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西斜，橘紅色的日光映在來將身后，將他可怖的面容身形稍稍遮掩。

    鄴城軍在早上攻過數(shù)次井陘關(guān)，午后出戰(zhàn)的步兵約有一萬兩千余人，由八個校尉分別管轄，而校尉們聽常山王司馬乂的指揮。

    迎上手持十字戟的李昊，這些校尉所轄之步卒居然能穩(wěn)住陣腳，沒有當(dāng)場潰散。

    “李大將軍，朝廷不忍屠戮這十幾萬百姓，若大將軍肯歸降朝廷，常山王將表奏大將軍為樂平郡守，加寧北將軍，持假節(jié)�！�

    對來將的問話，鄴城軍派人喊出了相當(dāng)誘人的條件。

    想當(dāng)官，先造反再招安。

    顯然，這種陣前招安只是在拖時間，李昊沒有給鄴城軍交替撤退的機會，俯身策馬朝著最大的那面大旆旗殺過去。

    大旆旗便是表明主帥身份的旗幟，兵卒便靠軍陣中有沒有旆旗判斷主帥是否還在，旆旗一倒，也就該到丟盔卸甲逃命的時候了。

    鄴城兵軍陣?yán)锏拇箪菲煊袃蓷U，成都王、常山王的名號都有，李大將軍沒有見過兩人的畫像，不認(rèn)識這兩位司馬王爺，只能沖過去將大旆旗下之人挨個兒斬殺。

    步卒陣前擺著大量的拒馬、帶刺滾木，他又要躲避晉軍射過來的箭只，又要操控戰(zhàn)馬繞開拒馬、跳過滾木，忙的不亦樂乎。

    來勢洶洶的敵將威名在外，大旆旗下的晉軍將校登時慌亂起來。

    常山王司馬乂卻還沉得住氣，接連下令，大旆旗下的令旗、絳色幡旗被旗手先后豎起，除去大旆旗附近的四校之兵外，位置靠后的四校之兵緩緩朝著營寨撤去。

    “末將樂凱，愿領(lǐng)國兵出戰(zhàn)，阻攔敵將！”

    一名身形魁梧的大將策馬跑到常山王身前，下馬后抱拳請戰(zhàn)。

    “彩～君可領(lǐng)兵二百，斬殺賊將李昊�！�

    司馬乂大喜，點出了他麾下最能打的兩位伯長和他們管轄的戟騎兵，與樂凱一同迎戰(zhàn)來襲的賊將。

    樂凱是普通士族出身，其父親樂廣是文壇公推的清談領(lǐng)袖，樂廣又嫁了一女于成都王司馬穎，樂家和司馬穎、司馬乂兩兄弟綁定很深。

    常山王也不指望樂凱能斬殺惡名在外的賊將李昊，只期盼他帶兵攔住一段時間，讓鄴城軍步卒撤到營寨附近。

    兩百名重鎧騎兵迎出去后，敵將沖殺的壓迫感總算是降低不少，趁這大好時機，司馬乂再度下令，讓剩下四校之兵也先后撤離。

    大旆旗附近的這一千五百人最后再撤，為了讓鄴城兵安心聽命，常山王司馬乂一直穩(wěn)居于旗下。

    樂凱的另外兩個弟弟樂肇、樂濱領(lǐng)著自己屬下護在常山王身前。樂家兄弟總共五人，都是忠義之輩，有三人身處常山國兵之中，另有兩人在洛陽中軍擔(dān)任騎兵督。

    司馬乂還不想樂肇這兩人今天折在井陘關(guān)口，于是開口下令：

    “樂肇、樂濱率兩百人撤到營寨轅門附近，接應(yīng)回營之兵。”

    樂家兄弟出身低微，沒有自己的私兵部曲，領(lǐng)轄之兵皆是司馬乂的國兵。

    常山國的國兵統(tǒng)共五千人，之前賊兵攻略常山郡時，司馬乂見成都王不發(fā)兵相助，就逐步撤退到東邊的中山國，保存了大部分國兵。

    此次朝廷大舉剿賊，常山王覺得有希望，就與中山王司馬緝帶兩國之兵合力助剿，常山郡諸縣被先后攻克，唯有井陘城久攻不克，司馬乂之后又被成都王請過來統(tǒng)帥這支鄴城軍，他的國兵大部分留在井陘城外繼續(xù)圍城，只有七百精銳跟在身邊當(dāng)護身親兵。

    樂肇兩兄弟領(lǐng)命而去，此時賊將李昊已經(jīng)和司馬乂的戟騎兵混戰(zhàn)在一起。

    不同于弓騎兵、匈奴鮮卑騎兵的迂回對射戰(zhàn)術(shù)，戟騎兵繼承了漢地步卒勇于近戰(zhàn)肉搏的作戰(zhàn)風(fēng)格，一旦接戰(zhàn)就貼到近臉，在馬上持戟惡戰(zhàn)。

    敵將也手持長戟，這群戟騎兵沖鋒時自然雙手平拿長戟，上半身前傾，以此來抵消長戟刺中敵人所傳來的反力。

    領(lǐng)頭的樂凱所持武器又和戟騎兵不同，那是一桿雙刃矛，首尾都加裝了鐵刃，矛刃特地加長，不僅可以在沖鋒時滑把扎槍，還可以在馬上左右揮刺，在騎兵堆里的混戰(zhàn)中相當(dāng)占優(yōu)勢。

    這也導(dǎo)致了一點，跟著樂凱出戰(zhàn)的戟騎兵與他拉開七八步的距離，以免雙刃矛的后刃不小心傷到自己人。

    “來得好！”

    李昊怒喝一聲，持戟挺馬迎上前，在雙方靠近的一剎那以戟刃格擋來將長矛，順勢把戟尖推到了這人左手附近。

    樂凱頓時大驚失色，架矛的左手虛放，右手死命一推矛把，也不管刺沒刺中敵將身軀，就往右側(cè)翻滾下去。

    落馬不要緊，要是這一戟挨實了，半片身子都會被戟刃割下來。

    李昊微微讓開矛刃，而后左手抓住這桿明顯是定制的雙刃矛，右戟左矛繼續(xù)對上前方的那一大群戟騎兵。

    馬蹄聲如悶雷般響起，與李大將軍接戰(zhàn)后，戟騎兵們的沖鋒為之一滯，左右兩翼順勢包抄過來，將李昊團團圍住。

    數(shù)十桿卜字戟從四面八方穿刺過來，新到手的雙刃矛明顯更適合眼下的局勢，于是李昊丟了十字戟，只用雙刃矛前后左右突刺。

    為了避免長戟刺中敵人后反力將騎手推下馬，戟騎兵群的沖鋒速度控制在中等左右，正面對撞時大多靠前手支撐槍桿，后手推戟伸縮突刺。

    混戰(zhàn)之時戟的用法就多了起來，啄、勾、砍怎么方便怎么來。

    但讓常山國戟騎兵絕望的是，無論他們怎么努力砍殺，被圍困的敵將一直屹立不倒，手中的雙刃矛反倒使得虎虎生威。

    倏忽之間，矛桿如同織布機上的梭子，來回穿過戟騎兵們重鎧，帶出黑血碎肉。

    雙刃矛穿刺之強勢，仿佛周圍戟騎兵的重鎧是由豆腐制成。

    可能僅僅過了一會兒，也可能過了許久，反正跟從樂凱出戰(zhàn)的戟騎兵們傷亡已達(dá)三四成后，外圍騎兵終于被殺的膽寒，先后策馬離開此處戰(zhàn)場。

    李昊身邊已經(jīng)圍成了一個火山樣式的尸堆，胯下戰(zhàn)馬也被啄殺而亡，他清理完身邊敵兵，才從火山尸堆里跳出來，向不遠(yuǎn)處的一匹戰(zhàn)馬追過去。

    無主戰(zhàn)馬被人類之間的廝殺驚嚇到，馬步沉重逃離這方滿是血腥味兒的天空，追上這匹戰(zhàn)馬花了李昊不少時間。

    “大將軍勿慮，我等來也�！�

    正在他上馬之時，自井陘關(guān)方向沖過來三百五十余名騎兵，為首是名為李祥的五百主，他身邊還有李輯等人。

    晉軍的進攻被打斷后，李氏義軍快速派兵清理了關(guān)下的戰(zhàn)場，而后選出尚有戰(zhàn)斗力的部分騎兵，出關(guān)接應(yīng)大將軍。

    “好，隨我追殺鄴城軍。”

    此時鄴城步卒已經(jīng)退了一里有余，最早撤離的那部分晉兵已經(jīng)抵達(dá)營寨轅門。

    雙方匯合后，李大將軍又將騎兵隊分成三隊，李祥、李輯各領(lǐng)百人左右，從兩側(cè)迂回包抄，剩下的全跟著大將軍。

    “斬殺兵卒尚在其次，堵住大旆旗下的司馬家封王就行，剩下的交給我�！�

    “謹(jǐn)遵大將軍令！”義軍騎兵齊聲喝道。

    三隊騎兵各分左右，繼續(xù)追殺撤退的鄴城軍。

    戰(zhàn)車所固定的大旆旗附近，司馬乂連聲哀嘆。

    他原以為樂凱那兩百戟騎兵能拖住敵將，直到鄴城步卒撤到營寨里，沒想到潰散得如此之快。

    養(yǎng)一個重鎧騎兵的花銷可以養(yǎng)活六個步卒，這位常山王頓時覺得先前每月用幾十萬錢養(yǎng)起來的騎兵似乎沒有回本。

    “我王快撤吧，那敵將又追過來了�！泵麨樯瞎偎鹊母�吏湊到常山王馬前勸諫。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步卒進入營寨后依仗大弩、拋石機、滾木還能擋上一擋，在野外根本沒有抵擋得住這敵將的可能。

    “傳令郝昌所部，命其列陣抵擋反賊騎兵。再令樂肇兩兄弟，與營寨內(nèi)兵卒合力守住轅門。”

    撤退時隊列為長蛇陣，根本擋不住騎兵，司馬乂選了一個位置在中間的校尉，傳令命其列成防御陣型。

    此時的情況，鄴城軍應(yīng)該交替掩護、先后撤離，但成都王派來的步卒沒有那么精良，他也只能這樣安排。

    常山王掾?qū)�、親隨等再次催促，司馬乂才下定決心，拋棄大旆旗帶著護身親兵逃往營寨。

    雖然大旗沒倒，但鄴城步卒們早就盯著常山王身邊的那群騎兵，見他們也往營寨里撤退，于是顧不上什么隊列，爭先恐后涌向營寨。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沒有秩序的潰逃甚至阻擋了義軍騎兵，讓李祥、李輯等人只顧得上驅(qū)趕前方的潰兵。

    李大將軍這一路追趕速度就快很多，潰兵再著急逃竄，也不敢攔在敵將追殺的路上。

    途中雖然也有晉軍校尉帶數(shù)百人短暫擺出盾牌、長戟的防御陣勢，但李昊殺司馬心切，帶人繞開了他們的軍陣。

    終于在距離鄴城軍營寨轅門半里地處，義軍騎兵追上了這股晉兵。

    常山王司馬乂為人賞罰分明，又識大體，被他聚在身邊的掾?qū)佟⒂H隨們也有不少舍己為人之人，以上官巳為首的府吏們帶二百余兵回頭擋住敵兵，以求為常山王創(chuàng)造回營的時機。

    換了雙刃矛后，李大將軍更樂意用挺矛穿刺的手法，與回頭阻攔的晉軍接戰(zhàn)后，他飛速刺殺數(shù)名騎兵，喝令道：“義軍將士不用管這群人，只管追殺前方封王。”

    但此時能回身抵擋追兵的常山王國兵，都帶了死志，與義軍騎兵接戰(zhàn)后死戰(zhàn)不退，數(shù)十騎更是前赴后繼圍在敵將身邊，居然生生擋住了義軍騎兵的追擊。

    斬殺這群騎兵花了不少時間，而轅門附近便有晉軍精銳守著。

    就當(dāng)李昊準(zhǔn)備追上去沖進敵營斬殺敵將時，自東邊忽然竄出來幾十名輕甲持弓騎兵，迎到司馬家封王附近，突然暴起射箭，將往營地逃竄的晉軍騎兵射死不少。

    而后這伙輕甲騎兵的領(lǐng)頭之人更是沖入晉軍中，十幾個呼吸之后，領(lǐng)頭之人居然夾著一人又殺了出來，與輕甲騎兵匯合后，朝義軍騎兵而來。

    “李大將軍，某姓王名彌，特地擒來常山王司馬乂，獻給大將軍祭旗！”

    輕甲騎兵停在義軍騎兵五十步前，帶頭人王彌扛著中箭受傷的司馬乂大踏步走到策馬前進的李昊身前，先將人獻于義軍，而后開始介紹起自個兒。

    “某祖上世居青州東萊……祖父王欣出身青州騎，曾跟隨毋丘儉平高句麗、從鄧艾滅蜀國……某于洛陽日日聽聞大將軍屢破晉軍，為數(shù)十萬百姓殺開一片生天，頓生仰慕之情，特于半月前北上意欲投奔義軍而不可得，終在今日抓住時機，擒住司馬乂獻于大將軍�！�

    王彌其人雙臂虬結(jié)有力、神色沉穩(wěn)，擒住敵將也不氣驕，是個有城府之人。

    “好，原來是軍門之后，今日先帶人跟我殺敵，殺散敵兵后與義軍將校一同論功行賞�！�

    這人射殺晉兵是眾多義軍騎兵親眼所見，也被周圍上萬雙鄴城軍步卒看在眼里，李昊便接納了他們這一伙輕甲騎兵。

    此時常山王的親隨又追了過來，四周潰散的鄴城步卒也越聚越多，有些步卒還在步督、伯長等軍吏的帶領(lǐng)下結(jié)成陣型朝著轅門移動。

    李昊命人斬殺了身中三箭的司馬乂，而后將王彌的家僮、任俠伙伴聚攏在身邊。

    “隨我殺入敵營之中，務(wù)必?fù)羯⑦@支鄴城軍。”

    帶著兩百余名騎兵殺散了幾支還能保持陣型的晉軍步卒后，李昊與義軍騎兵合力將潰兵們往營寨轅門附近趕。

    尾隨潰兵殺入敵營是此前李大將軍攻城時常用戰(zhàn)術(shù)，此時也適用。

    鄴城軍營寨內(nèi)，統(tǒng)帥司馬乂被擒住的消息飛速傳開，成都王心腹和演也早就帶兵走了，眾多校尉之間互不統(tǒng)屬，沒了常山王分派任務(wù)后，各部之間沒了互助互望的心思，只想保存實力，因此在轅門附近死戰(zhàn)的晉軍將校，唯有樂肇、樂濱兩兄弟與一名隨后趕到的校尉郝昌。

    被潰兵沖擊后，三人能指揮動的兵卒僅有數(shù)百。對上如狼似虎般沖過來的敵軍騎兵，這些兵卒握戟、持刀的手都開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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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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