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太監越來越不耐煩的催促下，夜寒煙只得將白綾掛上雕梁，生疏地打了一個死結。用力在白綾上面扯了幾下，感受著手上傳來的堅韌力度，夜寒煙不禁自嘲地苦笑起來。
想不到最后，還是要用這樣一種實在算不上英勇的方式來結束，那些未完成的心愿，只能留作遺憾了吧？
原來祁諾潯這個人，做事比她想象的還要干脆利落，哪像她自己，事事拖泥帶水，最后一事無成……
“麻利點兒！磨蹭什么呢？你就是磨蹭到了明天，也不會有人來救你，死了這條心吧！”老太監不耐煩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夜寒煙毫不懷疑，如果自己下一刻還沒有動作的話，那老家伙只怕立刻要親自動手了。
無聲地呼出一口濁氣之后，夜寒煙終究還是無奈地爬上高凳，向著她自己親手挽就的那個死結探出頭去——
“等一下！”
殿外傳來一聲尖叫，夜寒煙未曾松開的雙手下意識地抓住白綾，艱難地將自己救了回來。
她并未期待過救兵從天而降，但這個時候出現一點變故，無論怎么說都不會是壞事，對嗎？
看見一個女子氣喘吁吁地闖進殿來，老太監竟匪夷所思地沒有發怒，只是冷著臉問道：“哪個宮的？來做什么？不知道這里有公事嗎？”
“小雅，你怎么來了？”站在高凳上驚魂未定的夜寒煙，看到來人時卻不禁詫異地叫了起來。
小雅毫不客氣地隨手將老太監推到一旁，沖到夜寒煙的腳下便開始哭：“娘娘，奴婢來晚了——”
夜寒煙扶著她的手跳下凳子，哭笑不得地道：“看清楚，我還活著呢！什么晚了不晚了，你以為你現在是在和鬼說話嗎？”
與平日絲毫沒有區別的語氣，讓小雅稍稍安下了心。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緊緊抓著夜寒煙的手，連聲尖叫：“沒有來遲，沒有來遲……你還沒死！”
夜寒煙揉了揉耳朵，不滿地抱怨道：“暫時似乎還沒死，不過馬上就要被你吵死了！”
小雅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皮，訕笑道：“我這不是擔心你嗎？”
夜寒煙實在想不到這個時候居然有人來探，看著小雅跑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她心中不期然地生出一絲感愧：“你又何必在這個時候來看我？我是非死不可的人，此時誰來我這里，只怕都會惹禍上身，你還不遠遠地躲著去！”
任憑夜寒煙竭力想掙脫，小雅卻只緊緊抓著她的手，說什么也不肯放：“惹禍上身的事，這些年也不是第一次做！我跟你好，他們本來就知道，我便是要避禍，又怎么能真正避得開？現在他們可以羅織罪名害死你，改日自然也可以編造罪名除掉我！咱們這些任人宰割的，活得一天是一天，只求心里痛快就是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條條框框，誰去管他！”
夜寒煙從不知道這個小丫頭強硬起來，竟還有這樣的魄力。見小雅隨手一揮，竟將先前趾高氣昂的那個老太監從殿中轟了出去，夜寒煙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小雅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這些奴才，一個個都是欺軟怕硬，你不對他們厲害一點，他們還以為你是好欺負的呢！”
夜寒煙看著小雅這副小老虎似的模樣，心中不禁感到一陣欣慰：這個丫頭，到底是學著堅強起來了。這樣也好，這丫頭的性子強一點，也免得日后做個任人揉捏的軟柿子。雖然含英殿難免受她牽連，但是祁諾潯要博美名，想來短時間內不會對含英殿怎么樣吧？
想到此處，她不禁反握住小雅的手嘆道：“看見你這樣，我終于可以安心了。”
“安心？為什么要安心？你真打算死啊？”小雅看看夜寒煙，再看看突兀地擺放在殿中的高凳和懸在梁上的白綾，臉上露出震驚而不可置信的神色。
夜寒煙見狀只得苦笑：“這個難道還有假的嗎？你覺得‘懸梁’這件事，是咱們無聊的時候玩的游戲？”
“可是，命只有一條，死了就沒了！”小雅委委屈屈地嘀咕了一聲。
夜寒煙只得嘆道：“我也知道命只有一條，可是祁諾潯已經下了旨，我若是自己不肯死，也會有侍衛進來幫我，這件事情，一向有人樂于代勞的。”
“為什么要死，他不是一直對你很好嗎……”小雅好像至此方知這是一件無可挽回的事情，看向夜寒煙時，眼中立時便蓄滿了淚水。
夜寒煙只得撫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人總是要死的，早一天晚一天也沒有太大的區別。你們活著的人好好活著就是了。以后再也見不到了，你記得好好照顧自己，還有蕙茹沫兒她們，記得告訴她們，要保重。”
小雅竭力瞪大了眼睛，還是止不住淚珠滾下，夜寒煙無可奈何，只得一邊安慰，一邊用手帕頻頻幫她拭淚，心中不禁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她還沒死呢，這丫頭哭個什么勁？她就不能省著點力氣、留著點眼淚，等她死了再哭嗎？
折騰了一陣子，小雅似乎也終于感到有些羞愧了。她尷尬地推開夜寒煙的手，悶悶道：“我這會兒多哭一陣子，等你死了我就不哭了，免得到時候你看不見，我哭了也是白哭！”
“好像有點道理。”夜寒煙煞有介事地點頭笑道。
小雅看著夜寒煙的笑容，總覺得怎么看怎么刺眼，只得亂七八糟地嚷道：“你還笑！都快要死了，有什么好笑的？你就不知道害怕、不知道擔心、不知道會有遺憾嗎？”
“沒有遺憾。”夜寒煙的笑容稍稍淡了一點，鄭重其事地說道。
“什么？”小雅反倒有一點不太明白了。
夜寒煙微笑著解釋道：“本來便沒有太多的遺憾，你肯來看我，更是意外之喜，我想，這樣高高興興地走，已經是我最好的結局了。”
小雅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淚，紅著眼圈笑了起來：“真好。我就沒有過你這樣的勇氣，所以說，雖然你年紀比我小，可知這些年來，我心里最服的人，始終是你。時辰可能不早了，我也不敢在這里停留太久，你有沒有什么事情交代我？只要是你吩咐的事，咱們含英殿的這幾個人，拼了性命也會給你完成的。”
夜寒煙想了一想，搖頭笑道：“你們幾個好好照顧自己，我就沒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沒有別的嗎？你好歹也是前朝公主，難道就不該惦記一下你們的復國大計之類的？”小雅繞著夜寒煙轉了一圈，半真半假地笑道。
“真的沒有了。我才不管什么公主不公主，我只有一個人一條命，過了今日，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哈哈。”夜寒煙一邊說笑，一邊重新爬到凳子上去，向小雅揮了揮手。
小雅似乎還想說什么，夜寒煙卻已經不想再耽擱：“你出去吧，死人沒什么好看，人死的過程更加不好看。”
“你……走好。”小雅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只得深深地埋下頭去，口中喃喃說道。
夜寒煙站在高處不曾低頭，所以不會看到，此刻小雅的眼中，除了傷感的淚水之外，還有一種莫名的情緒，似乎是叫作——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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