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高大，棵棵佇立夜色之中，看上去分外詭異。

        顧家老宅到處都是樹，有幾棵槐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當嚴決讓走近這些樹，一股濃郁的陰氣便撲面而來。

        他對這些氣息敏感，一時打了個哆嗦。

        “老板，這些樹……”

        “槐樹，木中之鬼，專門招陰，而且，種在這個位置。”

        沈呈若環顧四周說道：“我說怎么一進來就覺得怪怪的，原來，是因為這里的風水。”

        嚴決讓問道：“這里的風水怎么了？”

        “一般人建宅，為了造福子孫后代，人丁興旺或是財運滾滾，都會請風水師建立一個風水局，再選一塊人們常說的風水寶地，龍脈是最好的，但也是最少的，可顧家老宅，明明運數很高，顧家的生意這些年也是風生水起，可這座老宅的風水卻是最差，最爛的那種，在這個地方種上槐樹，加上風水局的設定，顧家老宅，是座陰宅。”

        “什么？”嚴決讓吃驚：“陰宅？那不是死人住的房子嗎？”

        沈呈若按住他的頭笑道：“陽氣重的叫陽宅，陰氣重的叫陰宅，宅子當然都是活人住的，只是這陰宅更容易招邪祟罷了，而且，也非常影響子孫后代的氣運。”

        嚴決讓恍然：“所以剛剛才有邪祟上了顧小姐的身。”

        “不僅是艷鬼，以這老宅的風水，說難聽一點，以后顧家斷子絕孫都不奇怪，我只是不懂，顧塵年父親不會不知道這是個死局，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能坦然地住在這里，那么多人員失蹤，說不定和這顧家的死局也有關系，可是，顧家沒有一個人改風水，也沒有一個人對這里的格局提出質疑，他們是驅鬼一族，不可能看不出來。”

        嚴決讓說：“如果陰宅能影響氣運，而顧家的生意又一直做得很大，也許，這是物極必反，或者，這并不是一個死局，顧先生的父親是有打算的，這的風水可能還有我們沒看破的地方啊，不能因為幾棵槐樹，就確定這是陰宅吧。”

        沈呈若瞪著嚴決讓：“臭小子，你是質疑我嗎？”

        “……不，不敢……”

        “風水好的宅子怎么可能招來艷鬼，那可是最下流低級的鬼物。”

        嚴決讓看著沈呈若臉上腫起的五道印痕，不知為何覺得那痕跡謎之喜感――像老板這種脾氣暴躁又高傲的男人，突然被女人狠狠甩了一巴掌，怎么說呢，在他身上，終于感覺到了一絲普通人的氣息。

        這時，嚴決讓突然想到了什么，隨口說出：“怪不得顧小姐今晚一出現，我就覺得她不對。”

        “哪里不對？”

        嚴決讓說：“太漂亮了，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現在想想，可能那個時候，她已經被艷鬼附身了。”

        沈呈若冷哼：“還不就那樣，哪里很漂亮了？”

        提起顧小姐，沈呈若就想到那一巴掌，暴脾氣一上來，也不管這是陰宅還是陽宅了，他轉身便走，冷冷地道：“小兔崽子，回去了，又沒拿顧家一分錢，沒必要為他們瞎折騰，走吧。”

        “……哦。”

        嚴決讓小跑著跟了上去。

        于是，這晚顧憶澤的生日宴就在一場驚世駭俗的真人秀中結束了。

        顧塵年扶著哭鬧不止的顧婷回了房，之后又找到沈呈若和他禮貌地表示歉意，并拿了些涂抹的藥。

        當然，這些藥沈呈若是不打算用的。

        “哪有男人在臉上抹藥的，我又不是受了什么大傷。”

        沈呈若坐在床上，語氣冰冷。

        嚴決讓看著他腫起的臉，小心翼翼地說：“老板，你還是擦擦吧，你的臉挺嚴重的……”

        沈呈若睨他：“連你都看不下去了嗎？”

        嚴決讓笑了笑說道：“也沒有，只是腫在老板臉上看著太滑稽了，要不這樣吧，你不想上藥，可是我還有別的辦法。”

        “什么辦法？”

        “你等著。”

        嚴決讓匆匆離開了房間，沒過多久，又匆匆地跑了回來。

        他手里拿著一個水煮蛋。

        “這是干嘛？”

        嚴決讓笑著解釋：“水煮蛋可以消腫，你不想上藥，拿這個揉揉臉也好，試試吧。”

        沈呈若看著他，語氣不知不覺放柔下來說道：“你哪學來的這種辦法。”

        “以前在學校里受了欺負……”嚴決讓頓了頓說道：“臉受傷后，回家媽媽就是這樣幫我消腫的，還挺管用。”

        沈呈若笑意不明：“我可不會這東西，你來幫我揉。”

        “……啊？”

        “啊什么啊，你作為員工，不該幫老板療傷嗎？還想不想要工資了？”

        “……那，好吧。”

        算了，打工無人權，嚴決讓早該看透這一點了。

        他快速把雞蛋剝好，手里握著雞蛋坐到沈呈若身旁，他的側顏還腫著，難以想象這是個女孩子下的手，想必當時，她真是恨極沈呈若了。

        對啊，在她的意識里，是沈呈若把她給……

        嚴決讓把白嫩的水煮蛋輕輕貼在他臉上，當蛋白觸到皮膚的那一刻，沈呈若微微皺起了眉，估計也是疼，嚴決讓不禁更加放緩了力道。

        他看著沈呈若，不知為何，今晚顧婷在草地上的畫面不斷閃現腦中，揮之不去。

        他深知這是不應該的，但他無法控制。

        今夜的畫面對經驗豐富的成年人來說尚且是個挑戰，對嚴決讓這樣的小男孩，大概更是難過的坎，他忘不了顧婷那些銷魂的叫喊和哭泣的畫面。

        但他并不是因為如此而對顧婷產生了欲望，也不是因為如此而令自己的情感蠢蠢欲動，他的點很奇怪，他自己都無法相信，他在意的，竟是在顧婷眼中，今夜把她上了的人，是沈呈若，他的老板。

        顧婷邀請沈呈若跳舞，想必心中對他也是有好感的，要不然被艷鬼上身之后，她又怎會一直以為是老板欺負了她……她所有的痛苦和愉悅，在那段時間，在她的意識，都是老板帶給她的……甚至清醒后，她的憤怒也是沖著老板，她狠狠地打他，仿佛真的是他，對她做出了難以描述之事……

        嚴決讓心煩氣躁，手中的動作變得凌亂。

        他在氣什么，難過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顧婷只是被艷鬼上了身，老板根本沒有碰她……可，即便是在顧婷的幻覺之中，他也不希望，是老板碰了她……他不希望老板碰別的任何一個女人，哪怕是幻覺都不行。

        老板說得對，他是吃醋了，嫉妒了，為顧婷今夜的美麗和一場幻覺，但是他如何能承認，他這種丑陋的占有欲和難以言說的情感，竟然已經強烈到連老板成為別人意淫的對象都無法接受，都難過得心好像絞在一起了……

        他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大腦完全被情感支配，喪失了應有的理智。

        “小兔崽子，你怎么了？”

        沈呈若看著面色復雜的他，微微壓低了眼眸。

        嚴決讓很少有如此出神的時刻，待他清醒過來，沈呈若已經握住了他的手腕，那顆雪白剔透的水煮蛋也在他猝不及防間落到地上，染了塵埃。

        迎上沈呈若深邃的視線，嚴決讓突然有些心慌，仿佛在那道漆黑的目光中，他所有的心思都無所遁形，這也是他最無奈的地方，他想什么，沈呈若一眼便能看透。

        而沈呈若想什么，只要他不想讓自己知道，他就永遠也不會知道。

        不過，即便沈呈若覺察到自己心中的異樣，他自然也是不會承認的――因為一場幻覺而嫉妒，這說出去也太啼笑皆非了。

        他自己都接受不了。

        “老板，你的臉舒服一點了嗎？”

        沈呈若看著他：“一開始是挺舒服的，后面你的手就亂了，揉得亂七八糟，我和你是有仇嗎？”

        嚴決讓哈哈干笑兩聲說道：“抱歉啊老板，估計今晚出了些事，我也被搞得有些心神不寧的，你等著，我再去要個水煮蛋，再幫你好好揉揉。”

        “你心是亂的，再揉也是一樣。”

        沈呈若還握著他的手，分明沒有用力，卻讓他掙脫不開。

        溫熱的觸感像流水一樣涌進嚴決讓心底，沈呈若的動作不容拒絕，他總是如此，有些時候，說不出來的執拗和霸道。

        嚴決讓感覺再僵持下去他一定會忍不住告訴沈呈若他所有的心事，然而這是他所不允許的，他必須馬上離開這個男人身邊――沈呈若對他的影響，真的就像毒藥一樣。

        感受到嚴決讓的皮膚漸漸發燙，沈呈若微微低頭，靠近他，那刻意放柔的嗓音，沉沉在他耳邊響起：“今晚的事你有什么心神不寧的，不過是宅中跑來了一個小鬼，比起以前，你連更難搞的都見過了，又怎么會被這種小鬼嚇住呢，說，你剛才到底在想什么？”

        嚴決讓移開目光，聲音有些顫抖：“我真的沒想什么……”

        “你在想我？”

        嚴決讓心跳驟然加快。

        “沒有……”

        沈呈若輕笑：“你不是喜歡我嗎，喜歡到想一直留在我身邊，既然如此，你想我，有什么不敢承認的，難道你認為，我還會嘲笑你？”

        “老板。”嚴決讓微微咬牙，說：“你以后，不要再拿我的心意開玩笑了。”

        沈呈若看著他的眼：“為什么？”

        嚴決讓垂眸，滿眼失落感傷：“你提得越多，我只會陷得越深，到最后，一點小事也能讓我心神不寧，我不像你，再大的事都能從容面對，我現在，只想留在你身邊工作，如果可以，我也想忘了我自己的心情……”

        沈呈若低頭笑道：“一點小事都能讓你心神不寧，你想徹底忘記，看來還需要些時間。”

        “總有一天可以的。”

        沈呈若抬起他的下巴，“那你看著我說。”

        嚴決讓躲開他的手，把臉朝著一旁側過，有些慌亂地道：“老板，我們先睡了吧，明天可能還有事。”

        “你吃了一晚上的醋，現在告訴我，你要忘了我，你真的覺得，我是一個任何事都能從容面對的大人嗎？”沈呈若似笑非笑，雙手輕輕撐住了床。

        嚴決讓眼神左躲右閃，低聲問：“什么意思？”

        沈呈若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說：“意思就是，你以為你把任何事憋在心里，我看了就不會生氣嗎？”

        “……我說出來只怕你會更生氣。”

        “哦？”

        嚴決讓小聲地道：“……因為我的想法，都很……自私，又狹隘。”

        沈呈若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比如說？”

        “比如說……你把顧小姐上了……”

        “……啥？”

        嚴決讓驚覺立馬改口：“呃，不是，我是說，顧小姐，被艷鬼……但是，是你……”

        “……那是她的幻覺。”

        “我知道……”

        “你的想法確實挺狹隘的……就為了這種破事……”

        嚴決讓有些崩潰，抓緊頭皮，自己都對自己有些無語：“我也不明白，我干嘛要對這種事……”

        沈呈若凝視他，然后無奈地笑了。

        “這有什么不明白的，說到底，是因為你喜歡我啊。”

        “……”

        “為莫名其妙的事吃醋，這難道不是喜歡一個人的正常反應嗎？”

        沈呈若伸手，將嚴決讓拉到面前，目光低沉，“小兔崽子，以后再心神不寧，你可以說出來，至少讓我知道，你是為了什么事而不高興。”

        嚴決讓望著他：“我說出來又能改變什么？

        沈呈若笑：“不能改變什么，但至少，我會越來越了解你的心情，然后，從容地面對它。”

        “……我還是有些不明白。”

        “因為你還是小處男。”

        “……這有什么關系……”

        嚴決讓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嘴被沈呈若捂住了，動作迅速。

        沈呈若的手心微熱濕潤，帶著他身上特有的氣味。

        嚴決讓怔住，正想反抗說些什么，沈呈若手掌用力，把他往懷中一帶，沉聲說道：“你聽，外面有聲音。”

        聞言，嚴決讓放棄了掙扎，全身的細胞都警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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