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齊君是真的焦慮擔心，瞳孔微微擴散。

        嚴決讓不想刺激到她，便道：“好，我馬上就去。”

        他拿了傘，在蘇齊君灼熱的目光下走出了小區。

        外面的天黑了下來，雷聲轟隆隆的，嚴決讓撐著傘，一時不知該走向哪里。

        嚴杰已經死了，傘注定送不到他的手上，可他能去哪兒呢，現在回去，蘇齊君肯定起疑，要是她再受什么刺激，這他可承擔不了。

        回棺材鋪嗎，老板一定不想見到他吧。

        說到底，他和沈呈若本就沒什么關系，何必苦苦掛念呢。

        嚴決讓嘆了口氣，在雨中沒有目的地瞎走。

        雨越來越大了，街上漸漸沒什么人，他走上了一條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街道，周圍也越來越黑，除了他的腳步聲，再沒有別的聲音。

        地上有些小坑，一腳踩下去，污水濺了起來。

        四周沒有任何建筑，只有灰蒙蒙，空蕩蕩的一片。

        這條路嚴決讓以前沒有走過，心中詫異，而這時，天空炸響一聲驚雷，隨后，一道刺目的閃電割破了周圍的陰沉氛圍。

        嚴決讓終于看到了路的盡頭，但盡頭卻是一條通向地下室的長長的被磨得很光滑的水泥階梯。

        這階梯是什么時候出現的嚴決讓不知道，但他卻認得這條階梯，以前，他替蘇齊君半夜找嚴邈，就是來這里。

        不，確切地說，是來這條階梯下，被黑暗籠罩的網吧。

        可這條路并不通往這里，此刻網吧出現，是他進了什么結界嗎？

        和沈呈若在一起久了，面對這樣那樣詭異的事情，嚴決讓也是見怪不怪，他收起傘，視線低垂，一步一步地走下階梯。

        如果他進入了結界，那么破除結界唯一的方法就是走進去看一看，不然，他很可能會被一直困在這里。

        嚴決讓走了幾梯，忽然身后傳來一個聲音：“你要下去嗎？”

        這是個少女的聲音，突兀響起，嚴決讓趕緊回頭看。

        他愣了愣，只見少女穿著初中生的校服，她站在階梯頂端，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她清湯掛面的頭發被雨淋濕，但她卻沒有帶傘，手里提著一個小巧的籃子，用白布遮著，她站在嚴決讓后方，擋住了一切的光亮，在他眼里，她就像一道暗沉的剪影，身影那樣孤寂，出現在這樣的夜色中，幾乎要與黑暗融成一體。

        嚴決讓認得她的臉，她是今日與他們一起進電梯的女孩，是那個最后情緒崩潰的中年婦女的女兒，以前，他們在小區也常常見面，他見過那家人的兒子，只知道也是個網癮很大的少年。

        但印象中，那家人的女兒一直都十分乖巧，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出現在詭異的街道中，一張干凈的臉似笑非笑，狂風吹起她的衣角，她蒼白得像個紙人。

        她身上沒有活人的氣息。

        嚴決讓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但還是穩住了情緒，他問她，聲音在長長的階梯內回蕩：“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少女微笑：“這里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嚴決讓反問：“那你來這里做什么？”

        少女淡淡一笑，說：“我不想來，是我媽媽要我來，她想哥哥了，讓我帶點哥哥喜歡吃的東西。”

        說著，少女掀開了蓋在籃子上的白布，里面熱氣騰騰的飯菜若隱若現，但嚴決讓注意到，籃子里除了做好的飯菜，還有一些白色的蠟燭和元寶。

        嚴決讓頭皮一涼：“你媽媽要你來？”

        “是啊。”

        少女調皮地眨眼，她的聲線很純凈，但不知為何，嚴決讓聽著，只覺得沒有絲毫溫度，她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明明看著他，可說話卻仿佛自言自語般：“如果不是媽媽要求，我一點也不想來呢，我很討厭我哥哥，說實話，他在大火中死了，我很開心呢，包括你的弟弟，他死了，我也很開心呢。”

        少女“咯咯”地輕聲笑了起來，身影被四處的雨霧籠罩著，嚴決讓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了，只感覺她的笑聲讓他渾身都不舒服，而且，她越笑越大聲，方才還清澈的瞳底突然迸射出一股狂熱的充滿了愉悅的光芒，她將籃子的白布重新蓋上，繼續說：“你也應該很高興才對吧，你不是真正的嚴家人，你只是個養子，那種弟弟死了有什么舍不得的，何必要進去看他呢，他們，都是一群魔鬼，是一群魔鬼哦。”

        少女越說情緒越顯得瘋狂：“那場大火燒死了他們，我眼睜睜看著他們被燒成焦炭，哈哈，好開心，好過癮，特別是你的弟弟，嚴邈，他該死，他和我見死不救的哥哥一樣該死，他任由別人欺負我，我卻成了大火中唯一的幸存者，是不是很神奇，我哥死了，我媽的精神承受不住，還是每晚讓我來喊我哥回家，可是我哥回不來了，他已經死在他最愛的網吧中了，哈哈，多么可笑啊，我媽拿他當寶貝似的，連親自喊他回家都不敢，怕他生氣，怕他怨恨，所以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一直都是我來做，連他死了，給他送飯，也還是要我來做，可是他只顧他的游戲，只愛他的游戲，就算別人欺負我，他也置之不理……”

        少女眼中出現了悲傷的光，嚴決讓似乎有些明白了，他聲音低沉地問：“他們對你做了什么？”

        “我不說，嘿嘿。”

        少女繼續笑著，道：“我是女生，很多事是不能告訴別人的，何況，他們已經死了，嚴決讓，我警告你了，如果你要下去，可能會看見不好的東西哦，看見你畜生不如的弟弟，是如何慘死，連心都被挖了出來，哈哈……活該，真是活該……”

        少女幽幽地轉身，抬腳一步步走入雨幕中。

        大雨淋濕少女的身體，她穿著短袖短裙，露在外面的肌膚雪白柔嫩，在那初中校服的包裹下，少女的身軀凹凸有致，成了今晚詭異街道中一道別樣的風景。

        嚴決讓看著她的背影。

        直到她徹底消失。

        他握緊雙拳。

        她是大火中唯一的幸存者，可她身上卻沒有一點燒傷。

        整個網吧的人都死了，他名義上的弟弟，少女的親哥哥。

        少女的話是什么意思，任由別人欺負她，哥哥置之不理，還有，心被挖了，他們死是活該，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嚴決讓望向階梯的盡頭，盡頭一片黑暗，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卻好像有股無形的力量在默默召喚著他。

        來吧。快來吧。

        嚴決讓硬著頭皮向下走去。

        他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大火那晚，網吧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想著，嚴決讓加快了腳步。

        他來到網吧門前。

        門還是以前那個門，很破舊，也是一種完美的偽裝，嚴決讓知道，在這扇門后，會是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嚴決讓伸手，想把大門拉開，誰知還未碰到門把，大門便自動開了。

        猶如無聲的邀請，又像一張貪得無厭的嘴。

        現實中的這間網吧早已燒毀，而此刻這間網吧還保持著原來的模樣，甚至還在正常的營業當中，嚴決讓提高警惕，知道自己已經在結界的掌控之中，他輕輕呼吸，面對眼前朝他打開的大門，還是選擇了進去。

        他一進網吧，一股惡寒撲面而來，緊接著，便是無盡的喧鬧和嘈雜。

        嚴決讓驚訝地看著四周。

        整個網吧坐滿了人，每個人頭都像個黑漆漆的球，密密麻麻的。

        這些人中大多都穿著校服，時不時大喊兩句臟話，或者怒摔鼠標，嚴決讓很不喜歡這種氛圍，但因為以前時常喊嚴邈回家，所以也已經習慣了。

        網吧里明明擠滿了人，可嚴決讓還是覺得很冷，他拉緊外套，剛想往里走，卻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同學，要上網嗎？”

        嚴決讓看過去，是收銀臺的老板在對他說話，那老板長得像個笑面虎，渾身油膩膩的，眼睛瞇成一條縫。

        他看著嚴決讓，在網吧昏暗燈光的照射下，整張臉一絲血色也沒有。

        不僅沒有血色，甚至可以說，白得不像人。

        老板笑容可掬，嘴里嘿嘿，嘿嘿，嚴決讓保持冷靜，說：“我不上網，我找人。”

        “找人？那好啊，我幫你，同學，你看你找誰？”

        “我找……”

        嚴決讓話沒說完，突然，身后的大門關上了。

        他回頭，又急忙轉身。

        他的視覺受到了刺激，身上的寒意更重了。

        此刻的網吧哪還像平常的樣子，燈光熄滅了，周圍瞬間黑了下來。

        嚴決讓的右眼一疼，他在黑暗中依然看得清楚，只是網吧一排排的電腦前坐的不再是那些穿著校服的學生，而是一具具被燒得漆黑的焦尸。

        網吧里死氣沉沉，似乎還飄著一股被燒焦的人肉的味道。

        這味道令人作嘔，嚴決讓承受不了，彎下腰捂著嘴猛烈地咳嗽起來。

        當他起身時，網吧的收銀臺上哪里還有老板，只有一個已經變成了煤球的骷髏頭。

        嚴決讓一驚，再朝網吧看過去時，只見那些焦尸依舊保持著上網的模樣。

        他們絲毫沒發現自己死了，他們一遍遍地操縱著電腦，幾具嗑了藥的焦尸打累了，站起來原地跳個舞，一時，嬉笑聲，打鬧聲，源源不斷傳進嚴決讓耳朵里，畫面詭異極了。

        網吧不再是進來時正常營業的模樣，黑暗中，嚴決讓看到那些被燒壞的電腦和座椅，頭頂的吊燈搖搖欲墜，耳畔盡是那男老板憨憨的笑聲。

        嘿嘿，嘿嘿……

        同學，要上網嗎……

        同學，要上網嗎……

        嚴決讓睜大眼，這時，他看到一具焦尸正拿著蠟燭和元寶狼吞虎咽地吃著。

        那些東西很眼熟，但嚴決讓也沒空細想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分明成了那些焦尸可口的目標。

        他們像受到某種指示，紛紛放下了手中的鼠標，僵硬地站起了身體，就像兒時看過的林正英電影里的僵尸一樣，只是，他們一個個全是黑的，連模樣都分不清楚。

        他們朝嚴決讓而來，而他也眼尖地發現，領頭的那個焦尸，胸腔果然是空洞洞的，沒有心。

        他們一邊走，一邊發出嘿嘿的笑聲，仿佛有一大群煩人的蚊子在嚴決讓耳邊嗡嗡嗡，吵得人心神不寧。

        網吧外，雷聲滾滾，閃電如刀鋒般撕裂夜空，長街的棺材鋪，一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站在門口，他抬眸望著這陰郁的天氣，修長的指間夾著香煙，一雙深瞳微瞇，卻從里捕捉不到任何情緒。

        這個夜，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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