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會計付出以鮮血為代價的對照組在前，明明都待在同一個領導班子里，而郭茂春等人卻能平安無事被放回，一時在周圍幾個村子驚奇千層浪，使得整件事件更為撲朔迷離。單純看熱鬧的人其實也還好，并不太執(zhí)著追根究底，畢竟他們只對喂到嘴邊，觸手可及的感興趣。

　　相比之下，當初趁亂渾水摸魚，作下惡事的人一個個寢食難安，生怕被打擊報復，畢竟他們當初泄私憤的時候，可從沒想過郭茂春他們還能回來。

　　有膽子小的，越想越害怕，不等天亮就去他們幾家門口負荊請罪請求原諒，當然其中不乏也有固執(zhí)偏執(zhí)，好臉面的，愣是梗著脖子堅決不肯低頭，一個個的面上無所謂，至于心里到底如何想，就只有他們自己才最清楚了。

　　兩個村子直接相接，稍微有些什么風吹草動都能迅速傳遞到另外一邊，繪聲繪色的描述傳到喬家的時候，喬兮月她們幾個正坐在堂屋招待郭桂花。

　　她抬眸，看了眼身側捧起蜂蜜水小口小口抿著的小丫頭，淡聲問：“大概幾號走？就你和你媽媽嗎？還是全家人一塊都去？”

　　“我爹他們在家待不了多久，最遲明早得出發(fā)。決定是臨時作出的，再加上需要捎帶的東西太多，一時半會兒收拾不完，大概會遲一到兩天。”短短幾天，郭桂花仿佛一下成長很多，再不是那個當初會因為外人的態(tài)度，而忍不住委屈哭鼻子的小女孩，她的神情頗為平靜，再談起這件事情時也完全沒有回避的態(tài)度，滿臉坦然，“我大哥、三哥跟我和我媽一塊走，二哥和二嫂留在家里。”

　　沈蓉越聽越糊涂，驚訝問：“你還有二嫂？”

　　“我有二哥，當然有二嫂了，這不是很應該的事情嗎？”郭桂花不明白她聽完之后反應為什么會那么大。

　　沈蓉擺擺手，解釋說：“我不是說你二哥不該有老婆，我是很奇怪為什么好像從來沒有感覺到她的存在過？你懂我的意思吧？就是一直以來流言和小道消息都是圍繞著你，你媽媽，你爹，還有你三個哥哥他們本人，你二嫂就好像會隱身一樣，不說旁人，真的，就我自己，從來沒聽到過一點關于她的。”

　　喬大姐贊同地跟著一塊點頭，“對啊，桂花妹妹，我可證明蓉妹妹沒有撒謊。剛剛要不是你主動提起來，我都不知道你哥哥已經娶媳婦了。”

　　涉及到家事，郭桂花也不好多說什么，可一想到那兩口子，她眼眸還是沒忍住流露出抹不喜，“他們兩口子都是聰明，論心眼，論趨利避害誰都比不過她們。”

　　“啊？”喬大姐目前的智商目前只進化到能聽懂她話里有話，可具體藏著什么，卻是理解不出來。

　　在場其他人都不是傻子，或多說少都能品出點東西，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人家不愿提及，喬兮月她們自然也不會不識趣地湊上去追著問。

　　“落腳地方找好了嗎？”她直接問。

　　“嗯。”郭桂花點點頭，“我有個表姨早年嫁到西北那邊，聽說距離我爹那個地方還挺近的，那邊收到我媽的電報答應說盡快辦好。到時候我們去了先去她家落腳，等安排好了，再搬過去。”

　　“那你還回來嗎？”這次開口的是喬大姐，她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鎮(zhèn)上的供銷社，實在難以想象舉家遷往大西北需要何等程度的勇氣。

　　郭桂花垂下眼眸，沉默半息，嗓音有些迷惘悵然，“我也不知道，跟著一塊去西北這件事情爹原本是不同意的，他說等兩年就回來了，可那邊條件艱苦，他年紀又大了誰知道中途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再者，大哥和三哥還沒結婚，眼下出了這么多事情，再留在本地估計也沒有姑娘肯嫁進來，還不如換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說不定就能碰到不介意的人呢？”

　　那些都是真實存在且難以逃開的現實，楊大蕓提出陪著去勞改的想法，想必也不是一時沖動，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吧。

　　現場氣氛有些沉重，郭桂花今兒過來就是希望能跟她們好好告別，不留遺憾，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個個情緒失落，傷感情緒彌漫心頭。

　　她慫了慫肩，故意用不在意的歡快語氣說：“哎呀，別這樣嘛，又不是這輩子都見不著了，一輩子很長，總有機會的。若是一切順利，能適應那邊的生活，大哥和三哥也能找到媳婦，那往后估計回來就少了。若還是覺著家鄉(xiāng)好，等這件事情徹底平息下來，說不定哪天我們就突然回來了。”

　　“也是，總會見的。”

　　郭桂花到底年齡還小，縱然想掩飾內心的迷惘和不安，可到底功力不到家，喬兮月也不太擅長說些安慰人的軟話，其實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她覺著換個地方生活會更好，起碼現在是這樣，眼下可能因為各種原因，風平浪靜的，可這種變化只是暫時的，等過郭茂春再次離開后大概率會引起反彈。

　　“有家人在身邊在哪兒都能有堅持下去的動力，再說，西北也沒想象的那么恐怖，你現在對它不熟悉，也沒出過遠門，所以有恐慌很正常。等自己真真正正走過一趟，其實發(fā)現也就那樣兒，樹還是樹，花還是花，它不會因為換了地方扎根就被換成另外一個名字，該生活還得生活。兩年時間也不長，彈指一揮過去了。”她頓了頓，聲音緩和而有力量，“我國幅員遼闊，一處有一處的特色，待在村里平常能看到的就是小丘陵，小平原等，人一輩子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能有機會去別處見識見識，說不定，等以后再回想起來也是一段不錯的經歷。

　　或許是喬兮月本身有信服力，抑或又是她的話本身迷惑性很強，總之聽完那番話后，郭桂花心底的忐忑不安到底還是松緩了幾分。

　　臨走之前，她壯著膽子擁住了喬兮月，窩在她懷里，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說：“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好。”喬兮月溫柔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應道。

　　“別去送我。”

　　“好。”

　　“要記得我，不能把我忘了。”

　　“好。”

　　“我給你寫信，你要回。”

　　“好。”

　　喬兮月鮮少對人如此有耐心，哪怕是喬三妹，沈蓉，喬順順等，煩了都是直接吵一頓，可對眼前這個對自己依賴感十足的小姑娘，或許一開始她還有些困惑原因，可后來，夢醒清醒時分，在影影綽綽的記憶殘影里，將她跟另外一個狼狽的身影的聯系到一起。

　　她們似乎，真的很早就見過了呢。

　　在還不太認識的時候。

　　不過，那同樣也能說出郭桂花當初在見面時，為什么會存在近乎天然的存在感了。

　　“姐姐，謝謝～”

　　“西北天氣比家里要嚴酷，往后冬天時莫要太貪玩，到處跑著玩了。”

　　郭桂花猛然抬起頭，“姐姐，你………”

　　喬兮月伸出食指抵在唇瓣上，輕輕噓一聲，“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好。”小姑娘燦然笑了笑。

　　郭茂春走的時候并沒有引起多少人關注，等著楊大蕓帶領幾個孩子們一塊搬著包裹也走時，村里的人才意識到不大對，雖說大家都喜歡看熱鬧，心里也暗盼著別人家過得沒自己家好，可到底都是一塊長大，又一個村子住了許多年，成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如今人家男人出了事，逼得婦人和孩子背井離鄉(xiāng)，沒了活路，也忒缺德了些。更何況，自郭茂春在任以來，他們的生活水平相比于從前不知道提高多少倍。

　　人這種動物奇怪的很，當你發(fā)達時，沒有多少人真心盼著你好，等落魄到比大家都差時，一時間哪怕是不喜歡你的，討厭你的，看不慣你的，都能生出些憐憫之心。

　　郭茂春回來都沒能低頭的頑固分子，卻在楊大蕓準備離開的那天早上，一個個地上門誠摯道歉，并表示他們應該只針對行為，確實不該禍及家人。

　　將來的事情沒法下決斷，哪怕楊大蕓心里再不忿，但面子情還是要維系，彼此之間又冠冕堂皇扯了幾句，各自散開了。

　　她們走的時候，喬家人沒有相送，確切說是喬兮月她們起不來，因為連續(xù)熬了幾個大夜，實在太困了。

　　“郭桂花那么喜歡你，沒送成，真不遺憾？”沈蓉一邊彈腿，一邊不時用余光偷偷打量著她的神色。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喬兮月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再說………我又不是啥神奇草藥，說的好像過去看一眼，就能藥到病除，她不難過似得。”

　　喬三妹撇撇嘴，插話道：“你是沒去見她，但你給二姨寫了信，又給郭桂花留了二姨的地址，嘴上無所謂，行動上比誰都傷心。都是妹妹，我還是有血緣的呢！怎么從來沒見過你這么對我？偏心！”

　　沈蓉火上澆油，“對，偏心。”

　　“能不能別鬧？我還沒睡醒！”喬兮月嗓音喑啞，翻過身，似是還要繼續(xù)睡，喬三妹越想越氣，干脆直接一個熊撲過去，壓得喬兮月差點岔氣。

　　“二姐………”喬三妹見她表情陰沉，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喬兮月磨牙，“現在知道錯，晚了！”

　　“啊媽大姐救命啊—”

　　“又開始了～”屋外的李翠紅煩躁地掏了掏耳朵，對著焦急從廚房跑出來的大閨女，擺擺手，制止道，“你忙你的，別管她倆，越管越瞪鼻子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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