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紀家是瑰城顯貴圈內數一數二的家族，而如今，已經夠不上瑰城顯貴圈內的第一梯隊了。因此紀言殊在挑衣服時，就格外有壓力。她不能穿得太隆重太正式，就好像巴巴要貼到傅家大腿上一樣，更不能太隨意，畢竟兩家的地位差距就擺在那兒。

        挑來挑去最后還是選擇了格紋西裝內搭襯衫，腳上蹬一雙黑色切爾西靴，和她的新發型很相配，顯得人干脆利落，美得颯氣。這也暗含了紀言殊的一點小心思：她要給傅徹傳遞這樣一個形象：她不再是紀家過去那位驕縱的小公主，經過了四年留學生涯的磨礪，她完全可以成為紀家靠得住的領頭羊。

        察覺到傅徹在飯局上的沉默，紀言殊只好將話題往君帆和lc聯動的時尚走秀上引。傅徹想到女孩兒被分配到包臀裙哭著不敢去走秀的模樣，便直戳了當地點出，君帆時裝這幾年忙于跟上時代化潮流，倒把以前含蓄、婉約的傳統給丟了。

        紀言殊聽了臉上有些掛不住。含蓄、婉約的傳統，其實是紀立松的前一任妻子李淑華帶起來的。而紀言殊的母親顏麗珍，嫁到紀家后不喜歡前一個女人留下的痕跡，是以執意將君帆的時裝發展路徑往大膽、奔放、西式的方向領。

        這絲掛不住只持續了短短一瞬，紀言殊生硬地表示，自己會認真考慮傅徹提出的意見。

        她自認為做得還算得體，不卑不亢，但抬眼望見黃花梨桌子那頭的男人，神色沒有一絲變化和動容，又暗自感到一點挫敗。

        碟子里的菜吃得差不多了，她忍不住幽幽問道：“傅徹哥哥，這么多年，你還是沒有忘記她嗎？”

        傅徹笑了笑，沉默著。

        其實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紀言殊說不出話，就好像自己的小心思全部落在傅徹的眼里，被他看得透透的。她在心里嘆口氣，知道在這里繼續坐下去也沒有什么意思，就起身告別了。

        兩年不見，傅徹哥哥更成熟了。紀言殊其實是很樂意和傅徹結成伴侶的。她知道傅徹和女人們之前，是有一腿的。但她心里想得明白——顯貴圈中，哪個男人不是如此？傅徹和那些男人不同的是，他有能力、有足夠手腕去震住那些女人，讓她們安分守己。

        而且，傅徹哥哥是個領地意識很強的人。他對人淡漠疏離，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一旦決定將某個人納入他領地之內后，就會如同狼群的首領接納投誠的狼一般，接納那個人，護著那個人。比如，她的姐姐紀若霖，比如，趙宴森。

        說她要多喜歡傅徹哥哥，那是沒有的。只是很現實地貪圖被他納入領地所得到的好處。

        走出驚夢閣不久，紀言殊就收到父親的電話，讓她和紀峻寧記得三個月之后，回老宅給紀老爺子慶八十五大壽。

        紀言殊不太喜歡這位祖父。祖父和她母親的關系不太好，就蠻不講理一個老頭子。

        而且，祖父還一直惦記著他的前媳婦，他的前孫女。每每言殊的母親有哪兒做得不周到，祖父就會來一句“要是淑華在的話。。。”好好的家庭氣氛，就在這一句句對比之中，被搞得無比僵硬。

        林芊芊的生活又恢復了忙碌狀態。她將西裝的設計圖稿畫了出來。受那天參觀趙宴森私人收藏博物館的影響，她打算為傅徹設計一件中山裝。

        其實，唐裝也不錯的。只是，唐裝總感覺是老爺爺才穿的衣服，穿上去樂呵呵的，一團福氣。

        腦中這樣想著，握著碳筆的手卻不自覺勾勒出一件唐裝的輪廓。前門對襟、中國盤扣、立領和兩片袖。。。

        順暢猶如神來之筆。一件唐裝在她手中顯出雛形后，林芊芊就確定了，這是她想交上去的期中服裝設計作品。

        手上的五千塊，加上賣睡衣所得的三千快，還有酒吧的四千。。。預留了一千五來換新手機，兩千用來做生活費，她手上還有八千五。

        她這個人，說摳門也真摳門，說大方也是真大方，八千五就全拿來買制唐裝所用的衣料了。

        孟雨晴知道后，氣得在她額角來了個爆栗。“只留了兩千塊的生活費，是想蹭我蹭到窮嗎。”

        林芊芊反唇相譏：“買紙的時候也沒見你手軟啊。”其實，孟雨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以前她吃得隨隨便便，沒少接濟她。

        孟雨晴：“。。。”小羊羔不是反射弧很長么，怎么挨爆栗的時候反應這么快？？

        至于做中山裝的材料，傅先生說了管他要，那就管他要好了。林芊芊直接給傅徹發消息。

        收到女孩兒信息的時候，傅徹正在新加坡談服裝出口生意。看到私人微信里突然蹦出的小羊羔頭像，他下意識算了下，已經一個星期沒有見過她了。他有意讓自己忍著，耐著，磨著。

        「芊芊草」：傅先生，我想設計一件中山裝作為賠禮，可以嗎？

        「f」：可以。

        「芊芊草」：材料是不是你們那邊出呀～調皮/

        他盯著這個調皮的表情包，卻是想象不出她調皮起來的樣子。

        「f」：自然是我這邊出。隨后我讓周聰聯系你。

        「芊芊草」：嗯嗯，那還需要傅先生的體重、身高、三圍、腿長、肩寬等數據。調皮/

        林芊芊打出三圍兩個字，明明很正經的詞，看著哪兒哪兒不對勁。是哪兒不對勁呢？是了，第一次他幫她解圍，隨手給她裁了一件黑色bra。難道他只看一眼，就已經知道自己胸圍了么？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很燙。

        「f」：好，周聰隨后會告訴你。

        一個星期前，他的計劃明明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他想，做衣服，這個提議好，她總要獲取他的身高體重三圍等數據吧？這樣，和女孩兒的接觸就多了。怎么也想不到，一個星期后，他會那么輕易讓她從周聰那里獲得關于他的數據。

        將女孩兒的微信推給周聰后，鬼使神差地，傅徹又給周聰發了一句“讓齊天樂關照下她的兼職。”

        林芊芊望著消息窗口打過來的“好”字，情不自禁嘴角上揚。

        傅徹回完消息后，將手機放在一旁，繼續工作。過了一會兒，他拿起手機，點亮屏幕，女孩兒沒有繼續給他發消息了。傅徹忍不住腹誹自個兒，就一條可有可無的消息，怎么就讓他等上了？

        深秋，秋風掃落葉，夜晚到學院路來搜尋小吃的學子們，也都穿上了厚厚的毛衣和外套。盛銘站在新月酒吧的門口，等林芊芊出來。

        上次他打電話問孟雨晴“如何拒絕女生穿他的衣服”，沒想到孟雨晴回答說，林芊芊已經有人在追了。盛銘一陣失落，說好的星期三找林芊芊說話，就沒去找。失落了幾天后，又恍悟起來，小丫頭不是一直有人在追么？又不是被別人追到了手，失落什么呢？趕緊沖才對。

        十點過一刻，盛銘終于看到了他期盼已久的身影。小丫頭穿著一件米白的毛衣，下面一條松松垮垮的衛褲，雙手插在兜里，很快活的樣子。

        盛銘看著林芊芊的著裝，覺得丫頭是個神奇的小家伙。在他看來，搞服裝藝術的人，對自己的著裝要求是很高的，要么褲子摳破洞，要么上衣顏色飽和度高，一股子賽博朋克味。而林芊芊不是，她穿得很隨意，平時也不會化妝。

        不過，她是怎么穿都好看的。穿麻袋也好看。

        芊芊是真的挺快活。一是服裝設計有靈感，二是傅先生的賠償事宜有著落了，三是，齊先生那邊，邀請她作為平面模特，拍一組服裝藝術照作為宣傳。學業順利，有工可打，怎么不快活？

        “芊芊。”盛銘察覺自己手心里出了汗，潮潮的。

        林芊芊順著聲音側過頭去，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景象：男孩立在梧桐樹下，上身一件灰、白、靛藍撞色的毛衣，下身一條藍色的水洗牛仔褲，一雙板鞋刷得干干凈凈。盛銘是那種一看就很干凈、很溫暖的人。

        她挺能懂為什么林熙熙喜歡他的，無論放在哪兒，用什么標準考量，盛銘大概都是學生時代里被無數少女傾慕的男生。

        “給你的。”盛銘將一杯奶茶遞到林芊芊面前。是茶飲店新出的啵啵牛乳。來之前，他特地向宿舍唯一非單身狗的杜哥取了經。女孩子嘛，就該時不時買奶茶哄著。

        “謝謝盛銘哥哥。”林芊芊將奶茶拎過來，欲喝不喝的。

        “怎么不喝？”

        “有上鏡的要求。”

        要是平時，她肯定會很樂意喝奶茶的。她不是對自己身材管理很嚴格的人，用孟雨晴的話來說，就是仗著自己底子好，吃高碳水。只不過，一周之后，她有拍攝任務，還是要在鏡頭面前呈現良好的身體狀態。

        兩人就這么隔著半米遠的距離，沿著學院路往藝術學院的大門走。林芊芊是真不會和異性相處。如果盛銘不是小時候就認識，她連奶茶也不會接。

        “早知道，給你拎一瓶牛奶來。”

        說起牛奶，林芊芊想起以前盛銘將奶瓶塞到她書包里的歲月，拘謹也少了很多。“我喝了這么多次你送的，都沒被大人發現過嘛？”

        “有一次我媽提前來學校接我回家，然后發現書包里只有一個奶瓶。我只好和她說，另一個奶瓶在上學路上摔碎了。”

        “其實，你媽媽人挺好的。我記得她經常把鴨脖子送給我們。鴨脖子，好難得的零食哦。”

        盛銘苦笑道：“嗯，小時候吃鴨吃得太多了，以至于現在看到鴨子，就想跑。”

        “哈哈哈哈。”林芊芊淺淺笑起來。

        盛銘的心又顫動一下。“我還記得我們一起搬著小板凳坐在弄堂里，一邊吹涼一邊啃鴨脖子。”

        其實，他們之前有很多話題，可以用“我還記得”來開頭。還記得弄堂里的月亮，又大又圓；還記得盛家抄了一盆涼拌牛肉，芊芊和熙熙趴在窗邊使勁嗅著牛肉的香味；還記得他和芊芊兩個人光喝水不尿尿，等急了才跳著腳往廁所跑，盛銘就在褲子上畫了地圖。。。

        盛銘講著，林芊芊聽著，時不時補充一些，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活躍了不少。

        終于走到藝術學院門口。兩所院校之間流傳著一句順口溜，藝院的妹子瑰大的漢，藝院的禮堂瑰大的飯。瑰大男多女少，藝院女多男少，不少情侶是跨學校談戀愛，如今正一對對兒站在藝院門口的陰影下，或竊竊私語，或兩兩相抱。有些大膽熱辣的，更是抱上了。寒風吹過，男孩子們不約而同將懷里的女朋友摟得更緊了。

        盛銘也被這種戀愛的氛圍所感染，看寒風吹得芊芊臉上沾了幾縷發絲，他真想伸出手，要幫她撥到耳后。芊芊不明所以，看著離得越來越近的盛銘，往后退了小小一步。

        “盛銘，你來找我什么事？”林芊芊覺得，盛銘肯定是有事情才來找自己，不然從大學里跑出來，在酒吧外面等著自己，就為了給自己送一杯奶茶、聊聊過去經歷的事情么？這個太奇怪了。

        她后退的動作被他瞧在眼里，盛銘掩飾住心中小小的失落，遞給芊芊一個袋子。“給你買的，聽雨晴說，你的手機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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