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情打量文浩然，他喝完酒，雙手緊握放在膝蓋上，她把他的手拽過來，扯開。她的手指找到了他的手指縫，扣緊，嚴絲合縫。文浩然吞一口唾液，傻傻看著，原來這就是牽手嗎？比電路板還要精密還要復(fù)雜。像寧致遠和薄云那樣，結(jié)結(jié)實實的，如膠似漆的組合結(jié)構(gòu)，扯都扯不開。他感到虛弱無力，顧情的手柔軟而白嫩，漂亮的彩繪水晶指甲，在他眼里晃蕩。

        “你不開心？”顧情問。她凝視文浩然的眼神輕柔而嫵媚，含著許多關(guān)切。在半明半昧的燈光照耀下，她的瞳孔呈現(xiàn)出變幻的彩色。她越湊越近，眼神迷離。他不動，她卻率先心動，拉著他的手，貼到自己臉上，女孩子的臉頰柔軟而光滑，她輕輕貼著他的手背磨蹭，自問自答：“你很少不開心，是為什么呢？因為薄云嗎？”

        他沒有回答，而是抓起顧情的酒杯，把她還剩的大半杯酒一口喝完，加過冰塊的酒很涼，他感到舌頭發(fā)麻，可是喉嚨里火燒火燎。他們不約而同地起身，走出酒吧，手一直牽著，十指纏繞，顧情的手發(fā)涼，他的手滾燙。手心里全是汗，簡直要融化。

        好似穿過一個漫長的夢境，渾渾噩噩，清醒過來，他們居然在一個快捷酒店里，一人坐一張床鋪，相對無言。

        文浩然的酒已經(jīng)大半清醒，憋了半天，來一句：“你周六晚上不回家，會不會被爸媽罵？”

        顧情踢他一腳：“你真是呆萌！能不能說點兒浪漫的？”

        文浩然蔫了，無比后悔去酒吧喝酒這個提議。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顆冰塊，顧情就像一杯烈酒，撲通一聲，冰塊掉進酒杯，徹底陷落。這就是戀愛嗎？今晚這個狀況，是要一步到位嗎？

        他對愛情存著許多美好的設(shè)想，對真心喜歡的人，豈止掏心掏肺，要他匍匐在地給她當腳踏都可以。對于薄云，他曾做好隨時為她犧牲的準備，不考研的決定就是在薄楓出事的時候下定的，他得趕快工作，一畢業(yè)就掙錢，幫薄云熬過經(jīng)濟上的困難。但是，薄云沒有投靠他，他的肩膀太孱弱，當槍手寫教程也好，做碼農(nóng)編程序也好，他努力賺的那些外快，還是無法維持薄楓的療養(yǎng)費用。他無法指責(zé)薄云的選擇，她不愿拖累其他人。

        無疾而終的戀情，留給他的是不可告人的傷痛，打落牙齒和血吞。

        顧情站起來，使壞地揉文浩然的頭發(fā)，捏他的耳朵，打開電視，讓屋里充斥一些噪音，打破難堪的寂靜。浴室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顧情在洗澡，她的Coach手袋放在床上，粉紅色，富家乖乖女的款式。

        文浩然沒來由地覺得一陣恐懼，他如果現(xiàn)在奪門而出，把顧情一個人扔在旅館，是不是顯得薄情寡義？不，簡直是渣男。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來不及了，顧情已經(jīng)洗好出來，她只圍著一條浴巾，拿著電吹風(fēng)，好似一點都不緊張，慢條斯理地說：“你去洗洗吧，一身汗不難受嗎？”

        文浩然鉆進浴室，用力刷牙洗臉洗澡，努力把身體每個角落都洗干凈。他機械化地做著這一切，迎接即將發(fā)生的未知的一切。

        其實顧情只是強作鎮(zhèn)定，她比守株待兔的那個獵人還要緊張，還要愚笨，還要無望。她的戀愛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半，她的那一半。文浩然的那一半根本不明朗。都是她的一廂情愿，可是這種單相思多么迷人啊，有種飛蛾撲火的壯烈，簡直是韓劇女主角。她把手按在胸口，心跳得好快，一個人的戀愛動人之處就在于，每一分鐘的等待都激動不已。

        文浩然走出來，怯生生地，腰間圍著浴巾。他們臨時起意，誰都沒準備換洗衣服。

        “幫我吹頭發(fā)吧，我頭發(fā)又多又長，手都酸了。”顧情要求，文浩然無法拒絕。手指在發(fā)間穿梭的感覺真奇妙，她閉上眼睛享受，熱風(fēng)不時吹在臉頰上、耳朵上，好舒服。電吹風(fēng)的轟鳴聲戛然而止，電視里的弱智娛樂節(jié)目里一陣爆笑，他們再次陷入尷尬。

        文浩然抬手關(guān)閉吵鬧的電視，把電吹風(fēng)收好。顧情伸手關(guān)閉屋里所有的燈，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過了幾分鐘，眼睛漸漸適應(yīng)，借著窗簾透出的外面的一點微紅的燈光，他們看清楚彼此的輪廓。

        顧情不說話，只是掀開其中一張床鋪，把枕頭拍拍松。他們開房的時候，都怕得發(fā)抖，哪敢要求房型，胡亂要了一個雙人房，此時一人一張狹窄的小床，簡直像住宿舍。顧情心里嘆息，然后鉆進床鋪里。

        文浩然默默地倒在床上，雙手枕在后腦勺下面，傻乎乎地來了一句：“顧情，你們女孩子喜歡什么樣的男人？”

        顧情噗嗤一笑：“你問我？我喜歡你這樣的啊，有點傻乎乎的，模樣英俊，性格溫順，可以讓我搓圓捏扁。我喜歡乖乖的，聽話的，有點怕我的男人。我看你對待薄云的方式，無微不至，噓寒問暖，真好，我就想把你搶過來，讓你加倍對我好。”

        文浩然無聲地笑了，不久前喝下去的酒全消解在血液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你沒理解我的意思，我說的是普遍意義上，女孩子會對什么樣的男人動心？”

        “沒有特定的標準，就是一旦遇上那個人，就忘不了，離不開，很簡單。”

        “長什么樣子，有多少錢，都無所謂嗎？”

        “無所謂，那是爸媽操心的事，可是戀愛中的女孩子誰管那些。會計較是不是高富帥的都不叫戀愛，叫挑老公。婚姻和愛情是兩碼事，女人可以跟一個人愛得死去活來，但最后嫁給另一個人。”

        文浩然坐起來，看顧情，她的頭和肩膀都露在被子外面，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好似還有些漣漪，水波蕩漾。這就叫“剪剪雙瞳水”嗎？文浩然不是個詩人，可是突然想起這么一句。

        “顧情，我能跟你一起擠嗎？空調(diào)有點涼，兩個人睡暖和。”

        顧情笑得發(fā)抖，五月的天氣說這種話是不是太傻了點？但是，她還是掀開被窩，往一邊讓讓，單人床只夠兩個人勉強躺下，局促得很。當男孩子火熱的身體鉆進來的時候，原本大咧咧的她，瞬間緊繃起來，她像木乃伊一樣躺得筆直。而文浩然也不敢和她有肢體接觸。

        顧情干脆翻身，面對文浩然，他也轉(zhuǎn)身，他們倆就在被窩里面對面，靠得很近，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洗干凈的顧情身上沒了香水味，他們都散發(fā)出同一種小旅館的廉價浴液的味道，感覺像冬眠的一窩鼴鼠，親切無比。

        顧情伸手，用手指描摹文浩然的五官，在微弱的光線里，只有他琥珀色的瞳孔在閃光，溫和而纏綿。她喜歡溫柔的男人，想象著把他抱在懷里，一口口地吃掉，那種甜蜜的感覺。

        “你今天看起來很悲傷，而悲傷的你，讓我想擁抱。”顧情低聲說。

        文浩然拱了拱，真的鉆到她懷里。

        顧情滿足地嘆息一聲，藤蔓般的胳膊摟住文浩然，她沒有多問，還能為什么呢？必然是為了薄云，所以文浩然這樣失魂落魄。她不是個好奇心旺盛的人，知道得太多是種負擔，她覺得人的大腦好比中藥房的抽屜強，雖然有許許多多個小抽屜，但胡亂塞總會塞爆，她寧可嚴格篩選，只記得那些重要的和快樂的事情，絕不把亂七八糟的八卦銘記在心。她喜歡文浩然，是她的事，至于文浩然為誰失魂落魄，她不想操心。他現(xiàn)在在她懷里，這就足夠。

        靠得太近，他呼出去的二氧化碳，被她吸進去，缺氧。可是這種親密，讓兩個人都感到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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