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思然無法形容出他此刻是什么感覺，只覺著眼睛發酸，心臟也仿佛被無形中的那只手拽得生疼，那種疼不是浮在表面淺淺的疼痛，是深入骨髓的巨大痛苦。

　　他頭一次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他是不是不該動心，不該放任自己去招惹了無辜的招弟，又在無形中傷害了自己的孩子。

　　他原以為這種意料之外的情況是不存在的，后媽最大的恐怖之處在于當事人嘴上一套，做起來另外一套，而他自己喜歡的那個姑娘是那樣的淳樸善良，沒有半點心眼，根本不用考慮她會去欺負別人，而是能教會她別被欺負就是萬幸了。再者，她又那么疼愛青珉，青珉又喜歡她，兩個人的關系好得不得了，怎么會……………

　　不，是他錯了，是他把一切想得太過簡單，是他遺忘忽略了，媽媽就是媽媽，這是世界上誰都無法取代的存在。

　　哪怕她曾經只是短暫出現過，哪怕青珉記憶里關于她的存在已經很模糊，哪怕…………可，她都是獨一無二的最偉大的存在。

　　青珉沒有錯，錯的是他沒有考慮全面。

　　想清楚以后，張思然艱難勾起唇角沖小團子笑了笑，伸手溫柔得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青珉，爸爸為你心里有你媽媽而感到驕傲自豪，你的媽媽永遠都是你的媽媽，她賦予了你生的希望，給了你去睜眼看看世上一切的權利，你要永遠記得她一輩子。”

　　緊接著，他話鋒猛的一轉，“只是，爸爸的妻子和你的媽媽，這兩種身份是不沖突的。在從前，你還很小很小，小到只有像小貓那么大的時候，你的媽媽，她既是你的媽媽，也是爸爸的妻子，爺爺奶奶的兒媳婦，外公外婆的女兒等等多種身份。后來，媽媽去了天上，變成了夜空里最漂亮，最明亮的那顆星星，不論是你，爸爸，還包括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我們都依然記得她，記得她曾經留下來的痕跡…………”

　　小團子比較早慧，從很小很小，大概是他會說話開始，張思然為了鍛煉他的表達能力和邏輯思維能力，在談事情的時候，基本都沒有避開他，所以，有些話只要慢慢說，他是可以明白反應過來的。

　　甚至是有著很強的直覺！

　　“爸爸，你是想說，我的媽媽可以一直是我的媽媽，外公外婆的女兒，可是你的妻子，爺爺奶奶的兒媳婦卻不一定只能是她嗎？”小團子說出這么長一段拗口的話時，已經重新帶上了顫抖的哭腔。

　　張思然難得地沉默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著把孩子當一個成年人來溝通，是如此具有挑戰性。

　　他該感到驕傲的，他闡述的那么隱晦，可他的兒子還是一針見血地抓住了重點，那么直白地提取表明出來。可他卻覺著有些難堪，有些又酸又麻地疼痛。

　　他忽然覺著，怎么就那么公平呢？青珉媽媽的生命是消散了，可她依舊是她父母的女兒，兄嫂的小妹，兒子的媽媽………

　　她曾經在娘家的一切都沒有變，唯獨是在同他結婚后被賦予的身份全變了，變得沒有那么唯一，變得有一日，他真的續娶之后，旁人再談起張太太，張家的小兒媳婦時，指得已經不再是她，是另外一個女子。

　　想到這里，張思然的心情并不太好，他頭一次意識到男性在婚姻中是大大的獲利者。

　　可眼下并不是適合繼續深思下去，他得兒子還眼巴巴地等著他的回答。

　　他可以選擇輕易敷衍過去，心里存著僥幸的念頭，認為孩子年紀小不記事，等來日，他和招弟真的水到渠成走到一起以后，再宣布出來，想辦法讓他接受。

　　張思然也相信絕大多數一部分家長會選擇這么做，可是他不愿意，他在青珉很小的時候就嘗試把他當作一個小成年人來溝通談話，慢慢讓他培養出成年人的邏輯思維。很明顯，從他剛剛說出那番話的結果來看，過去那些反復多次的實踐是有用的。

　　“青珉，爸爸從來沒有騙過你，也不想對你說慌。爸爸也不確定未來會不會再婚，因為締結姻緣是兩個人的事情，爸爸單方面無法做主。不過，爸爸可以跟你保證，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爸爸還會像現在這樣什么都不瞞著你，什么都告訴你。”

　　他嘗試將話說得更明白一點，“青珉，你知道嗎？爸爸很愛你，我愛任何人都不會超過愛你。爸爸愛你歸愛你，卻不能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壓在你的身上，你現在還小，可能還理解不了爸爸為什么會這么說。可等你再長大一點點，你會上學，在學校里見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新朋友。感興趣的課程，每天課后的學業，小伙伴們的玩鬧…………都會充斥著你的生活。等再大一點點，到了情竇初開的時候，你可能會不走自主地喜歡一個人，想著能靠近她一點點。再大一點點，就是等你變得像爸爸這么大的時候，可能會結婚，也可能有了自己的小寶寶。可青珉，那個時候，爸爸已經老了。”

　　“爸爸可以愛你一輩子，卻無法陪伴不了你一輩子。”

　　“其實也不用等到你像爸爸這么大的時候，隨著你年齡的增香，你會擁有自己的小秘密，會迫切得希望擁有一片自己的小天地，在小天地里，除了你以外，誰都去不了。青珉，等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明白，父母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不是一件好事情。”

　　小團子似懂非懂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又突然開口問：“那你現在………有喜歡的阿姨了嗎？”

　　張思然沒有隱瞞他，誠實點了點頭，“有，我很喜歡她，只是她不怎么喜歡我。”

　　“是………招弟阿姨嗎？”小團子又問。

　　“嗯。”張思然的喉嚨發啞，“青珉，無論爸爸能不能追求到招弟阿姨，你的媽媽永遠都是你的媽媽，這是誰都無法更改的事實。爸爸也可以給你保證，就算真結婚了，你只會多一個人來愛你，除此之外，再無更改。”

　　小團子聽完，兩只手指快速攪動著，久久沒有再開口。

　　張思然心里也很不好受，他從來沒有像今天一般，真切的感受到父母與子女的一生并不等同，丈夫與妻子一輩子也不等同。

　　大家都是緣來則聚，緣散則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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