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清在車上暈暈乎乎睡了一小會兒，回到家，剛進大門，家里的阿姨就急匆匆來同他說，家里老爺子在花園里等他。

　　“爺爺～～”江晏清尋著人影，遠遠就喊了一聲。

　　江老爺子穿著一身中山裝，正坐在湖邊的亭子里專心觀察著棋盤，聽見自家孫子的聲音，頭也沒抬，只隨意朝他招招手道：“來來來，快過來，幫我看看棋，這一步白子落到哪里為好。”

　　江晏清從善如流得在他對面的藤椅坐下，快速掃視了一眼棋盤，挺有意思的局勢，黑子略略占據上風，但白子也未必就有頹敗的勢頭，正是雙方最為焦灼時候，每一子皆為關鍵，一步錯，步步錯。

　　他靜靜看了一小會兒，然后右手執起一枚白子快速落下，絲毫沒有遲疑的態度，瞬間整個局勢又出現了新的變化，白子自斷一條勝率頗大的路，從明面上來看，不亞于主動投降。

　　江老爺子沉沉看了自家孫子幾眼，“你自己堵了后路，后面要再想翻盤，可謂難上加難。”

　　“無所謂，爺爺，我既有堵上的膽量，就有能重新開辟一條新路的能力和勇氣。”江晏清直直看過去，目光里沒有半分退縮。

　　江老爺子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他緩緩執起一枚黑子落下。

　　彼此你來我往，誰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涼亭周遭遍布夏荷，微風一吹，荷香撲鼻而來，外人遠遠看去，一片溫馨和諧，歲月靜好。

　　可下棋的二人又是另外一大媽感受，江老爺子年輕時是實打實地從戰場上下來的，不同于王家，江家祖上好幾代都是讀書人，也曾出過好些大官。江老爺子的棋風凌厲有余，又不失狡黠。

　　江晏清的白子本就略略遜色，后有自斷康莊大道，為此，被黑子步步緊逼，行動起來頗為延緩。

　　每一步都行動地很是吃力。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江晏清頭上已經沾染上了一層薄汗。

　　“啪嗒”又一子落下，江老爺子看著棋盤上已經被黑棋打壓得只能龜縮一隅的白棋，頗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若是剛開始沒有自斷那一尾，如今白子還有實力能一戰，你主動斷掉以后，元氣大傷，已然失了先機。此后，無論你再怎么籌謀，終是日薄西山，再無起復之力，可惜，可惜。”

　　“到底還是年輕人啊，太過意氣用事。”

　　說話間，兩人又分別落下兩子。

　　江老爺子看著自家孫子連續好幾子都是毫無章法地落下，大有已知結局，在毫無可能改變的情況下，自暴自棄地做法，心里不覺沾染上幾分失望。

　　他忍不住抬起頭，嚴厲瞪過去，用手敲了敲棋盤，“你從小就是這么學的？不到最后一刻，尚未塵埃落定就不能輕言放棄。你看看你，這幾子子，都是怎么下的？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就這么點能耐？”

　　“爺爺，您別管，我自有我的用意。”江晏清神色淡淡，仿佛一點都不在意。

　　江老爺子見他如此，還以為他是胸有成竹，哪里挖了什么坑，可縱觀全局，看了又看，怎么都沒發覺他得用意到底在哪里。莫不是在忽悠？

　　如此一想，心里頓時更氣了。

　　棋風也隨之更為凌厲，接連砍了好幾顆白子。

　　江晏清還是那副面色鎮定自若的模樣，完全不在意江老爺子心里多惱火，依舊按照自己的想法，平靜落子。

　　都到了這個時候，江老爺子感覺大勢已定，再沒有下下去得必要，他徑直道：“晏清，你有這份膽量和勇氣，作為爺爺，我很欣慰我的孫子如此。可作為江家人，我需要考慮更多，帶領江家又得更遠，不僅僅需要的是勇氣和能力，選擇也同樣重要。”

　　江晏清知道他話里話外指得是什么，其實早在他回來之前就已經有所預料到了。

　　最近一段時間，兩邊摩擦不斷，波瀾四起，現在已然如此，將來必有正面沖突，那么首當其沖必然就是他們這些人家。

　　江晏清沒有急著回答，而是繼續盯著棋盤，手執起一枚白子，落下的以后，在江老爺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抬手一連拿起好幾顆黑子。

　　“爺爺，這就是我的答案。”

　　先前看似完全沒有章法和緣由得白子，全都連成一條線，成為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刺出一條血路，有了第一個缺口，后邊緊跟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又過了半個小時后，局勢完全調轉過來，黑子已經逼得毫無還擊之力。

　　“我輸了，你很好！”江老爺子驕傲感慨，“晏清，爺爺很為你趕到驕傲。”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爺爺，我知道，放棄婚姻上的助力，會讓我將來的路更艱辛一點，但我覺著，只要多給我一點點時間，我完全有能力彌補過來。”江晏清略微沙啞的嗓音里帶著無比的鄭重，“所以，我請爺爺成全，這輩子，就這么一次。”

　　“你…………”江老爺子看著面前最讓他喜歡，也最讓他器重的大孫子，默了好一會兒，忽然站起身來，對著他道，“你跟我過來。”

　　行至老爺子的書房。

　　“這個你拿去。”老爺子從木架上一個隱秘的帶鎖的盒子里，取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牛皮本子。

　　江晏清輕聲問：“這是？”

　　“這是我和你奶奶手里最后留著的一點人手，你爸和你幾個叔叔都不知道。”江老爺子走過去主動塞進他手里，“那里面涉及到好幾個大省，還有相關的人脈關系圖，京市這邊的事情辦完以后，你找個機會，去那些地方看看。”

　　“您怎么…………”江晏清似是不太明白這些東西怎么會突然交給他。

　　“還不是你自己選的路難走？”江老爺子嘆氣，“王家雖然是姻親，但也只局限于你舅舅和你外公這兩輩，越往下，血緣親情關系越淡，等到了你掌權的時候，你能保證你的那些表哥表姐完全和你一條心？還有咱們江家，你別看現在一片和諧，實際上各家有各家的心思，尤其是你二嬸，這人慣會見風使舵，一股子小家子氣。當年，要不是你二叔他們先生米煮成熟飯，我和你奶奶是怎么都不可能同意的。”

　　“你爸媽那個時候也算得上門當戶對，他們手里有人，再加上，我和你奶奶那時候身體都好，多年下來，不用我們，他們也過的很高，用不上。你不行，那姑娘出身太弱，你若再不強橫一點，你們都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所以，我這是撿了大便宜？”江晏清調笑道。

　　江老爺子沒好氣得瞪了他幾眼，“還笑？還笑？老子當年管你都沒這么操心，都一把年紀了，還得為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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