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大早，方墨一家人就收拾妥當了，要回老家。

        方一昭在學校里七點就得跑操，生物鐘還在，早起沒有半點的困難。

        就是困。

        半閉著眼睛撞在了媽媽身上，接過她遞來的面包和雞蛋，方一昭上了后座，倒在了座位上。

        葉曼手里拎著航空箱，里面裝著荀邈。

        方墨大包小包的，帶著貓糧和荀喵要吃的藥，還有一些他們自己的吃食。

        貓砂倒是不用，荀喵基本不在貓砂里解決個貓問題，會自己上衛生間，還知道沖馬桶。

        學習能力極強，方墨嘆為觀止。

        這一次開車的就是方墨了，葉曼坐在副駕駛上，手里剝著雞蛋。

        方墨打了方向盤，透過后視鏡瞅了一眼后面被放出來的荀喵。

        “荀喵啊，”他說，“這一次回老家，你要是想撒尿拉屎，就得找個野地自己解決了哈！”

        葉曼皺眉，瞪他：“吃東西呢！”

        方墨笑了起來。

        荀邈驚恐抬頭：？？？

        什么東西��！你不要嚇我！

        它一只后腿踩在后面座位上，被方一昭抱著，看他吃東西。

        方一昭低頭，問：“吃不吃蛋黃？”

        貓可以吃蛋黃，里面有卵磷脂，能促進貓咪毛發生長，也能當化毛膏用，健康安全。

        就是不能多吃，一周吃一次就行。

        他給荀喵掰開了一點，放在掌心。

        荀邈猶豫了一瞬，看在方一昭手還算干凈的份兒上，過去舔了兩口吃掉了。

        方一昭把剩下的蛋白和絕大多數蛋黃吃完，又去啃他的面包。

        回去還要一陣子，吃得半飽以后，他無聊之下就感覺有點困。

        隨手拆了后座上的抱枕，里面是條毯子。

        大早上的天氣不算熱，不過車子里有點悶，高速上不好開窗戶，方墨就打開了空調。

        方一昭屁股一蹭一挪，再一癱，把毛巾被蓋在自己身上，倒在長座上開始睡回籠覺。

        荀邈在空的地方蹲了蹲，他睡得多，想睡就能睡，不想睡就能玩好久。

        沒怎么出來過，他往旁邊走了兩步，前爪搭在玻璃上，朝外面看去。

        葉曼：“荀喵在看風景嗎？”

        方墨：“也是第一次出這么遠，好奇吧。”

        荀邈確實挺好奇的。

        他變成貓之后，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不過也想搞清楚這是哪里，想知道“自己”怎么樣了。

        蒼溪州，一個他沒來過的城市。

        能用電腦的時候，他在網上搜了搜，發現他曾經在的習臨州也在這個世界。

        那就不是異世界穿越了，他想著。

        搜了搜自己的名字，發現全國叫“荀邈”的不少。登錄自己的社交賬號，這些居然還存在。

        那自己的過往就沒有被抹殺，他想著。

        有些賬號他登錄不了，得要驗證碼和好友確認，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的情況下，他怕自己詐尸嚇到別人，就沒用這些。

        不過，他的社交賬號本來就少，登了一個后，在圈子里發現普通朋友發的內容，是對“荀邈”的悼念，說有朋友過世了。

        荀邈看了看發小的賬號，她發了一連串罵罵咧咧的話，主要的核心思想就是“荀邈你王八蛋說好了長命百歲你怎么能先走”。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喜歡他呢，實際上發小早就有心愛的戀人了。

        荀邈看著看著就哭了。

        大概這個世界上，真正為他難過的，就這么一個人了。

        他的錢，他的遺產，這些早就立在了遺囑里，一半給發小，一半捐出去，荀邈沒打算給那些吸血親戚留一分錢。

        可惜的是，發小就要被這群吸血鬼騷擾了。

        但發小一直強悍，他不擔心這些。

        荀邈也沒有辦法，他實在是，沒有其他可信賴的人了。

        經過一通忙活，荀邈最后確認，他是真的死了，又投到了一只千里之外的黑貓身體里，成為了一只貓，擁有了第二次的生命。

        這說起來太玄乎，荀邈不打算聯系發小讓她知道，只當是自己已經死了吧，也省得好好一姑娘總為自己操心。

        貓也有貓的好，看，他現在不就外出玩耍啦？

        荀邈瞇著眼睛看向遠方。

        高速路外面的風景也很好的，綠化做得漂亮，蔥蔥郁郁的樹林，呼嘯的速度，這一切都讓荀邈感到新奇。

        他喜歡出門玩，可他以前很少出去，只在城市里來回溜達，還要擔心運動會不會過量、人會不會累著，定時去醫院做檢查。

        津津有味地看了二十分鐘風景，荀邈有點累了。

        貓的耐性好又不好，他轉身，在方一昭身邊找了塊地方，蹭了蹭，調整好姿勢，他躺在這里睡了過去。

        等到到了目的地，葉曼往后一扭頭，看到的就是荀喵跟方一昭如出一轍的睡姿。

        都是側睡，伸著胳膊和腿，下巴往里藏著。

        區別在于荀喵身體更小，睡得更舒坦。

        葉曼：“看，看！”

        方墨一扭頭，樂了：“真是兩個好兄弟！”

        葉曼拿出手機，把這個畫面給錄了下來，還拍了近景特寫。

        荀邈依稀能感覺到外界的變化，但他睡得太香，不想睜開眼睛看，也不愿意從睡眠狀態中蘇醒，就沒動。

        方墨把車開進村子里，先去爸媽家，他的房子鑰匙還在老兩口手里呢。

        昨兒剛走，今兒又回來，他媽吃了一驚。

        李白梅問：“咋又回來了呢？東西落下了？”

        她聽人說方墨的車子進村兒了還不信呢，趕出來看，恰好看見兒子兒媳從車上下來。

        方墨走了兩步過去，道：“有事兒回來，我爸呢？”

        李白梅：“地里干活去了�！�

        她往那邊瞅著，問：“葉曼怎么不過來？”

        方墨：“哦，昭昭也來了，后頭睡呢，她去把人喊醒�！�

        孫子來了，李白梅笑了起來：“哎呀我也很久沒見昭昭了，今兒中午我給燉菜吃！”

        方墨：“行！”

        葉曼已經打開車門把方一昭和荀喵都喊了起來。

        一人一貓幾乎同時睜眼。

        荀邈是醒得快，是來自貓的天賦；

        方一昭是壓根沒睡深，車子下了高速。路就不是多好，還總是拐彎，進村子了以后更是有段攀上爬下的路，他早醒了，不想起來而已。

        葉曼拍拍他：“趕緊下來吧�！�

        她去后備箱那里把航空箱拿過來，打算把荀喵給裝進去。

        荀邈站好，盯著她，兩人對視。

        葉曼的手頓在了空中。

        稍后，她投降：“我不關你，但是你不能亂跑。”

        荀邈：“wu�！�

        葉曼：“當你應下了哦�！�

        荀邈：“wu。”

        葉曼伸手捉住它，抱著現在也沒二兩肉的荀喵走了過去。

        方一昭在之后下車。

        葉曼踢了踢方墨：“自己去拎東西�！�

        回婆家呢，總要帶點東西回來的，多多少少都是個心意。

        李白梅推脫：“都說了不用帶�！�

        葉曼：“給你裝面子用的，省得你老姐妹們聊天時候被人擠兌。”

        這話說得直白干脆，李白梅就喜歡葉曼這點，在自家人跟前半點不藏著掖著。

        她笑了笑，不再念叨：“也行吧，就當我兒子兒媳回家看我來了�！�

        方墨已經從開著的后備箱里拎了兩份紅色紙箱和一大袋子水果下來，順手把后備箱也合上。

        方一昭乖乖地站好，喊了一聲“奶奶”。

        李白梅握住他的手，老人的雙手粗糙，滿是繭子，是下地干活多年的模樣。

        “哎哎好！”她笑得眼睛都快沒了，“行行行，趕緊回家，別愣站著了！”

        荀邈在葉曼的懷里看著這一切，大大的眼睛里是滿滿的新奇。

        原來普通人家都是這樣的嗎？

        葉曼：不，不是。你想錯了。

        ·

        方欣榮拿著鑰匙，捅開了那把生銹的大鎖。

        “怎么想起來老家院子了？你這么多年不回來住，這鎖都銹得不好用了�！彼�的聲音低沉。

        年紀大了，方欣榮有點駝背，佝僂著身軀，看上去比一米八五的方墨矮了許多。

        方墨：“怎么不換把新鎖？”

        剛才光開門都搗鼓了五分鐘。

        方欣榮擺擺手：“嗐，廢那錢做啥？能用就行�！�

        他每年會來幾趟，收拾一下院子里的果樹，順便看看屋子的情況，避免臺風天、暴雪天把房子院子給毀得不成型了自己還不知道。

        也算是給兒子守著這房子。

        占地面積挺大的，這邊的宅基地本身就不小，后來方墨結婚，戶口上分出去單過，恰好村子里出了政策，說是村里的空宅基地交錢、蓋房子，就能分給這家人。

        他們這邊的村子不老小，人少，原來是宅基地的位置，很多人走了，出去打工幾十年不回來，荒得不行，都不要了。

        方欣榮就給方墨置辦了一份，花的錢不多，也就是蓋房子貴點。

        所以當初就沒蓋多少，一個兩層的小樓，再加一個大院子，移栽了幾棵樹進來，省得空落落的不好看。

        結果兒子后來進城工作，這邊也沒再住，慢慢地，十幾年過去，就又荒了下來。

        荀邈被方一昭抱著，兩人往里走，打量著這個老宅。

        一眼望去，挺大的，方一昭覺得自己都能在里面跑起來了，就是野草多，擺放的雜物也多。

        方欣榮：“沒人鋤草，長起來老快了。”

        方墨隨手拽了把快要到他腰部高的野草，這種草不算多，沒連成片，分布得零散。

        院子里磚石鋪的小路上，縫隙里也冒著綠草，還開了幾朵黃色的小花。

        葉曼踩了踩磚塊，發現根系頂得有些都翹起來了，有的可能當初鋪得太牢固，被野草的根系撐起來又偏不離，導致中間斷掉了。

        宅基地面積是真的大。房子占地倒是小一點，就這個大院子，能有個三百多平米。

        方墨腦子里已經開始有修整干凈之后的實景圖了。

        幾人穿過雜物堆和草叢，順著小路走到了后面的建筑物里，這邊的鎖也生銹了，很不好開。

        打開之后，里面的灰塵撲面而來。

        方一昭走在最后，下意識地伸出手臂護著荀喵。

        荀邈坦然地接納著這份關愛，與尊敬。

        方墨跟方欣榮進去，仰著脖子看了看：“還行�！�

        房子建得實在，當年用的都是好料，這么久了也沒出現什么傾斜開裂，就是一股子味道。

        墻上原來刷的白漆，現在也發黃發黑。

        窗戶邊上順著窗框流進來的雨水，在窗臺上潮濕得發了霉。

        方欣榮嘆氣：“東西都還是好東西，就是不能住人了。得收拾�！�

        方墨：“那是得收拾。”

        他們在前面走著，葉曼皺眉，手里拿著手機在錄制。

        客廳過去，兩側都有屋子。

        一個是大點的臥室，一個是隔開了一大一小的臥室和儲物間，順著往外走，還有一個凸出來的屋子，那是特意建的做飯的地方。

        方欣榮：“當年還搞了個廚房，現在看著也不成樣子了。”

        二樓也有屋子，再往上也能上去，弄了梯子。

        樓房頂可以晾曬，每年打下來的糧食、舊糧食翻曬等等，都能在這片地方弄。

        方欣榮：“就是防水不行，漏了�！�

        所以二層的天花板發霉的地方特別多，中間、墻角是重災區，都是樓板的縫隙位置。

        方墨：“現在出了新的防水涂料，這個也好整�！�

        方欣榮納悶：“你在城里不是有房子嗎？整這個做什么？”

        葉曼在后面笑著道：“村兒里老宅整好了，我們跟昭昭以后就�；貋�，多的不說，一個月一次總是能行的�！�

        方欣榮愣了愣，右手狠狠地擦了下左手，被這話說得有點暖，又耐不住臉皮薄還非得裝著是厚的，聲音再度低了些，訥訥了兩聲，到底是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方墨已經跑去研究漏水最嚴重的那個墻角了。

        葉曼：“就是這整起來估計要半年多，爸，你在村子里認識的人多，回頭我們找人來做工，你得給幫幫忙�！�

        提到這個自然是沒有問題的，方欣榮立刻拍胸脯應下：“那肯定！在家里還能找不到做工的？爸給你們找的人絕對靠譜！我也能干！”

        葉曼：“哎！”

        方墨伸手，摸了一把墻壁，發現白灰一抓就掉，不過里面的磚沒什么問題。

        “結構還是可以的，”他轉身朝著二人走去，“就是這里面全都要重新弄。”

        葉曼：“院子也得整�！�

        方墨點頭：“是個大工程�。　�

        要是以前，方欣榮不會這么想念兒子兒媳孫子都在身邊，現在年紀大了，人也貪婪了，能經�？吹剿麄冏匀皇歉吲d的。

        聽見兒子這么說，他頓了頓，有點擔心他們覺得麻煩和花錢多，就不想回來了。

        “我那里還有點錢……”方欣榮話沒說完，就被葉曼打斷。

        葉曼哭笑不得：“哪兒能要你的錢？我們有錢，這重新整也不廢多少�！�

        方墨：“是啊爸，都這么大人了，我還能回家啃老不成？”

        方欣榮放下了心：“那、那你們餓了沒��？這也要中午了，回家吃飯去吧？”

        李白梅在家里做飯呢，就沒跟來。

        方墨：“行�。　�

        方一昭沒上來，揣著荀邈看完一樓就不樂意再在里面呆著，跑院子里研究地形去，晃晃悠悠地，還挺好玩。

        葉曼喊他的時候，方一昭正在犄角旮旯里，踩著空心磚往上爬，想瞅瞅外面伸進來的那棵樹是什么。

        葉曼：“……你可真能爬��！”

        方一昭手腳并用，訕笑著，又慢慢地從一米多高的地方蹭了下去。

        倒不是高，而是這里太麻煩，堆積了不少的木頭、磚塊、瓷磚、管子、枯枝落葉什么的。

        導致地形復雜，不容易下腳。

        葉曼看見了安生待在他衣兜里的荀喵，沒忍住笑了出來：“怎么這么乖啊？”

        方一昭最后一步是跳出來的，落地時候還記得用手抓著荀喵，怕它被顛出來。

        荀邈也不是乖，他就是潔癖犯了，看著這么臟亂的地面，不想下腳。

        反正有方一昭這個腳夫，他體量小，趴在兜里往外看也很舒服，高度又好，就沒鬧著要往外跑。

        方一昭低頭：“是吧？我也覺得荀喵可乖了�！�

        荀邈淡定地接受著兩人的夸獎。

        幾人從老宅離開，出門要上鎖的時候還碰見了隔壁的鄰居，人見到方墨，驚喜地聊了兩句。

        “好啊，回來住也好，老方你可真有服氣，兒子兒媳都這么孝順！”

        老方粗糙的老臉上綻開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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