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煙的這場“病”拖了很久，祁諾潯回宮的時間，也不出意外地拖了很久。
外邊傳來的消息，只說是二皇子體恤災(zāi)民，定要親眼看著他們重建家園才肯回宮。
夜寒煙明知事情不簡單，卻偏偏無可奈何。并非沒有見到過傳信的小太監(jiān)，但這宮中哪一個不是皇帝的人？她若敢在那老賊面前弄鬼，簡直就是嫌命長了！
自從她“生病”之后，皇后就很“好心”地把同一個院子里所有的小宮女都搬了出來，另外安排了七八個嬤嬤在旁邊幾間屋子里住著，每日里也不用當(dāng)值，就只在院子里亂轉(zhuǎn)。夜寒煙每次不小心與她們的目光撞上，都會有種頭皮發(fā)麻的感覺。
這是把她囚禁了呢。宮中一行一動都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皇后卻還是不放心，難道是怕她病中也能插翅跑了嗎？
祁諾清給的那一包藥已經(jīng)喝完了，在這樣一群老嬤嬤的虎視眈眈下，自然不可能再有私相授受。夜寒煙雖然極不情愿，身體卻還是不可避免地一天天好了起來。
老太醫(yī)捋著白胡子笑吟吟地宣布她的身體已經(jīng)無礙的時候，夜寒煙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一片，害得老太醫(yī)后背生汗，暗暗回想自己剛剛是不是失言將“無礙”說成了“無救”。
不過片刻工夫，皇后那邊就賜下了一大堆的珍奇玩意兒，又叫她盡可四處玩耍，只別忘了帶兩個嬤嬤陪伴就是了。
其實哪里是陪伴，軟禁也要說得這么冠冕堂皇。
甘露殿那邊更是直接干脆，當(dāng)日午后就有人來請，說是皇上安排在御花園中小宴，請皇后帶同小煙姑娘前往。
到了這個份上，夜寒煙知道裝病已經(jīng)無法推脫，想缺席時似乎只能裝死了。無奈裝死容易復(fù)生難，此計大謬，只好棄之不用。
御花園觀雨臺上，看到祁諾清那道飄逸出塵的身影時，夜寒煙幾乎要喜極而泣。
她知道皇帝極好面子，在自己的兒子面前，總不至于瘋言瘋語說些讓人惡心的話吧？
但這種慶幸只持續(xù)了短短的一盞茶工夫，因為祁諾清坐了不過片刻，便有兵部的尚書在外求見，皇帝可以向自己兒子吩咐一句，做兒子的卻還沒有兒子可以吩咐，只好領(lǐng)了三杯酒的“賞賜”，匆忙離席。
夜寒煙不信有這樣的巧合，知道八成又是皇帝的安排，心中頓時更加不安起來，不僅是憂心今日如何了局，也是擔(dān)心祁諾潯那邊遲遲不歸，十有八九也是同一個人的手筆了。
皇后注意到夜寒煙臉色劇變，有心安慰，卻已無法可想。
皇帝呵呵一笑，自以為十分風(fēng)流儒雅：“今日只是尋常家宴，本想著至親骨肉聚在一起好好說說話，誰料清兒又有事，涵兒和潯兒遠(yuǎn)在他鄉(xiāng)……朕與皇后兩人對酌實在無味，小煙，你便不要拘謹(jǐn)，一起來坐吧。”
夜寒煙見他說話時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這邊，早嚇得連連后退，幾乎要跌到石階外面去了。
皇后臉上露出一個極為勉強(qiáng)的笑容，遲疑著伸出手將夜寒煙拉到了自己身旁，強(qiáng)她坐下：“皇上賜你坐，你便過來坐下，怕什么？”
夜寒煙萬般無奈，只得側(cè)著身子坐了下來，皇帝立刻殷勤地吩咐小宮女斟酒，口中不住夸贊夜寒煙溫柔懂事、知書達(dá)理、忠心侍主等等諸般好處。夜寒煙從不知道自己可以與這些優(yōu)點沾上邊，見皇帝夸得煞有介事，她幾乎要當(dāng)場將剛喝下去的幾杯酒吐出來了。
皇后如今要學(xué)做胸懷寬廣的賢后，非但要對皇帝的心思揣摩得透徹，更要鼎力扶持。見皇帝幾杯酒下肚已是微醺，她慌忙自稱酒力不勝，扶著額角便要起身離席。
夜寒煙如逢大赦，慌忙站起身來扶她，誰料皇后輕輕將她手掌拂落，照舊按在椅子上，笑吟吟地道：“皇上獨(dú)坐無聊，你是本宮最為信任之人，便留在這里替本宮稍稍盡心，替皇上添酒布菜吧！”
不等夜寒煙回神，皇后便已在幾個小宮女的攙扶下飛快地走下了亭臺，哪有半點不勝酒力的樣子？
夜寒煙怔怔地看著皇后一行人離去的背影，牙齒不知不覺地已在下唇上咬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皇帝呵呵地笑著，親自給夜寒煙添上酒，又殷勤布菜，口中不住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小宮女們知趣，見狀忙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眾人一散，皇帝更加無所顧忌起來，笑吟吟地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腆著臉往夜寒煙唇邊送去。
夜寒煙下意識地伸手推開，那酒杯“當(dāng)啷”一聲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呵呵……不喜歡喝花雕？咱們換女兒紅如何？你不喜便可直言，不需要拿杯子出氣啊！”皇帝輕搖折扇，自以為俊逸無雙地笑道。
夜寒煙忍無可忍地再次站了起來，連一個冷笑的表情都懶得做，直截了當(dāng)?shù)氐溃骸拔蚁幽阌眠^的杯子臟，別推到酒的身上。”
本以為話說到這個份上，皇帝便是不發(fā)雷霆之怒，至少也要有幾分著惱，誰知那老賊呵呵一笑，竟是毫不在意：“好好好，年輕的小姑娘家，愛干凈也是尋常，朕倒是沒那么多的講究。不如將你杯里的酒，獻(xiàn)給朕喝了吧？”
說著便要伸手去取夜寒煙面前的酒杯，夜寒煙只覺心頭煩惡，想也不想便伸手一推，面前的酒杯茶盞，連同幾支玉筷牙籌，一齊乒乒乓乓地落到了地上去。
皇帝臉上微微變色，很快卻又變了回去，作出雍容大度的神情：“真不知你小小年紀(jì)，怎會有這樣大的脾氣。幸虧朕早知道你的性子，若是旁人見到了，豈不嚇一大跳？皇后為人端嚴(yán)，是以她身旁人人拘謹(jǐn)本分，不意竟有你這樣與眾不同的丫頭出來，也真稱得上是異數(shù)！”
夜寒煙冷冷地回道：“我的性子本來就是這樣的，十七八年從未改過！你看著生氣，自有溫柔本分的人來陪你，何苦揪著我一個人不放？”
皇帝聞言忽然撫掌大笑起來：“哈哈，你這是在吃醋嗎？傻丫頭，旁的女孩子多么溫柔本分，朕都不會在意，只要有了你，朕還要那些庸脂俗粉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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