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的距離下，蕭昭的任何情緒變化都瞞不過長公主的眼睛。她先是驚訝，唇角也動了動，似乎想要微微上揚，但唇角還沒有彎起，便又黯然的垂下。她語氣有點艱澀，又顯得十分無力：“殿下，臣現在，什么也沒有。”

        “你有你自己啊。”長公主的語氣輕飄飄的，她似乎是笑了，但眸子仍然黑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冰涼的手指從蕭昭下巴上松開了，還沒等蕭昭喘口氣，那手指重又落下來，落到她的臉頰，眉角，和額頭。最后，又輕輕覆在她脖頸上。

        蕭昭的身子幾乎瞬間緊繃了起來，她不知道在那一日多的相處中，長公主到底有沒有發現她的真實性別，也不知道她的假體喉結會不會被長公主發現異常。喉結順著她吞咽的動作劇烈的上下起伏著，長公主的掌心就覆蓋在其上。

        長公主垂眸看她，手緩緩收緊了：“緊張什么？”

        她語調淡淡，可那窒息的感覺卻隨著她的動作加諸到蕭昭的身上。蕭昭幾乎本能的想要反抗，但那看似纖細的手掌，卻任她如何動作都掙脫不開。隨著長公主手掌的越收越緊，她甚至能感覺到整個喉管都快要被捏斷了。

        她仰著臉看著這個美貌的行兇者，行兇者依然是那樣居高臨下，冷漠的回視著她，哪怕她即將要殺死她，她面上似乎永遠不會有多余的情緒。

        為什么？

        為什么想殺她？

        因為她是幕后黑手嗎？

        還是因為確信她拿不出她想要的報酬？

        蕭昭劇烈掙扎起來，她一張臉漲的通紅，竭力想要去扒開脖頸上如鐵鑄般如影隨形的手掌，可她的努力卻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她還不能死，阿爹阿娘阿兄，還有云陽三百護衛的性命。這樣重的血海深仇，沉甸甸的壓在她的背上，這樣慘烈的、令她痛不欲生的仇恨，她還沒有報復回去。她還沒有找到幕后兇手，甚至她現在連幕后黑手是誰都不知道！

        難道她就只能這樣無能為力的被人殺死，毫無反抗之力嗎？就像是她們云陽淪為權力斗爭下的犧牲品，懵懵懂懂的，將身家性命都交了出去，卻至死都只能做個糊涂鬼？

        不，不能這樣，不是這樣！

        血債血償，她阿爹阿娘被萬箭穿心，不得好死。她阿爹阿娘是怎樣死的，她要在幕后黑手身上一點點的還回來。幕后黑手是誰，他欠下的她們云陽的血債，她必須得讓他們還回去！她還要等著阿兄，阿兄生死不知，她要等著阿兄回來，然后一同帶著阿爹阿娘回云陽去。

        她的掙扎慢慢地輕了，她仍直視著長公主，死死的盯著她。她泛紅的眼睛中密布血絲，各種情緒變化如驚濤駭浪般劇烈，最后，又一點點的沉寂下去。

        星星點點的哀求彌漫了上來。

        她勉強用氣音喚道：“殿、殿下……”

        脖頸上的手掌微微動了動，長公主的神色中似乎出現了一些變化，可那變化太過細微，又轉瞬即逝，快的讓人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她閉了下眼睛，輕輕嘆了口氣，手上的力道慢慢松懈了下來。

        “何必呢？”她說。

        蕭昭在她松手以后，劇烈的咳嗽起來。她的脊背整個拱了起來，一只手撐著地面，另一只手捂著自己火辣辣的脖頸，咳的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

        如此狼狽，又如此脆弱的生命。

        長公主再伸手時，她下意識瑟縮了一下，身子往后退去。但長公主手速度卻比她的動作更快，輕輕替她揩去了眼角的痕跡。

        “就此離開，不好嗎？”長公主是真心實意對此感到困惑：“你的親人都在路上，孤會讓你去的沒那么痛苦。你走的快些，說不定還能趕上他們。”

        “孤知道，你想要復仇，若你的父母親人真的愛你至深，又如何肯愿你這樣被仇恨吞滅，為復仇不顧一切。”

        蕭昭感覺到自己頭疼的快要炸裂，耳膜隨著心跳一鼓一鼓，每一次跳動，都夾雜著更深一層的疼痛。在這漫長的痛苦中，她聽清了長公主的話：“不。”

        她第一次開口時，嗓子嘶啞的只發出了微弱的起音。她很快就察覺了狀態，她用手撐著腦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額頭：“不！”

        她異常堅決的反對長公主的話。

        “滅門之恨，血海深仇，如何能了？”因為喉嚨受傷，嗓音嘶啞，她說這句話的聲音壓的極低。可出口的每個字都仿佛含著鮮血，句句都泣著血淚：“不手刃仇人，我死后也會以發覆面，再無顏面見爹娘！”

        長公主的這聲嘆息終究還是吐了出來。

        復仇并不是一件令人歡喜的事情，代表整個人要在這條注定充滿了血腥黑暗的道路中踽踽獨行，她不會見到任何希望，不會見到任何光亮，一路上只有鮮血和尸體為伴。

        在這個過程中，她可能會得到一些東西，愛人，摯友，坦率，信任，但她終究會失去這些，得到了多少，失去的只會更多。

        就算歷經千險，闖過萬難，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又能怎么樣呢？

        路的盡頭仍然是黑暗，她的親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就算她終于復仇成功，也不代表什么。親人不會為她歡喜慶祝，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她失去的一切，青春歲月，愛人的能力，本該和睦的生活，忠肝義膽的下屬，也都不會回來了。

        這條黑暗的路，路的盡頭是更深一層的黑暗和絕望。她不會得到什么，更不能期許什么，她必須時刻堅定自己的信念，不容許自己有一絲的猶疑和動搖。

        這樣的生活太苦了，也太難了。

        長公主難得起了那么一點點的憐憫之心，但這份好意并沒有被人領會，她知道蕭昭的主意已定，她踩著親人淋漓地鮮血，站在親人支離破碎的尸身上，孤注一擲的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蕭昭慢慢的緩過氣來，面對著差點掐死自己的罪魁禍首，她的神色卻漸漸平靜下來。她復又重新跪好，沒有對長公主方才的行為置噱分毫，仿佛面前壓根不是差點要了她命的兇手。

        她的目光垂下，落在面前的地面上，她盯著眼前隨風飄動的裙擺，說道：“求殿下救我。”

        長公主眸色沉沉，她再次伸手拂向蕭昭的面頰，這一次，蕭昭沒有躲避。

        伴著她骨骼纖細的指節在面上流連的感覺，是長公主語氣淡淡的話語。

        “孤可以救你，助你，庇護你。但孤要你的忠誠，你的性命，要你成為孤的臂膀，孤的刀劍。孤要你為孤獻上你的一切。”

        蕭昭雙手交握，她沒有絲毫猶豫，朝著長公主恭恭敬敬拜了下去：“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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