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見夜寒煙竟然自己來尋他說話，本已笑逐顏開，忽然聽到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的笑容來不及隱去，僵在臉上煞是詭異。
夜寒煙也不著急，微微垂首作恭謹狀侍立在一旁等他的回答。
皇帝的一張老臉慢慢地漲成了豬肝色，良久才壓低了聲音怒道：“你待怎樣？”
夜寒煙的神情越發恭敬，語氣卻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我看你這張老臉已經生厭，你的列祖列宗我更加不想見，只怕他們也未必愿意見我。為了你的列祖列宗少生點氣，也為了你可以在那幫蛤蟆面前留幾分顏面，你還是及早打發我走了才是正經。”
皇帝不明白“蛤蟆”是什么東西，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話。夜寒煙的膽大妄為讓他大為惱怒，但想到剛才在殿上時她便險些不肯下跪，便知這女子確實桀驁難馴，難保不讓自己丟盡了臉面，心下不禁大費躊躇。
他自以為如今已是九五至尊，天下本該無甚難事，誰料在這個不怕死的小丫頭面前，他才知自己需要顧慮的東西太多，反而處處束手束腳起來。此刻雖然惱怒，他卻不敢拿自己的“龍威”去冒險，只得恨恨地握緊了雙拳，冷聲向后面的小太監小連子吩咐道：“婕妤身體不適，著人好好地護送了回去，不得有誤！”
小連子忙答應著去了，夜寒煙得意地一笑，也不行禮，轉身便走。遠處的從人雖不明就里，御輦附近的宮人內侍們卻無不暗暗咋舌。
被一大群小太監小宮女簇擁著走進含英殿的時候，夜寒煙心中不禁有些怔忡。
闊別此處已有六七年的時光了，萬萬想不到今日竟會以這樣的身份，住回到這里來。
小連子見她站在廊下不肯往里面走，忙湊上來笑道：“里面都已經收拾好了，一床一枕、一桌一椅，都是皇上親自過目的，娘娘何不瞧瞧去？”
夜寒煙聽說是皇帝挑選的，越發沒了觀賞的興致，只在廊下徘徊，連門都不愿進了。
小連子不知其意，仍是陪笑催促，夜寒煙聽得心煩，忍不住冷笑道：“好好的一座含英殿，做什么要收拾成現在這副鬼樣子？你趕著叫人給恢復原樣，否則我不住這宮殿！”
“娘娘您……莫不是跟小的說笑吧？”小連子苦著臉，眼珠卻轉了幾轉，露出一副狡黠的神色來。
其實夜寒煙此時連門都未進，豈知殿中收拾得如何？只是聽說一切都是那老賊的手筆，有意要刁難一番罷了。此刻見眼前的小太監耍滑頭想蒙混過去，夜寒煙心中卻不禁當真生出了兩份惱意：“你主子莫不是將殿中原有的物件損壞了吧？你既說自己有多勤快忠心，便著落在你身上，把這殿中的桌椅杯碟一件件恢復原樣吧！少了一件兒，我可不依你！”
小連子至此方知她竟不是玩笑，一張臉頓時皺成了苦瓜：“娘娘這不是為難小的嗎？這殿中原本擺著的那些……”
“我便在這里坐到天黑，殿中的東西若有一件不對，我便放火燒了含英殿，你可以試試看。”夜寒煙隨意往荼蘼架下的石凳上一坐，淡淡笑道。
小連子不敢多說，此時原本等在含英殿中的奴才們已一齊迎了出來，夜寒煙見在昭華宮時看管她的那幾個老嬤嬤赫然在內，心中越發惱怒，厲聲喝道：“還不快去！”
蕙茹見她神色嚴厲，忙走上前來勸道：“娘娘這是何苦？殿中從前的那些擺設雖好，卻早已舊了，又是前昭德皇朝的舊人住過的，娘娘也不怕晦氣？您且進殿來瞧一瞧，如今這擺設好不好看？”
夜寒煙冷笑道：“如今這擺設再好，用的還不是前昭德皇朝庫房里的東西？你們看著好，我偏不喜歡！”
小連子扁了扁嘴，幾乎要哭，蕙茹忙替他解釋道：“殿中原有的物件兒，本是打算搬出去燒掉的，后來有一個看守院子的老太監跑出來護住了，現在那些東西只怕堆在外面下人房里呢！娘娘若是要用……”
小連子聞言大喜，忙向身后跟著的一長串小太監小宮女喝道：“還不快去！”
蕙茹忙吩咐道：“對那老太監客氣點，不可沖撞！”
小連子不明其意，夜寒煙卻忍不住詫異地看了蕙茹一眼。
蕙茹正想勸夜寒煙先進殿休息，卻見二皇子身旁的小太監林全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她臉色一變，忙悄悄地向夜寒煙使了個眼色。
夜寒煙看清來人，心中一震，面上卻只不動聲色。
蕙茹見狀微微放心，卻見林全撲地跪倒在夜寒煙面前，嘭嘭嘭嘭磕了一大串響頭，才笑著抬起頭來稟道：“我家主子恭賀娘娘大喜！獻上南珠一斛，愿娘娘青春常駐、盛寵永固！”
夜寒煙心中冰涼，只覺那奴才含笑的一番話，一字一句都像是鋒利的刀劍一般，狠狠地劃過她的心臟。冰冷、劇痛、茫然，直逼得她幾乎連呼吸的力氣都失去了。
蕙茹看見小連子意味深長地注視著這邊，忙悄悄地扯了扯夜寒煙的衣袖，要她留心。
夜寒煙緩緩站起身來，輕笑著問道：“這是你家主子的真心話嗎？”
“當然是真心話！二殿下誠心祝愿主子步步榮升、盛寵不衰！”林全咧著大嘴笑道。
蕙茹上前接過他手中捧著的禮盒，膽戰心驚地生怕夜寒煙口中說出些不合身份的話來。
卻見夜寒煙淡淡一笑，竟是說不出的雍容高貴：“如此，多謝你家主子吉言了。蕙茹，重賞林公公，吩咐小丫頭好生送送。”
蕙茹喜出望外，忙依言吩咐下去，待林全和小連子都下去了，才拍著胸脯笑道：“好險好險！”
“什么好險？”夜寒煙冷冷地橫了她一眼。
蕙茹悚然一驚，不敢多言，忙帶了宮中所有的內侍宮人前來拜見。夜寒煙一時記不住那么多人，卻也不愿去記，只隨意點了兩個看上去本分些的宮女在身旁伺候，至于那幾個眼熟的嬤嬤，除了蕙茹之外，全打發到二門以外去粗使，不許她們隨意出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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