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謹(jǐn)央在祠堂里跪了很久。

將她對先帝的愧疚、對先帝的諒解、對先帝的思念，娓娓道來。

最后，她說到了自己的一生。

“父皇，我錯了！當(dāng)年我處處與您頂撞，只要您說好的，我都不喜；您說不好的，我就覺得好。您說崔承并非良配，我偏偏要嫁他。事實(shí)證明您是對的，而我錯得離譜！父皇，崔承早在四十年前，就背叛了我。”

她說到了最近發(fā)生的事，又說到了被替換的親生兒子小七。

“父皇，我不知道那孩子在哪里，有沒有吃飽穿暖，我悔啊！”

“啪”的一聲，驚得宋謹(jǐn)央一震，抬頭看去，祭臺上先帝的牌位，無風(fēng)自倒。

她徹底震驚，后知后覺地起身，將牌位扶了起來。

耳邊似乎響起了先帝憤怒的聲音。

“我的女兒不能孬，立刻報復(fù)回去。”

宋謹(jǐn)央含淚的眼角微微向下彎了彎。

“父皇，您的女兒，骨頭硬著呢！就是被欺了，也定然討要回來。更何況，還有弟弟相幫，哪里就會受人欺？您就放心吧！”

良久，牌位穩(wěn)穩(wěn)地站立著。

宋謹(jǐn)央眼眶一紅，最后恭敬地行了大禮，步伐堅定地走了出去。

兩人重新登上龍輦，回到了上書房。

中宗傳了膳，宋謹(jǐn)央也不客氣，她的確有很多話要說。

食不言、寢不語，兩人默默地用了膳、漱了口，馮掌事帶人上了第二遍茶，才真正說起貼己話。

中宗興奮極了，胸膛里的喜氣怎么壓都壓不住。

“阿姐，正月十五，宮中大辦筵席，我那日正式詔告天下，迎大長公主回朝。”

宋謹(jǐn)央斂容正氣，神色慎重地看著中宗，驚得他亦收了笑，忙不迭地端正身子。

“陛下，臣婦有一個不情之請！臣婦乃大長公主之事，還望陛下暫且保密。”

中宗大驚。

“阿姐，這是為何？”

“臣婦家中遇上點(diǎn)事，想先處置了家事。”

中宗不以為意。

“阿姐，你府上的事，父皇早就預(yù)料到了，時刻對我耳提面命。你放心，只要弟弟還有一口氣，定然會為你討回公道。”

宋謹(jǐn)央搖了搖頭。

中宗詫異地看著她，怒火瞬間被點(diǎn)燃，騰地站了起來。

“阿姐，這樣的夫君，你還不舍得扔？還要維護(hù)他？還想留著過年？”

宋謹(jǐn)央白了他一眼。

伸手拉了他一把，讓他重新落座。

“弟弟，你的性子還是這么急！你誤會我了，我怎么可能還對他有感情？仇，得自己報，才有樂趣。”

中宗頓時長舒一口氣，滿腔的憤怒轉(zhuǎn)瞬消失無蹤。

他立刻給馮遠(yuǎn)一個眼色，后者恭敬地彎了彎腰，悄悄退下去安排。

他就知道，他們宋家沒有孬種。

父皇在世時，常說阿姐的性格像他，殺伐果斷，有勇有謀。

可他愣是沒看出來。

這四十年來，阿姐太過軟弱，為王府付出太多太多。

無數(shù)次，暗衛(wèi)將崔承的言行，遞到他的龍案上，氣得他食不下咽、夜不安寢。

阿姐卻渾然未覺，依舊盡心盡力地為那個家傾盡所有。

有好幾次，他忍無可忍，想將事實(shí)告訴阿姐，卻在看到她滿是幸福的笑靨時，長嘆出聲，打消了念頭。

阿姐覺得幸福，他又怎么忍心戳破這道泡沫，將現(xiàn)實(shí)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讓她受到驚嚇，承受痛苦呢？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汝南王竟然有膽替換阿姐的親子，簡直豬狗不如！

“弟弟，阿姐的親生兒子小七，如今下落不明，還望你施以援手，將他找出來。”

宋謹(jǐn)央再度哽咽落淚。

中宗義憤填膺：“阿姐，你放心！我已經(jīng)命人查找，只不過年代久遠(yuǎn)，很多當(dāng)年的人、物皆不在了，恐怕得廢些時日。”

宋謹(jǐn)央的心再次絞痛起來，痛得連呼吸都疼。

都是她的錯！

驀地，手上一暖！

她淚眼朦朧地望去，中宗神色微凜地看著她。

“阿姐，這不是你的錯！誰能想得到，有些牲畜，連自己的兒子都能下得去手？！”

中宗的眼神格外清透有力，透過那雙眼睛，她似乎再度看到了父皇。

歷經(jīng)浩劫，她再次與父皇相遇，也是在這上書房里，她不肯下跪認(rèn)他，他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

良久，說了一句話。

“不管你認(rèn)不認(rèn)我，你總是我唯一的女兒！你且記住，這世上只有我能欺你，其他任何人只有被你踩在腳底的份，你可記住了？”

年幼的她，茫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木然地離開了。

如今想來，倍感傷情。

父皇得有多愛她，才能說出這句話呀！

當(dāng)時，父皇的心被她傷透了吧！

她真的后悔了！

若找回的小七，也不肯原諒她，她只怕會心碎至死！

中宗見自己的話非但沒有安慰到她，反而越發(fā)勾起她的傷心往事。

立刻焦急起來，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馮遠(yuǎn)悄悄提醒他，先帝還有一份遺詔，是特地給大長公主的。

一經(jīng)提醒，中宗立刻激動起來，命他拿來遺詔，忙不迭地塞進(jìn)宋謹(jǐn)央手中。

“阿姐，莫哭！父皇的遺詔，指名給你的，快打開看看。”

宋謹(jǐn)央抹了把淚，又擦了擦手，這才將遺詔緩緩打開。

遺詔的內(nèi)容是冊封她為大乾大長公主，封號端央，封地是北疆的一百零八城。

宋謹(jǐn)央的淚水嘩嘩地流，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父皇懂她！

將整個北疆給了她。

她卻使著小孩子脾氣，一次次傷透父皇的心。

中宗想勸解，終于什么話也沒有說。

整整一炷香，宋謹(jǐn)央的哭聲才漸漸小了，重新洗漱整裝后，將遺詔遞回中宗，讓他暫且保管，待她處置了家事，再來討要詔書。

收起遺詔，宋謹(jǐn)央剛想開口，討要和離圣旨，中宗卻先一步動作了。

他清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包括馮遠(yuǎn)，解下腰帶扯開，掏出藏在里面的幾張紙，無比慎重地遞到宋謹(jǐn)央手中。

“阿姐，這是多年前，暗衛(wèi)截獲寄往波斯國的一封密函，只可惜是部分內(nèi)容。”

宋謹(jǐn)央疑惑地打開紙一看，眸光猛然縮起，整個人瞬間坐直，嘴巴微張，激動無比。

“火槍！是火槍！”

“沒錯，正是火槍構(gòu)造圖！只可惜，那封密函里只有部分圖紙。”

中宗告訴她，當(dāng)年截獲這封密函后，密函的主人因為事情敗露，當(dāng)場割喉自盡，線索就此斷了。

這么多年來，他不肯放棄，一直追查蛛絲馬跡。

因為他有預(yù)感，剩下的圖紙還在大乾。

果然，多年后，有一條線索隱約指向了汝南王府。

“崔承？”

宋謹(jǐn)央恍然大悟，怪不得中宗要先一步開口，他怕自己提出和離的要求，怕痛失在汝南王府查找火槍圖紙的機(jī)會。

因為，只有她還是王妃，才能名正言順地搜尋府邸。

她理解中宗，換作是她，也一定以國事為先。

更何況，她雖然想和離，但更不想讓府里那幾個沒良心的，有好日子過。

宋謹(jǐn)央的嘴角慢慢地向上扯起。

“陛下，您忘記了一件事！”

中宗不解地看著她。

宋謹(jǐn)央傲然地站起來，就這么短短的一瞬間，她的身上已有了皇家的威嚴(yán)。

她一字一字道：“您忘了，汝南王府是臣婦的陪嫁，臣婦和離后收回，誰也無法說一個‘不’字。”

中宗的眸光瞬間亮了。

“陛下，臣婦不和離，臣婦要析產(chǎn)分居，臣婦要睜大眼睛，親眼看著汝南王府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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