參加過格斗、槍械、義體、外骨骼裝備等等戰斗培訓。
前者是為了討徐小姐歡心, 后者則是為了完成家主下達的隱藏任務。
008的家政、美妝、烹飪分數都不高, 能入選這次任務主要還是格斗天賦加了分。她是個天生的戰士, 仿佛感受不到恐懼, 有過無傷單殺變異水蚺的驚人記錄。
要知道,身為最底層女仆的她, 可是沒有資格做義體改造的,她的所有戰斗力僅僅來源于日復一日針對肉.體的訓練。
沒有哪個大人物會喜歡她這么笨拙的家伙, 管家也并不將親近徐小姐的希望放在她身上,只把她當作外圍必要的戰力。好在她也沒有什么野心, 只想做好分內的事。
即便是外城區的貧民, 也會做做出人頭地的美夢,世代為仆的008, 只知道出生是仆人, 未來一輩子就都是仆人。
同是人類,貴賤有別,這個社會的法則自然而然烙印在008身上。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么一天,她所學習的格斗技巧不是用于保護某個大人物, 也不是為了暗殺主人的死敵,更不是某些聚會上,那些少爺小姐們觀賞的助興節目。
她那些與無數變異生物搏殺鍛煉而得的經驗,竟然真的可以用于荒野中的廝殺。
這里是文明的禁區,人類聞之色變的死亡之地,迫使所有幸存者龜縮城市數百年的恐怖蠻荒。
她竟然會在這樣一個地方戰斗,空曠的原野上倒伏著三百年前的遺跡尸骸,鋒銳的單分子刀刃穿透變異生物的血肉濺出一蓬蓬血花,一時間她的身影跨過時間長河,與數百萬年前剛學會使用工具的原始人交錯,那時的人類在同一片大地上為了生存而戰,一步步擴大整個族群的棲息地。
她在一次次舉起刀刃的過程中,聽到耳畔響起鮮血涌動的汩汩聲響,她能感受到肌肉生理性的酸痛,精神卻越來越亢奮,她抬起眸子望向最前方那道挺拔的身影,正是徐渺在前方帶路,擊殺了絕大部分偷襲的怪物,她和其他人才能如此順利地突進到這里。
她心中陡然生出一個荒誕的、不知從何而起的念頭。
她們跟著徐渺小姐,沖進了荒野,打破了人類幾百年的恐懼,是不是就像第一個鉆木取火的人一樣,為人類文明的延續點起了一縷細細的火苗呢?
冬葵沒能全心全意投入戰斗,她心里一個壓不下去的念頭,就像一根魚刺卡在喉嚨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如果徐渺直接丟下這列火車,以她的個人實力,完全可以規避掉與象龜作戰的風險,穿過荒野回到城市,回到安全、有保障的防護罩里去。
徐渺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但她卻沒有這么做。
冬葵知道她不到最后一刻不會放棄那些乘客,也知道這才是一個組織領袖應有的魄力。身為仿生人,底層代碼永遠是優先保護人類,她本應無條件支持徐渺。
可她內心總是不自覺地把徐渺當作那個需要她照顧的小女孩,她真的希望徐渺永遠平安、快樂。她甚至產生了人類才有的自私心理,走吧渺渺,請你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為什么一定要救他們,你才是最重要的。
私心野草般瘋長,冬葵卻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這個瞬間她加深了對人性的理解,她感覺到大腦中的芯片在處理那些復雜的數據,那是理性與感性碰撞激發的矛盾情緒爆發出的恢宏數據,那些數據令她更完善了——更像人了。
她胸口迸濺火花,她體內的藍血發燙,在血管中橫沖直撞,人性沒有減損她的戰斗力,反而令她更有力量了。
真奇特啊,她握緊五指,說不清是為了徐渺,還是為了那列車中上千無辜的乘客。她只知道,她是在為守護而戰。
她揚起櫻花發簪延展而成的單分子細劍,捅.入沖擊隊伍側方的變異生物額心,鋒銳的劍身在雨夜劃過一道閃電般的弧線。
一滴溫熱的血珠從劍尖滑落,滲入濕潤泥濘的土地,發簪硌著掌心隱隱發燙,惠子死前的記憶從內存中翻涌而出,冬葵仿佛嗅到了那枚焦黑芯片的淡淡氣味。
曾經的惠子用這把利刃攻擊徐渺,無法抗令的仿生人在劇烈的頭痛中產生了那時尚且無法理解的憤怒與悲傷。
死前最后一刻,惠子奢望著能有一天與徐渺并肩作戰。
從今往后我就是你。
從變異生物體內抽.出細劍時,冬葵在心中道。
徐渺并沒有想太多。
她通過局域網將電子腦與冬葵鏈接,同步前進路線與下一步計劃,荒野中的怪物太多了,她們甚至要感謝這個雨夜,雨聲掩蓋了戰斗的動靜,雨水沖走了鮮血與足跡,如果這是個晴天,徐渺毫不懷疑此刻她們已經被變異生物團團圍住,那將會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真正意義上的十死無生。
盡管只能用雙腿趕路,隊伍的前進速度卻不亞于機動車輛,18名隊員的戰斗素養都遠超平常人,其中11名乘務員是接受過義體手術的警務人員,另外7名仆人卻只是人類的肉.體。
徐渺記得徐嘉盈曾經向那位女神祈禱,信仰機械之主的財團并不排斥女神的力量,又怎么會真的放棄基因進化?
事出反常必有妖,仆人們非同尋常的戰斗力背后,必定隱藏著不少秘密。
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徐渺的手指在夜色遮掩下長出尖銳利爪,輕而易舉撕開一頭變異生物的咽喉,濺出的鮮血隨即被雨水沖刷干凈。
半空中一頭禿鷲俯沖而下,趁機用鉤喙啄向徐渺沒有防備的顱頂,一只漆黑的貓爪毫無預兆地出現,一把拍斷了它的脖頸。
禿鷲哀鳴一聲,僵直摔落在地上,被神色不變的徐渺抬腳跨過。
每一條生命都在為生存而戰,荒野中萬物平等,不分貴賤。
努力向前沖吧人類,你是萬物中的一員,你平等地享有這片大地。
不知過了多久。
“我們到了。”徐渺停下腳步,聲音通過戰術頭盔內嵌的無線電傳遍整個隊伍。
冬葵為首,所有人同時止步,列隊待命。
徐渺將照明彈發射地點同步給冬葵,她們將利用照明彈把獨眼象龜一步步引入不遠處的森林,經過三百年的成長那些參天大樹足以暫緩象龜的腳步,森林深處也有足夠的資源孕育出能與象龜有一戰之力的怪物,沒有攜帶重武器的她們只能驅虎吞狼,無法正面相抗。
[發射照明彈后,你這么做。]徐渺傳送過去一條撤退路線,同時還有一個應對可能存在的第三方的備案。
冬葵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鐵路線路都建在空曠平原上,經歷過成百上千次的運輸檢驗,為什么偏偏這一次,徐渺乘坐列車時,就出現了這頭本應在資源更豐富的地帶出現的巨怪?平原上的小型動植物根本不足以供養出這么龐大的體型。
或許它只是漫步到此,但更大的可能是,有什么人、什么東西,把它驅趕到了這里。
低頭布置好發射器,冬葵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周遭環境,嘴角抿起一個冷冷的弧度。
列車長茫然地坐在駕駛室中擺弄著越來越響的生命體征檢測儀,乘務員們被他派去車廂內照顧乘客,他獨自一人守在這里,其實列車已經脫軌,就算引擎還能啟動,他們也無法再正常行駛,守在駕駛室里意義不大。
可他還能做什么呢?這只是輛客運列車,沒有裝備重火力,要不是徐渺提前讓他打開防護網,這一列車人早就被蜂擁而入的變異生物瓜分干凈。
現在的他只能等待,等著徐渺帶領的隊伍發射照明彈,引走那恐怖的怪物。徐小姐為什么會愿意這么做呢?他稀里糊涂抹了把眼角的淚,忍不住想,正常情況不應該讓乘警們護送她一個人逃生嗎?為什么會反過來,讓這位高貴的小姐保護他們這些無用的平民呢?
癱坐在地上,失神地望著濃稠如墨汁的雨水,感受到大地的震顫,那是象龜一步步靠近的標志,列車長突然希望徐渺這一去,就是帶著乘警們逃跑了,總得活下來幾個人不是嗎?要是徐渺死了,他們這些平民也無法承受徐氏財團的怒火。
亂七八糟的想法擠滿了他渾渾噩噩的大腦,列車長索性關閉了扯著嗓子警告的生命檢測儀,緩緩閉上了眼睛,就在這里死了也沒什么大不了。
震感越來越強烈,象龜的腳步越來越近了,列車長緊閉的眼角滑下淚痕,他雙手交叉握拳抵著胸口,輕聲祈禱:“偉大的機械之主,求您保佑徐渺小姐,她已經為我們做了很多,足夠了……”
一聲尖嘯突然在遙遠的天邊炸響,打斷了他的祈禱,這是徐渺與他約定的信號!
列車長吃驚地睜開眼睛,顫抖的瞳孔中映出一連串耀眼的白光。
一顆顆照明彈點亮黑暗了數百年的荒野,讓自己成為方圓數千公里最顯眼的靶子,所有生物的目光都被它們吸引,靠近的腳步遲疑停下,被野草覆蓋的獨眼疑惑睜大。
“嘭——嘭嘭嘭——”
又是一連串照明彈,像是流星在死亡之際迸發出照亮整個宇宙的光芒,象龜轉回頭,抬起腳,遲緩地追光而去。
它發現了更有趣的新玩具。
它要去看看那是什么東西。
列車長扶著車廂壁哆哆嗦嗦地起立,淚如雨下地望著遠方的明光,他摘了帽子,抵在胸口,顫抖著輕聲道:“徐渺小姐,一定要平安回來。”
最后一顆照明彈發射完畢,008和其他仆人們、乘務員們一起,跟著徐渺繞過森林撤退。
危險沒有結束,大地的顫動在靠近她們,她們必須拼命逃命,可是每個人的心情都比來時輕松,她們完成了任務,照明彈真的引來了象龜,上千條人命得以保全,大家都能活下來了。
就在所有人這樣放松下來時,一根根深綠色的、融入黑暗中的、毫不起眼的藤蔓破土而出,毒蛇一般沖向了她們。
眾人猝不及防,錯愕躲避,有幾個反應不夠快,眼看就要被藤蔓纏上。
008反手劈開一根藤蔓,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卻來不及去救,她心臟一沉,血往頭頂涌去,下一秒卻見最前方的徐渺轉回身,大力拎走幾人,渾然不顧自己暴露在藤蔓的攻擊范圍之中。
她說過她會為每一個隊員負責,008恍然想道,卻仍然無比驚愕,向來只有她們用身體為主人們擋子彈,徐渺小姐竟然反過來保護她們。
“小心——”她忍不住出聲提醒,那飛舞的藤蔓幾乎透出一股志得意滿的姿態,一瞬間她有種奇怪的感覺,這些藤蔓仿佛本就是沖著徐渺小姐來的,它知道攻擊徐渺小姐沒用,一定會被躲開,于是它索性攻擊仆人與乘務員們,它了解徐渺,知道徐渺一定會救這些下等人。
它是誰?008全身發冷,奮力往前,不管它是誰,都不能傷害徐渺小姐。
她心急如焚,但終究隔得太遠,鞭長莫及,她睜大了眼睛,緊咬的齒間滲出血腥味,徐渺的速度極快,快到眨眼間就退出了藤蔓的包圍圈,她墜下的心臟又狠狠提起,欣喜潮水般涌遍全身,沒關系,這樣只會被藤蔓擦到一點,不會有事。
她松了口氣,蒼白的臉上露出微笑,黑暗中一張浮現在樹干上的扭曲人臉同樣露出微笑,只需要擦中一點就好,傷口再小,也能致命。
就在它產生這個想法的同時,一截縫衣針般纖細的細劍不知從哪兒刺出,劍尖輕挑,把帶有尖刺的藤蔓一把挑飛。
下一秒徐渺退開到數米開外,手持細劍的冬葵代替她落入藤蔓的包圍,藤蔓一愣之下猛然收縮,似乎因為錯失良機惱羞成怒。
淬毒的尖刺扎入冬葵的肌膚,仿生人的劍光卻沒有減慢分毫。
徐渺記得蛇人們的武器是藤蔓,也記得藤蔓帶有劇毒,告訴冬葵的備案之一,就是要預防這種武器。
藤蔓的毒素固然效力驚人,冬葵卻是沒有任何生物組織的仿生人,再猛烈的毒素,都不過是為她體內的藍血提供一些化學成分。
因此徐渺早就安排過,一旦出現藤蔓,冬葵斷后,徐渺帶著其他人從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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