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陷阱
“我命你把人完好無損地交出來,否則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泓洢目中含嗔,不容置喙。
仿佛根本不關心他們在說什么,鶴不歸口中喃喃道:“蠱……毒……對,找姑厭……姑厭一定知道如何解蠱……”
正是囈語發怔,一記火辣辣的耳光落在鶴不歸臉上,只聽得玉扶笙憤憤道:“姑厭?她人在哪里?快說!”
鶴不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聽得空氣中嗶嗶剝剝一聲炸響,濃煙卷地,倏忽之間煙塵坌起,四下彌漫,只聽得窸窸窣窣之聲,窗櫳大開。
“想救人,拿解藥來換!”
待到濃煙散盡,已是人去樓空。
而身處幽昧的地底之中的二人正是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陸欺欺知道這是個落網的機關,可沒想到是這么個窘迫的破機關。
就那么一張擁擠的鐵索網,將二人牢牢地鎖在一起,緊緊貼合,密不透風。
而陸欺欺的腕子仍埋在他玉帶之下,只手環著對方的腰肢,動彈不得。
這北庭侯,做個機關多費點料子他心疼是不是……
因著二人的面龐實在離得太近,陸欺欺雖是悶熱難忍,卻不敢過于聲張,生怕吐字重一些,那唇中氣息就要撲灑到對方臉上,于是只好翕合著唇,萬分憋屈地小聲抱怨:“大哥你行行好,稍微起開一點,我手都被你壓麻了。”
那離她不過巴掌之隔的面孔深不以為然,也不氣惱,也不慌張,反倒是一臉詭譎地詰問她:“誰讓你非要抱我?”
這似乎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抱住。
在這之前,根本不需他一個眼神,亦沒有人敢主動索抱。
因為在鳳京城,人盡皆知,宸將軍素來厭惡與人相親,平日里的整冠束帶,都從未經過他人之手。
而這些捕風捉影的傳聞之所以發酵,自然是因為,某日群臣酬酢,有個不知深淺的舞姬主動向他投懷送抱,款昵依偎,不出第二日,那個曾經名動全城的舞姬便如雨露蒸發了一般,在鳳京徹底銷聲匿跡。
現如今,他面前的這個小女子,應該也會落得一樣的下場。
可當他垂睫望著她頸上一圈薄透如盈露之蕊般的紅痕之時,他的內心,竟出現了一絲神搖意奪。
那是他方才抑勒她之時留下的痕跡,直讓她淚眼離顰,桃腮似火燒,差一點兒,便如一尾離岸的久涸之魚,于他手中窒息。
他本該無動于衷,如他經年累月里對著一切生命的存歿視若無睹的那般。
可是這只刺猬無所依怙卻炳炳不磨的眼神,卻讓人著末。
至此一刻,他興致盎然,迫切地想知道,她接下來要如何報復他。
她最好別令他索然而歸。
只見面前之人面上怒意未減,緊咬著下唇,銀牙相抵,櫻唇翕動,清晰地吐出字眼:“騙鬼吧你,你身后明明還有空當,我的手都碰到了,你快過去一點呀,不知道男女有別嗎?”
恍惚之中,宸若嗤笑一聲,訕訕答她道:“小刺猬,你怎么傻不愣登的,哪個逛窯子的還管男女有別?再說了,不是你先投懷送抱的么?”
她心有不甘道:“我就是腿上力氣不夠使,不然早就一腳把你踹下來了。”
“那倒是,你這力氣呢,我看都使在這副伶牙俐齒上了,不過你臉上這玩意黏著不難受么?我看著,實在是有點惡心。”對方嘶嘶地往她面上呵氣,惹得陸欺欺一張俏臉是又怒又懼,眼中撲簌簌的只是跳。
“嫌惡心你倒是把頭轉過去呀,惡心不死你。”陸欺欺肩頭奮力一攪,身體向后作拱,終是將那發麻的手臂從他身后抽了出來,忙不迭以雙手擺出防御的架勢抵在膛上,拊掌將他推搡。
這鐵索網幾乎只容得下一人屈身,可如今兩個人擠作一處,百節相對,連個轉頭的空當都騰不出來,暖和么,那是真暖和,只因她已經被膛中烘燒的無名火灼得遍體惱熱。
“怎么還沒人過來?這蘭樓里的人莫非都聾了?哥,算我求你了,能不能把臉轉過去?你不知道你這張臉很欠揍嗎?”
宸若不知從何處銜來一根雜草叼在嘴里,七上八下地撓著她的下頜線,聽著像是抱怨,口氣卻是那樣慵懶:“這四周不僅有機關,還有軟筋散特制的迷煙,我現在四肢松軟,使不上勁。”
陸欺欺生無可戀地冷笑了一聲,他又在睜著眼說什么瞎話?敢情迷煙還帶追蹤功能是吧,精準定位到他身上,而她屁事沒有?
兩人面面相覷,不過幾寸之隔,連著他呼吸都勾得她的臉直癢癢,陸欺欺本欲轉身,奈何只是稍稍活動脖子,便快要觸碰到他的鼻尖,兩具狼狽的身軀緊緊依偎,簡直叫人無處可躲。
全然不避開她那微微含恚的目光,從未如此細致地觀賞女子的臉龐,他長指一掀,便將她面上的偽痕輕輕揭了下來,露出一張微微泛紅的面頰,好似那羊脂玉染上了胭脂,鉛華不御,姿容天然。
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起面前的受氣包,小小的人兒生得眉目如畫,那靡靡肌理竟掃不出一丁點兒瑕疵來,便連那落入粉頰的青絲,也是堪描堪畫,流睞之間全無市井塵俗。
嗯,連她的呼吸,都是甘冽的,在這幽深潮濕的地底,尤為清新。
只是這樣一個可戀可欲的美人,面色卻不太好看,一雙圓睜的杏眼怒瞪著他,秋水盈盈的眼珠子幾乎瞪到脫眶。
四目交睜之下,對方似乎也跟他做著相同的事。
只是陸欺欺瞪著瞪著,那氣勢就愈發地矬將下去,竟有些不敢迎上他深如寒潭的目光,可即便如此,她依舊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連著桃腮杏眼都微微泛了起了醺醺的纈紋,一路紅到了耳根子。
她察覺到了,他在端詳她,毫不避諱。
“看我做什么,還不快想想辦法?”
仿佛身陷窘境的只有陸欺欺一人,他優哉游哉,吐氣如蘭,“鶴不歸不敢殺我,最多關我幾天,讓我吃點苦頭,待到證據銷毀,再放我一馬,也不會鬧得太難看。”
陸欺欺干笑兩聲,生無可戀,“呵呵,你真當我傻呀?你從頭到尾說的都只有你,我一介無名小卒,給北庭侯喂了狗都沒人知道,你這么沒良心的人要是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
宸若粲然一笑,揉揉她的鬢發道:“小刺猬,我真討厭你這股機靈勁兒。”
褒中帶刺,不安好心,陸欺欺白眼一翻,反唇相譏:“對付你這種無賴,我可得多留點心眼兒。”
對方怫然不悅,懶聲道:“誒?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我還欠你三個承諾呢,不會賴的。”
她心煩意亂,根本不想跟他在這有一搭沒一搭的閑侃,越是看著這張臉,她就越是來氣,張口對答也是沒一句好話:“這么說來您還要一一兌現?恕我眼拙,完全看不出來,您還是個守信之人呢。”
“愿賭服輸罷了,如何,你不信?”他喉結一動,下頜向著她這邊探了過來,“你怎么還臉紅了?”
“是、是你靠太近了。”陸欺欺縮著脖子,將臉埋在那一頭亂發之中,并不想與他四目相對,極力推搡著身旁紋絲不動的胸膛,“離我遠點,這樣很擠你不知道嗎?”
“嫌擠你還摸我?”他戲謔的聲音在她耳邊回蕩,那吐出的氣息暖融融的,齒頰之上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清疏之香,絲絲逸入她鼻底。
“我哪有?”陸欺欺聞言,這才發現自己因為害怕他靠的太近,一雙手掌下意識地張開,死死地抵著他的胸膛,登時觸電一般往回急撤,可二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狹小得讓她這雙手無處安放,收也收不回,推也推不動,那樣子就好似半推半就似的,直讓他瞧見她這番窘態,忍聲低笑不迭。
“笑死你得了。”氣力散盡的她沒好氣地將腿一蹬,堪堪將臉別了過去,向他勸言:“現在你也把臉別過去,咱們誰也不看誰,你也別跟我說話。”
“我為何要聽你的?”他的答案十分堅決,幾乎是命令的口吻,“把臉轉過來跟我說話。”
她憑什么聽他的?旋即對著空氣吐舌做了個鬼臉,意志堅定:“我就不轉,氣死你。”
比起看著他那張欠揍的臉,她寧愿將自己這副身子擰到脖子落枕小腿抽筋,也不想轉過去搭理他。
二人正是爭持不下,又聞甬道之中,傳來一陣跫然的腳步聲。
幾名虎虎生威的侍女闊步而來,掌燈照向二人的面龐,確認是這二人無誤,才正色道:“二位,侯爺命我等前來,請二位移駕侯府。”
“這北庭侯怎地如此不解風情?本公子正要與美人殢雨尤云,被底溫存,被你們看著,我怎么辦事?”
但見那廝答得煞有其事,臉不紅心不跳,陸欺欺鐵青著臉,已經徹底放棄了口舌掙扎。
侍女神色不改,再度打一恭道:“宸將軍,府上已備好了佳肴女伶,還請二位屈尊移駕。”
是么,鶴不歸好大的架子,居然不親自來見他?
宸若只手枕著后顱,意興闌珊道:“那就走吧,女伶倒不必了,有她伺候就行。”
鬼才要伺候你,哪涼快哪呆著去。
待得那幾名侍女上前搭手解網,陸欺欺縱身一躍,兩手一掙,一溜煙似地竄了出去,一刻也不想跟他呆在一塊。
不過她方才聽得那女人喚他,將軍。
逃脫囹圄的陸欺欺將衣衫一振,忙在袖中摸索一刻,不知何時,她掌中已然多出了一塊令牌。
那么就多謝宸將軍。
她嘴角銜笑,將那令牌藏于袖中掂了又掂,這令牌的分量,似乎不輕呢。
二人一齊被帶到一處精致的院落。
乍看之下的確是個雅致的小院,丹楹繡柱,精房密戶,結眉細觀,卻另藏玄機,與蘭樓所設頗為相似,倒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筆。
門口數名侍衛嚴陣以待,巋然不動。
此時此刻,捱了一夜的陸欺欺著實有些饑腸轆轆,也顧不得有毒無毒,胡亂往嘴里塞了點吃食,倒頭就往那珊瑚屏榻上的引枕靠去,反正天塌下來有人頂著,她若是要死,也得拉著他墊背。
青鸞牡丹團刻紫檀椅上,宸若緩進了半盞冷茶,纖長的手指于桌沿淺扣幾下,若有所思地望著榻上闔目小憩的少女。
方才在囚籠之中,鶴不歸來使分明請的是“二位”,若這女子只是他北庭侯手底下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奴婢,此番又與自己有所牽涉,鶴不歸豈能留她茍活?
觀那幾人面上情狀,聽那幾人口中言辭,能讓北庭侯用上“請”字的,想來不會是什么宵小之輩。
宛達人,身份不明,有趣得緊。
倚靠著引枕陸欺欺分明不曾與他目光交匯,卻覺得背后涼颼颼的,不禁偷偷地瞥了宸若一眼,發現他正用一種捉摸不定的目光打量著自己。
她眼尾一耷,照著他的模樣,盤著腿,托著香腮,冷眼相視。
“這么久了,北庭侯都不來請你過去,看來你也只是芝麻大點官啊?”陸欺欺伸手捧過花幾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宸若輕笑一聲:“又想套我話呢?這北庭侯什么時候放我們走,難道不也得看你么?”
“我想宸公子是疑心病晚期了吧?我一介草民,怎能入得了北庭侯的法眼?”
“是么?”宸若漫不經心地向門外瞥了一眼,“門口那幾個,可都是來保護你的,興許是怕我對你出手?”
保護她?
陸欺欺心下一沉,不知他所說是否屬實,不過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聽也罷。
宸若見她又不搭話,深感無趣,于是向前一步將她一彎藕芽似的小臂拽入自己身側,拖起她就要往院子里走。
這家伙又要搞什么鬼?
陸欺欺緩緩仰面,碧天如水,玉露流波,如凝脂般的月光傾瀉而下,灑在她閃爍著星芒的瞳孔之中。“去哪兒?不是出不去么?”
他不說話,足尖一旋,遽爾將她橫腰抱起,挾入肋下。
猝不及防的陸欺欺面頰忽炙,暈頭轉向,且駭且驚地,耳邊一陣冽風穿發而過,待得她落入一片平緩,已然置身于屋苑之上。
腳下是琉璃瓦色澤紛呈,覆著少許殘雪。
“好花須買,皓月須賒,你看這月色,多美。”宸若自說自話地在坐在她身旁,眼中氤氳著濕潤的薄嵐,在一片冷寂的月光中散發出幽邃的光芒,神祇一般。
他的眼睛竟是那樣的好看,摒除一切狡黠、陰鷙,純凈無垢,宛若新生。
“是挺好看的。”
陸欺欺索性也坐了下來,遙望向天空之中的一輪皓月,不由得伸出了雙手,捂著口鼻呼出一團氣氳氳的暖霧。
宸若嘴角銜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自說自話:“邊塞的月亮,更甚鳳京一籌。”
陸欺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隨口應承道:“月亮都是一個月亮,哪有什么差別?”
他顧盼燁然地看了她一眼,一雙沉在夜色之中的眸子比夜更涼,“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他是在胡言亂語吧?
陸欺欺的嘴唇被凍得有些發紫,雙手對搓了數個來回,他卻跟個沒事人似的,任憑寒風如刃,自巋然不動。“嗯,會知道的,我可以下去了嗎?”
宸若雙唇翕動,本就坐得比她稍低一些,陡然間偏過頭,揚起臉迎向她的面龐,以一種幾乎快要欹身吻上來的姿態凝視著她,嚇得陸欺欺渾身一激靈,連滾帶爬地閃到了一旁。
“嗯?這么晚了,北庭侯府竟有客登門?我說怎么不急著見我們呢。”宸若嚇唬完她,方指了指廊下的方向。
陸欺欺如夢初醒,順著他所指方向向下惻然一望,偌大的庭院燈火通明,幾個儀容整肅的侍衛匆匆進入了花廳。
“你怎么知道是客人?”她蹙起眉頭。
宸若一副“這你們鄉下人就不懂了吧”的表情望著她,慢聲道:“門首相迎的都是北庭侯麾下的精兵,這不是‘貴客’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來者不善?”
“走,咱們看熱鬧去。”
“我才……”
“不去”二字還未脫口,她已經像個麻袋一樣被他挾在肋下,落下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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