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沫兒訓話完畢，又將含英殿那些存在或不存在的規矩及諸般事宜向兩個丫頭數說完畢之后，天色早已黑了下來。
那個叫鶯兒的丫頭對宮中規矩似乎頗為熟悉，一板一眼地過來磕了頭，并未多話便退了下去，徑自領差事去了；另一個丫頭卻總偷偷地抬起眼睛來看夜寒煙，神情欲言又止。
夜寒煙借故將沫兒和蕙茹等人打發了出去，向那小丫頭挑眉笑問：“你怎么會混在這一堆人里頭？從永巷之中調出來，可也不容易！”
那丫頭笑嘻嘻地道：“再不容易，還能難得住我林致雅？只要我想出來，便一定會出來！怎么，你是英雄怕見舊鄉鄰，防著我揭你的底嗎？”
夜寒煙看見這丫頭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不禁失笑，一時卻將這連日來縈繞心頭的愁苦和煩躁都忘記了。
小雅跟著笑了一陣，才正色說道：“其實便是我不想出來，也會有人非要我出來不可！咱們雜役房的胖嬤嬤是個什么樣的人，你難道不知么？將你送了出來，是她平生第一得意事，她一心指望著雞犬升天呢！如今你雖幽居冷宮，在她看來也不過是潛龍在淵，終有一日還是會飛黃騰達的，她怎肯讓你輕易忘記了雜役房，忘記了她胖嬤嬤的恩典？你走之后，我可沒少受她的照顧，后來我終于得了機會出來，她可是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好好照顧你，萬萬不可忘本呢！”
夜寒煙聞言只得付之一笑，心中卻仍是暗暗疑惑。畢竟，胖嬤嬤雖然在雜役房耀武揚威，在宮中卻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憑她一人之力如何能幫小雅脫了賤籍，此事殊不可解。若說是有旁人在幫她，那人又是誰呢？祁諾��？莫云纖？還是皇后？
這件事只怕連小雅自己也未必知道，夜寒煙一時猜想不透，只得壓下心頭的疑慮，笑吟吟地問：“這么說都是胖嬤嬤的計策了，你自己怎么想？好容易出了雜役房，卻又要陪我來熬這冷宮的日子，有沒有覺得心里委屈？”
小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裝作痛心疾首的樣子嘆道：“委屈死了！我千辛萬苦調了出來，為的是換個好差事，爬上枝頭做鳳凰！如今倒好，一場好夢隨云散，什么都得不到！可是我又能怎么辦呢？打從進了雜役房的那一天起，我就算是上了你的賊船，如今也只好給你當一輩子使喚丫頭了！”
夜寒煙聞言不禁大笑，卻聽小雅忽然疑惑道：“我離開永巷之前，胖嬤嬤千叮萬囑，說是外面人心險惡，叫我好好扶持著你，莫要被人算計，可是自我出了永巷以來，卻處處有人幫助扶持，這‘人心險惡’四個字，竟至今未能領教過，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胖嬤嬤危言聳聽，或者是這宮中忽然變成君子國了？”
她問得有趣，夜寒煙卻不禁暗暗心驚。
這宮中的下等宮人個個明哲保身，避事尚且來不及，怎會主動對一個永巷出來的奴婢多加照應？這其中若說是沒有文章，誰也不信！
但此事只怕就連小雅自己也說不清楚，此時多想無益，夜寒煙只得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只與她闊敘別來之情。
二人說起往事，小雅忽然感嘆道：“三殿下對你那般鐘情，我們都以為你算是熬出頭了，終身有靠。誰知陰差陽錯，你竟又招惹上皇帝，鬧得現在這樣不尷不尬的，也實在算你命途多舛了！”
“你哪只眼睛看見三殿下對我鐘情了？飯可以亂吃，話可是不能亂說的！”夜寒煙不自然地別過頭去，強笑道。
小雅詫異地看著她：“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口是心非裝作不知道？在我的面前，似乎不必裝假吧？”
夜寒煙的心中忽然慌亂起來，半晌才勉強定住心神，強笑道：“我自然是真的不知道。三皇子為人陰晴不定，又三番五次算計利用我，何曾有過半點對我好的樣子？”
小雅聽見這話似也有理，心下不禁疑惑，沉吟半晌方道：“可是自你離去之后，雜役房時時受到三殿下的照拂，我是昔日與你交好的，所受賞賜更比別人分外豐厚。三殿下對你舊日的出身之地尚且如此，對你本人又怎會反而不在意呢？這實在是令人難解了！”
夜寒煙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胡亂說道：“也許你們都誤會了，若是他看上了你，為了你而對雜役房分外關照，這也說得通��！”
小雅聞言大怒，合身撲過來便要撕她的嘴：“你個死丫頭，這么久不見，一張嘴還是這么刁！”
夜寒煙大笑著躲了過去，外面沫兒卻聽到動靜，大驚失色地闖了進來，向小雅厲聲喝道：“你要造反嗎？”
小雅慌亂地停了下來，才想起如今二人身份有別，原不該如此冒犯。
夜寒煙卻十分尷尬，忙替小雅解釋不迭，沫兒卻仍是絮絮叨叨地道：“便是主子準許，做奴才的也該知道些分寸才好！永巷之中是沒規矩的，難道外面宮里也沒有嗎？”
她這話原本只是說小雅，卻忘了夜寒煙也是永巷出身，聽了這話心中一樣不是滋味。兩人訕訕地垂頭站在沫兒面前聽她訓話，倒像都是她手下的小宮女一樣。
這樣訓了一陣，沫兒自己終于也意識到有些不妥，忙尷尬地住了嘴，一張小臉羞得通紅，卻不肯就此墮了氣勢，只得強作鎮定地接著訓道：“一個做主子的不像主子，一個做丫頭的也不像丫頭，成什么樣子！你看鶯兒也是新來的，人家的進退舉止，那才是個有規矩的宮人模樣呢，就不像你們兩個這樣沒大沒小！”
夜寒煙訕訕聽訓，小雅卻偷偷地側過頭來向她眨眨眼睛，嘲笑她身為宮妃，竟被一個小宮女當面訓斥，不敢回嘴。
這時蕙茹正帶了小丫頭送過晚膳來，聞言不禁失笑：“咱們宮中哪里還有什么規矩？連丫頭都敢訓斥主子了，離造反的那一日還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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