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警告
“一個個口稱體虛欠補才致昏迷不醒,為何都補得流鼻血了,這人還沒醒?一群飯桶!”
“宸、宸將軍,這我等也不知道啊,這、這姑娘她的的確確是脈象虛弱才……”
身邊是三兩人影,憧憧朦朦。
陸欺欺半睜著惺忪的睡眼,根本無力將眼前之人瞧得真切,虛虛實實之中她微微側目向著榻邊張望,五指微蜷,攢緊了身上的緙絲錦被,嘶啞著嗓子呼喊囁嚅:“水……”
“醒了?”宸若欺身一個箭步向前,第一時間卻不是奉上熱湯,而是掌中虎口大開,一把捏住了她豐潤的面頰,置入掌中團掿。
果真狗改不了吃屎。
被那力道扯得腮幫子發酸,陸欺欺遍體勉力支起身子,耷著眼角,不言不語。
良久之后,才四下彌望,發現仍眼前仍是一派老王府的陳設,這才如釋重負地舒放出一口縈懷多時濁氣:“你怎會在此?”
他釋唇一笑,反問陸欺欺:“我為何不能在此?”
“其他人呢?”
“攆出去了。”
還真當這里他家菜園子呢?
陸欺欺好氣又好笑地覷了他一眼,立時便往榻邊去趿拉鞋子,朝虛掩著的門扉走去。
“往何處去?”
“去看看明紗公主。”說罷,她便要揭衣而出。
那人足尖一旋,展臂將她攔在身前,神色泰然自若地豎起那修長的手指,于唇畔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
“陛下正在明紗公主房里溫款,怎么,你一個小婢女想去觸霉頭?”
一寐之后異常清醒的陸欺欺聽罷此言,連忙撤腳頓步,又向對方遞上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眼色,指了指房門之外,匪夷所思地問道:“沒有我在,明紗公主那個雞飛狗跳的性子,居然沒有鬧脾氣?”
可以啊,這丫頭居然能獨當一面了。
見她好奇心大作,宸若昂然揚起下頜,皓齒星眸,分外耀目:“怎么?想去瞧瞧?”
“當然了,萬一我們家小公主被欺負了怎么辦?”
引來陛下垂青這一轍是陸欺欺的餿主意,但明紗年齒尚淺,即便是蘭樓肄業的高材生,滿腹的媚人手段,在九五之尊面前,也難免露怯,拿捏不好分寸。
雖說她與皇帝日后免不了要行夫妻之禮,但明紗這么三貞九烈的性子,眼下若是鬧起來,總歸是不太好看。
陸欺欺還是得去幫襯幫襯,以免出什么亂子。
“求我。”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一雙星眸眼波流轉。
陸欺欺戟指朝著他虛虛一指,正欲反唇相譏,心尖卻涌上一絲昏沉,使得她只好就此作罷,旋即雙手合十:“你……好好好,宸將軍能否行行好?”
對方粲然一笑,面若春風:“你怎么回事啊小刺猬,聽墻根聽到陛下的門外頭來了,真是狗膽包天。”
“你到底帶不帶我去?”陸欺欺擰著一張懊喪的面龐,瞥了一眼明臺上的更漏,此時已是子牌時分,皇門下鑰,陛下不在宮里好好呆著,鬼鬼祟祟地移駕老王府,能安得什么好心?
據宸若說,圣上自那日一窺明紗公主芳容,就如一只嗜腥的貍奴似的,抓心撓肺,引惹三魂。
這兩日更是殷勤駕臨如例行朝會一般,恨不得把春閨美人連夜抬進宮里去。也虧得明紗公主聰慧,處處投其所好,但凡圣駕光臨,就裝出一副楚楚可憐,捧心泣血的模樣,惹得血氣方剛的陛下心癢難耐,卻又只能隔靴搔癢。
嗯,看來明紗還是在蘭樓學有所成的,這不,學以致用上了。
只是不知明紗公主的狐媚功夫是否用力過猛,這陛下若是日日沉湎美色,三天兩頭找上門來,也挺讓人頭疼的。
揭開琉璃瓦,房內一片歡聲笑語,竟不似陸欺欺所預見的光景。
公主佯裝中毒那日,她是見過陛下的。
原本以為會是一個肥頭大耳的酒囊飯袋,沒想到卻生得白白凈凈,清新俊逸。想來也是,能夠于一眾皇嗣之中脫穎而出,必定也是麟鳳之才罷?
湊近那微光罅隙,陸欺欺見陛下一副文弱公子扮相,手持一張花箋,卻看不清面容,只聽得那聲音喜上眉梢,卻又故作深沉,對著螺鈿雕花榻上的明紗公主盎然道:“小紗兒,朕今夜寢不成寐,挑燈作詩一首,尋著來給你瞧瞧。”
“陛下還會作詩?”明紗公主神采奕奕,作出一副歡欣鼓舞的嬌俏模樣。
顯然獲得了莫大的鼓勵,陛下抖抖衣袂,擺出一副讓人拭目以待的架子來。
“明紗丹陽女,依依到我家。鐘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
四下一片死寂。
房梁上的陸欺欺鼓腮忍笑,已然憋出內傷,緩緩將琉璃瓦覆入椽上。
“陛下的詩……就這水平?”生怕他人聽到,她將聲音壓得極低。
“妄議圣上,你這可是要殺頭的。”說罷,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面上卻是一副怡然神情。
“你偷窺陛下幽會,就不該殺?”陸欺欺眸光一閃,要死大家一起死,誰也別說誰。
只見宸若豎起拇指,往檐下一隅指去:“我該殺的地方太多了,不差這一條。再說了,又不止你我二人。”
陸欺欺順著他的指尖向下望去,那院子里的軒窗邊上,趴著一動不動擠眉弄眼的三個身影,不是費述、玉扶笙和蒼絨又是誰?
果然八卦是人類的天性。
且為了八卦,玉扶笙竟然將門房外的禁衛也一并用眠蠱撂倒,幾人方好大張旗鼓地在那窗戶紙上濡沫戳洞,就差沒站成一排戳到人家皇帝眼窩子去看。
“后天便是入宮的日子,你可準備周全了?”宸若自顧自地地翻了個身,竟于那瓦楞之上就地躺下,高高地將左腿搭在右膝之上,滿目愜意。
“兩手空空來,兩手空空去。”陸欺欺小心翼翼地抱著膝蓋,生怕稍不留神便會踩碎腳下的琉璃瓦,驚擾房中詩興大發的皇帝陛下。
“恐怕不止兩手空空回吧?”
他唇間銜笑,看似漫不經心的言語,卻暗藏深意。
這一群人大言不慚地要闖進鳳京的心臟,于輦轂之下興風作浪,真真是其勇可賈。
不過若只是逞匹夫之勇,口舌之快,那未免讓他大失所望。
陸欺欺在他身旁踞下身子,直將那下頜往前探去:“你疑心病又犯了?”
那俊朗的面龐之上神色自若,卻有貶笑之意:“你們要做些什么,最好與我無關。可掖庭殿里邊的人,可不會這么想。”
“掖庭殿?”這個名字她似乎有所耳聞,連忙追問,“那是什么地方?”
宸若一反常態,耐起性子解釋與她聽:“本該是喚作‘掖庭獄’,小老頭嫌不吉利給改了過來,說此地風水最好,非要挾地自重,當時□□也奈何不了他。”
陸欺欺托著一對香腮,反復將這三個字吟在齒間,眼波一橫,側顏問他:“聽起來,似乎是什么龍潭虎穴?”
宸若深不以為然,“對掖庭殿里邊的人來說,不過是小老頭頤養天年的小破宮殿,可對外人來說……”
言猶未畢,卻諱莫如深,他輕飄飄的語氣直將人心中搗得隱隱不安,卻又似在玩笑揶揄,一筆帶過。
陸欺欺哪里肯就此作罷,撤去那滿臉的不悅,調整好頰上的溫和神采,又往前挪了半寸:“你說的小老頭是誰?”
宸若眼風一掃,雙指微蜷,以那指上骨節作錘,在她云鬢之上輕叩:“你最好不要知道那么多,也不要靠近掖庭殿。”
不要她知道那么多,卻循循善誘地吊他胃口,這不是欲擒故縱是什么?
陸欺欺會心一笑:“你好像對掖庭殿很了解?”
春風撼扉,楊柳飛綿滾滾,拂過他盛滿了月華清輝的齒頰,清逸絕塵。
難怪那位國色天香的懷瑟帝姬會對他如此坦然地形輸色授,這樣一個顛倒眾生的翩翩少年郎,誰不會多看兩眼?
“別想探我的口風。”他驟然回眸,迎上陸欺欺無處遁逃的目光,“也別偷看我,正大光明的看。”
話音未落,他閃身湊近她,幾欲觸及她那精巧的鼻尖,陸欺欺連連后退,腳步虛晃,不察已臨近屋檐,一個腳下不慎,失足掉落。
“笨手笨腳。”
倏忽之間,緊闔雙目的陸欺欺只覺腰際一緊,仿佛墜入了一片柔軟的旋渦之中,輕輕將她托住。
直驚得渾身亂顫的陸欺欺掙扎幾番,在嗅到那一絲熟悉的清冽香氣之后,方揚起臉,這才緩緩舒出一口氣。
須臾之后,卻又拊掌于心口順氣,局促不安地將頭埋了下去,乜乜些些不敢觀他面上顏色。
“泓洢,回來了?”那聲音中透著些許欣喜,卻不是來自他懷中的陸欺欺,而是出自那趁步走來的玉扶笙之口。
飛檐之上,那逆光而立的頎長身影,正一言不發地俯瞰著庭院中合抱作一處的一男一女,面露不悅。
“小刺猬,我不管你們是要尋人還是取物,不過都是以錐飡壸罷了,掖庭殿,可不是什么玩耍的好去處。”
那話乍聽之下,指名道姓是沖著陸欺欺,可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卻如矢般落在泓洢那張目中無人的面孔之上,從未離開。
瞬目之間,屋宇之上的男子不見了蹤影。
顯然是聽到了響動,明紗公主鬼頭鬼腦地從房中探出了腦袋,一眼便瞧見了那一對神色各異的男女。“小陸你醒了?”
她略略掃過一眼四下,院子里孤零零的,唯見那二人抱作一團,意識到自己唐突了這二人綢繆,明紗呲溜一下便沒了影。
被那一道道灼熱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陸欺欺羞赧著臉,泥鰍般從他懷中掙脫出來。
那窗邊的三人見狀,這才紛紛迎上前來。
“小師弟,你的事,可料理完了?”費述闊步走到他身邊,大手一揮,一把摟住了他的左肩,朗聲問道。
泓洢輕輕頷首,腳下一旋,轉過身來向著費述拱了拱手,施揖道謝:“多謝費大哥出手襄助,他日有什么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向我開口便是。”
他向來不喜歡欠人情,可經此一夜,卻不得不一鼓作氣欠下兩份人情債。
城外破廟之內,那陷入酣睡之中的三人,沒個幾日怕是醒不過來了。
與身側鼾聲大作的二人有所不同,其中一個假寐之人闔目輾轉,于心中打著腹稿,接下來的幾日,正好能夠臆撰出一籮筐理由去搪塞長孫大人。
不是他背后嚼舌根,公子這狗脾氣,也就是被長孫大人慣出來的,這爛攤子他阿笠可收拾不了,怎么著也該長孫大人自己來兜著才是,說到底,誰才是主子,他們該聽誰的,一目了然。
揚湯止沸,莫若支薪。
既然公子有這一意孤行的氣魄,那就隨他去吧,莫不然,他們這幫手底下的人,攔得住這次,又如何攔得住下次?
只有躬身闖入鳳京皇城這龍潭虎穴,他才不會步了那眼前盡兵刃戈矛,銷膏靡骨而不知的先祖后塵,于公子來說,這可是一次難得的歷練。
權當公子欠他個人情吧,于公于私,阿笠都不想與泓洢兵刃相向。
這是他作為其肱股之臣的分內之責,而泓洢,亦是深解其意。
思緒萬千,泓洢竟有些思緒恍惚,眼波不定地望向了不遠處的手足無措的少女。
還是還未來得及與其互訴中輕,卻聽得一個聲音橫插一腳道:“小師弟平安歸來,要不要陪師兄我澆灌吟懷,潤潤枯腸?”
斜倚著那垂花門,眉飛色舞的費述儼然將泓洢的視線阻隔得嚴嚴實實,猶如一道密不透風的高墻。
“好。”
始料未及地,泓洢不假思索想,慨然應允。
“這才對嘛。”
說罷,費述一把攬過泓洢的肩,二人并肩踱步,轉瞬間便消失在那垂花門之中。
見他二人離開,陸欺欺亦是眼波橫橫地湊近玉扶笙,雙手交疊,伏于其肩頭解顏笑道:“玉姐姐,今夜月色不錯,咱們是不是也就著三兩小菜,喝幾杯助助興?”
玉扶笙嫣然一笑,撫唇笑道:“也好,他們喝他們的,咱們喝咱們的。”
“喝酒?有肉吃嗎?”聞言而至的蒼絨精神抖擻,干咽了幾口唾沫,搖著尾巴,巴巴地伸長了舌頭。
“有有有,我這就去小廚房里拿。”
陸欺欺早已是餓得前胸貼后背,未等它說完,便拈起衣袍掉頭往游廊中去,直奔小廚房。
雨晴云夢,風露浩然,相邀著離去的費述與泓洢挈榼提壺,三兩歡伯滾下喉頭,甚是受用。
酒過三巡,費述便寬衣解帶,拍著肚皮,一副麻姑舒爪的愜意模樣,訕訕問向身邊之人:“小師弟,大師伯他是個怎樣的人?”
酒色飛頰的男子眼中顯出頹靡之色,一時間失去坐相,直往那少年郎腳邊疏懶躺去。
知其佯醉,泓洢不動聲色地單手掬過那酒壺,喉間一動,似是不愿憶起前塵舊事,向其簡略道:“是個好人。”
“好人?”
師父他老人家,可從未用過這般言辭形容那位舊人,即便是偶爾提起,也是褒中寓刺,暗藏玄機。
泓洢見他只是搖頭淺笑,便沉聲道:“師父他極少向我提起以前的事,甚至連他出身埋名冢,我也是后來回到覺城,才從旁人口中知曉。”
是不想提,還是不敢提?
費述呷嘴,將那犀利的言辭一口吞入喉間,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晃了晃酒壇子,咝咝吐納:“我想替我師父見見他。”
“這才是你隨我來鳳京的目的?”他亦有幾分醉了,目光游離不定。
費述不置可否:“地宮里唯余一堆百年枯骨,我便是找人斗嘴皮子,都拎不出半個人來,人活一世,豈能這樣沒趣?”
“費大哥這般心性,倒令我羨慕不已。”
小師弟這是在夸他么?
費述摸了摸自己的胡茬,爽朗大笑起來。
風塵契闊,蕭條綿歲,人生誠無幾,若不及時游戲塵寰,豈不是枉來世上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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