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墨洇提前一個時辰趕往清蘭軒，她可不想再得罪公主。

        還沉浸在春節氛圍的大街上，行人和開門的鋪子卻少得可憐，若非四處可見的紅色裝飾，倒有幾分荒涼感。

        意料之中，店內并無顧客，墨洇剛進去，就被一中年男子恭順迎上：“墨姑娘，請上二樓。”

        鋪門應聲關閉，想逃的念頭被求生欲硬生生按下，她惴惴不安地跟在男子身后。

        到了二樓，公主并未現身，倒是那日被她得罪的世子坐在主位，墨洇來不及細想，嚇得恭敬行禮：“見過世子。”

        接著穩下心神，強作鎮定道：“之前不知世子身份，還望原諒我那日魯莽，不要怪罪墨家，一切由我一人承擔。”

        想著之前的種種，這人怕是來問罪的，墨洇一動不動。

        夏融拉著她坐下，按下她欲起身的肩膀，親自斟茶遞來：“阿洇，是我之前沒有和你說明身份，對不起。”

        墨洇惶恐地接過茶杯，心中七上八下：這人是要先禮后兵？

        “我非有意瞞你，只是不想失去真心朋友。”夏融臉上多了幾分落寞，“起初，你拒絕我謝禮，我也想過你是否有別的意圖，可后來的經歷，我知道你不是。”

        墨洇不敢居功，連忙解釋：“額，不過舉手之勞，你那謝禮確實太過貴重，我自是不敢收。至于昨日，不過是運氣好碰到公主的狗，說起來，還要感謝世子沒有告發我。”

        “墨姑娘放心，他不會的。”

        墨洇趕忙行禮：“見過靈康公主。”

        靈康扶起她，與她一同落座：“再怎么你也是幫我找到小虎的人，又沒做什么害人之事，不會被怪罪的。何況現在你也是我的朋友，再者——”

        公主又瞥一眼夏融道：“是堂哥借我的名義約你出來，特意向你解釋。”

        “是啊，阿洇，我怎會怪罪你呢。難得遇到不嫌我吵也不恭維我的人，我很開心。其實，是大哥將世子身份讓予我，他怕我頑劣沒依靠，臨到頭被別人欺負了去，也因此，那些人對我表面恭維，實則瞧不起我。”

        夏融說完，清亮的眸子蓄滿淚水，可憐又期待地望著墨洇：“阿洇，你能像之前一樣繼續和我做朋友嗎？”

        墨洇抿唇不語，想起自己以前也是這般孤單，有些心軟，可畢竟他是皇親，誰知道以后會不會惹禍上身。

        “墨姑娘，你就答應堂哥吧。伯父伯母遠游，家里大哥忙于政務，我也不能常與他相聚，周圍又都是些有所圖的人，你做了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以后我們就能常相聚啦！”靈康拉著她的手，高興地看著她。

        受不了這熱切的眼神，回想起之前自己逾矩的行為，墨洇怕他們用這事要挾，無奈答應：“只是，你們不怕我有所圖？”

        “不會的，堂哥看人可準了！”靈康見她答應，很是激動，“阿洇，以后叫我靈康，有什么事也可找我幫忙。”

        墨洇笑笑，心想這小公主真是好說話。

        夏融招呼店家拿來各式新品，對著她說道：“阿洇，這清蘭軒里有許多線香，你隨便挑，就當是我給你賠禮了。”

        “多謝耀靈，我也不能白拿，煩請店家準備紙墨，我將飯團和沾汁做法寫給你。”墨洇不想虧欠。

        靈康放下手中的香，湊過來道：“好吃的？阿洇也給我寫一份，我回去讓人做來吃吃。”

        “好。”

        墨洇挑了幾只味道相似的線香，想起之前被自己害得大病一場的郁離，特意挑了桂花柑橘味，讓店家單獨算賬，準備改日正式致謝。

        辭別二人，她坐車回府，沒想到剛下車，就聽管家黎叔說：“林小姐明日要來看望姑娘，說是為那日中毒之事道歉。”

        “哦？”墨洇頗感意外，“多謝黎叔，我知道了。”

        墨洇想了半天也沒搞明白，為何這閨蜜隔了這么久才來，還說要道歉。

        回到房間，她喚書靈道：“關于林家小姐，你可知她是好是壞？”

        “目前來看，應是好人。”

        “那就行了。”墨洇放下心來，早早躺上床。今日折騰一番，她身心俱疲，只想睡個好覺。

        習慣賴床的她回籠覺睡得正香，卻聽得寒酥焦急的聲音傳來——

        “姑娘，快些起來吧，一會兒林小姐就要到了。”

        墨洇聽到林小姐三個字，一個激靈坐起來，連忙從床上爬起坐到鏡子前，讓寒酥幫自己梳妝。

        早飯后一刻，林菁苒就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來了。

        嘶，這顏值，饒是墨洇心里早有準備，還是被她的美貌震驚了：眉如遠黛，鳳眸含笑，白皙的臉龐籠在一襲海棠紅下，更顯嬌媚，走起路來卻又規規矩矩，沒有絲毫嬌縱之氣。

        “蓁蓁，聽景明說，那日你中了碳毒，我自覺過意不去，本想登門賠罪，可后面忙著過年許多事，就給耽誤了。”林菁苒將手中食盒放在桌子上，示意墨洇打開。

        “這是我特意叫人去外城尋來的螃蟹，做成你最愛吃的蟹釀橙，望你能接受這遲來的歉意。”

        “多謝林小姐。”墨洇象征性地打開看了眼：嚯，用料不少。畢竟林家純靠手藝才得了皇商的名號，林父一直循規蹈矩、恪守本分，這么大手筆，確是真心賠罪了。

        “蓁蓁，為何不喚我阿鳶，可是惱我現在才來看你？”林菁苒細長的眉不再舒揚，著急道，“那日我著實不該聽你的，哪怕惹你生氣，也要留下一人守著，也好過中了碳毒，讓你受罪。”

        “阿鳶，我并非惱你。之前中毒讓我失了許多記憶，這才……”她頓了頓，又道，“我知中毒非你所想，現下我也好了，你的心意我已收到，下次莫要送這么貴重的東西了。”

        林菁苒聽她說完，心中愧意更甚：“失憶？蓁蓁，對不起，我那日要是再堅持下就好了。”忽地湊近她，仔細打量，“真的沒事了？”

        “真的。”墨洇笑笑，看來原主這閨蜜不錯。

        “那就好。這賠禮你必須收下！”林菁苒始終過意不去，誓要讓她感受到自己的誠意，拉著她就往外走，“這樣，今天我做東，陪你出去逛，算是那日的補償。”

        不忍讓她失望，墨洇只得匆匆讓寒酥準備一盆清水，又多帶了兩人，這才上車。

        可惜今日天氣不佳，雖有陽光，冷風卻像是長了腳，不斷往人的皮膚里鉆，路上零零散散的行人縮緊脖子小心前行。

        墨洇挨不住這寒冷，轉頭對林菁苒說：“要不我們就坐在車上瞧瞧吧。”

        “這可不行，要是像上次那樣多危險。你瞧，前面就是悠然居，我們去坐坐，吃美食聽故事，如何？”林菁苒緊緊握住她的手，生怕自己一個疏忽又讓她遭遇不測。

        “好啊！”墨洇聽蘭時說過，這家專做糕點，陵城它家數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不知和現實比如何。

        吩咐好下人后，兩人進來點了幾樣小食坐下，聽著說書人講陵城的趣事。

        沒一會兒，墨洇就被家長里短的故事勸退，呵欠連連。

        這時，林菁苒拿著小廝剛上的小食送入她口中：“蓁蓁，喏，你愛的蝴蝶酥。”

        “唔，謝謝阿鳶！”看到吃的，墨洇一下就來了精神。

        這家的小食沒那么甜膩，她忍不住多吃了好幾個。

        正吃得專心，忽傳來一聲——

        “蓁蓁？”墨洇抬起眼皮，一抹竹青色橫在眼前，正想坐直看看，一只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伸向她嘴邊，十分自然的用拇指輕輕擦去了碎屑。

        面前男子輕理衣衫，舒眉淺笑，緩緩坐下。

        “還是這般著急，小心噎著。”聲音如山澗溪流般柔和清冽、沁人心脾，混合著男子身上那淡淡的秋日桂花香氣，仿佛被雨后微暖的陽光包裹，讓人忍不住靠近。

        “咳、咳。”墨洇順了杯茶掩飾自己的無措。

        “阿鳶也在啊，定是又讓蓁蓁陪著買了不少東西吧。”明明是有些責怪的話，從男子嘴里說出卻聽不出分毫。

        “這次景明可猜錯了，我是特意陪蓁蓁的。倒是你，作為郁家家主，府內上下都等著你安排，今日怎的有空來這里？”林菁苒挑眉揶揄。

        墨洇正要放下茶杯，郁離又自然的從她手中將茶杯拿走，添了些茶，淺笑著遞來，看著她說：“今日到這兒訂購些點心，恰巧遇上你們在此歇息，便過來瞧瞧。”

        看著俊朗飄逸的郁離滿眼盡是溫柔，墨洇感覺自己心跳過速，茫然的接過茶杯。

        “蓁蓁，蓁蓁？”林菁苒見她發呆，關切問詢。

        “啊？”墨洇眨眨眼，頷首道，“郁公子好。那日多謝郁公子相救，現下我已好了，只是忘了許多事，剛剛失態，還望見諒。”

        郁離聞言，吃驚道：“失憶？可有找大夫再看看？”

        墨洇搖頭：“爹娘請遍了大夫，都說是這樣。不過我現在沒事啦，郁公子不必擔心。”

        她實在應付不來這深情，心想還是走為上計：“出來許久，我也該回去了。阿鳶，今日我很開心，謝謝你。”

        說完，將飯錢放在桌上，拉著林菁苒頭也不回地跑了。

        郁離起身，挽留的手臂停在半空，望著她遠去的身影，那似有星辰的眸子失了光彩，回頭從桌上拿起銀子摩挲，嘴唇翕動：“就算是忘了，也不必跑這么快啊……”

        “公子，你的身子剛好，早些回去吧。”澤深見他站在風口發呆，忍不住出聲提醒。

        “去南山堂。”郁離并未理睬。

        “是！”澤深見他如此，只得遵從，心中卻不忿：公子每次都是這樣，從不好好對自己，現在為了那墨家小姐，反倒愿意去醫館了。

        “李伯，上次你說中了碳毒的那位姑娘并無大礙，如今她失憶，可有法子讓她恢復？”馬車還未停穩，郁離直接從車上跳下，沖進醫館內詢問。

        “嗯——”李伯摸著自己那一頭茂密的白發，思索著，“很難，畢竟她能醒來就是萬幸，且碳毒對腦子的影響是不可逆的。”

        他喝口茶，悠然道：“公子也不必感傷。以后日子這么長，忘掉就忘掉吧，添上新的就好了，有些事，本來就會忘的。”

        出了南山堂，郁離一直想著那句話：有些事，本來就會忘的。想到蓁蓁這幾次的舉動，他很是難過：“連我也忘了嗎？”

        回答他的，只有凜冽的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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