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深夜。
燃著殘燭的燈籠,隨著晃悠悠的步伐明明滅滅。
有好幾次,險些以為要滅了,下一秒復又燃了起來,隱約照亮腳下的方寸之地。
黑洞洞的詔獄,猶如一個張著大嘴的野獸,等著人自投羅網(wǎng)。
宋謹央隨著番役往詔獄深處走。
一路上伴隨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腐敗味,夾雜著刺鼻的血腥味,一浪一浪直往鼻翼撲。
宋謹央沒有受其影響,絲毫不為所動,腳步一刻不停。
打著燈籠的番役,躬著身在前引路,一排排的詔獄,不斷發(fā)出呻吟聲、慘呼聲、囈語聲。
有的瘋癲,有的隱忍,但無一例外,都飽含著痛苦。
素香、素馨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警惕地四下張望,緊緊地跟著宋謹央,一步不敢錯。
越往里近,那嗆人的氣味越發(fā)明顯,血腥味越發(fā)濃烈。
直嗆得人嗓子眼冒煙,雙眼不知不覺被激得泛了潮。
直到彎腰走過一個門洞,來到一間獨立的牢房。
牢房儼然就是一間刑房。
四周擺滿刑具,每一樣都發(fā)著黝黑的光芒。
仔細看去,無一例外,上頭染的不是黑色,而是極深極暗的紅色,不,是血色。
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滋味。
跟在宋謹央身后的番役尚且年輕,哪里見過這等陣仗,當場臉色發(fā)白,吐了出來。
宋謹央神色淡然地開口。
“你們退下,一柱香后來接我。”
兩個引路的老番役躬身行了一禮,將燈籠斜插在牢門口,打開牢門,便向后退去。
宋謹央邁開步子向里進,素香攔了她一把,聲音里滿是急色。
“夫人,您還是別進去了吧。”
宋謹央淡然地搖搖頭,推開素香,再次淡聲道:“你和素馨等在外面,不會有事的,我就說幾句話。”
白逐浪聽到聲音,緩緩睜開眼睛。
連日的拷問,疼痛使他的靈魂與身體剝離,可痛感不知為何卻更為清晰,一波一波的痛苦,像潮水般涌來,根本沒有喘息的余地。
他總覺得不用等到秋后,只怕沒幾日,自己就扛不住詔獄的酷刑,不知不覺地像骯臟的地鼠般,死在猶如臭地溝般的詔獄角落,最后被破席子一卷,隨意地丟棄在亂葬崗。
他吃力地睜開紅腫地只剩一條縫的眼睛,瞇了又瞇,終于看清一雙華貴無比的小皮靴。
全皮的鞋面,綴著一顆碩大無比的東珠,東珠又大又圓,散發(fā)著盈潤的光芒,一看就非凡品。
踩進這樣的地界,當真是美珠蒙塵啊。
緊接著,視線向上,一道鑲著金絲的馬面裙擺撲入簾。
金絲織就,皮靴上的東珠,除了一人,不做他想。
白逐浪扯開一抹難看的笑,啞著聲低低地問道。
“你來啦?”
“白逐浪,你可后悔?”
白逐浪露出自嘲一笑。
“你高看我了!我的人生從來不由自己,哪里有后悔的資格?”
“你錯了!你人生的后半場,一直帶著逆風翻盤的可能。”
宋謹央的聲音冷靜自持,像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般,泰然自若。
白逐浪渾身一震,用傷痕累累的雙臂,勉力支撐起半身。
“你說什么?”
宋謹央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問話,自顧自地繼續(xù)問道。
“崔玨是你和小阮氏的兒子吧,他并沒有死,而是被你李代桃僵成了汝南王的兒子。”
白逐浪身子幾不可察的一震。
頹然閉上眼睛,一語不發(fā)。
宋謹央嗤笑。
“我很好奇,白翩翩明明比崔玨大上幾歲,怎么被你巧舌如簧,將兩人湊成雙胞胎?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將白翩翩代入白淑宜第二個女兒。
汝南王并沒有見過那個出生便死去的女孩,是你給他植入有一個女兒的虛假真相。
反正那個孩子是養(yǎng)在白府,汝南王不可能經(jīng)常見到。
她長什么樣,還不是全憑你的一張嘴。
隨著兩人漸漸長大,年齡差距越來越不容易看出來。
等到及笄,你的謊話便安全了!”
白逐浪眼皮動了動,仍不語不發(fā)。
“你是想借崔玨成就榮華富貴吧。”
白逐浪沖口而出。
“榮華富貴,還不在我眼中。”
“噢,你看重的是什么?”
白逐浪咬了咬舌頭,后悔自己竟忍不住搭話了。
宋謹央不以為意,眉目染笑。
“容我再猜猜,你做這一切,是為了白家,你想起復白家!”
白逐浪終于動容,僵硬的面容龜裂出一道縫。
“你可曾后悔?”
白逐浪咬死不開口。
下一秒,他聽到了令他后悔終生的話。
“白逐浪,先帝從來不是心慈之人。當年,你父親跟錯人、做錯事,先帝二話不說直接砍了。同期許多人家皆滿門抄斬,白家為何只折了白立洪一人?”
白逐浪心猛地一跳,一股陰寒之氣突然逼近,冷得他牙齒咬得咯咯響。
不知為何,他下意識地想阻止宋謹央往下說。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白家,并不后悔。
可宋謹央嘴里吐出的話,卻一定會讓他后悔。
但,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竟,還有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期待。
“因為先帝惜你是個人才,特意留著白家一門。先帝的原話是:白逐浪還年輕,如若他能扛下流放之苦,磨礪了心志,堅毅了心性,明白其父的不妥,愿意一心向善,待來日,重回太醫(yī)院并非難事。”
“轟”的一聲,一道驚雷炸響在白逐浪的頭頂,他再也支撐不住,“嗵”的一聲,撲倒在臟污的地上,濺起一片臟污。
冰冷的感覺,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從他發(fā)頂開始,一層一層往下,直到腳尖。
麻木已久的雙腳,傳來陣陣寒意。
那種冷,像是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猝不及防地席卷全身。
“若非你自己選錯路,如今你興許早已子承父業(yè),成了太醫(yī)院最有前途的太醫(yī)。”
“你,你說什么?不會的,這不是真的!”
白逐浪不可置信地囈語。
滾燙的淚水,不自覺地眼角滑落。
“你騙我,你騙我!你怎么可能知道先帝的想法,你不……”
白逐浪突然噎住,他拼盡一切力量,轉過身來,倒視著宋謹央,撞入一道明澈光亮的,猶如星辰般的視線。
“你,你,你是……”
宋謹央毫無遲疑地點頭。
“是,我是!”
白逐浪慘烈地笑起來,聲音低沉怪異,充滿著各種復雜的情緒。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長公主,你,您是長公主,哈哈哈……班門弄斧,跳梁小丑啊,活該啊,活該……如果……”
“世上,沒有如果!”
“呵呵……呵呵……是啊,一切都晚了,晚了!上天弄人啊!!!”
白逐浪抹了把臉,長出一口氣,似乎下了天大的決心,沉著聲緩緩開口。
“長公主想問什么,人犯知無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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