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處2
今夜果然沒有噩夢。蕭昭期待已久的寧靜的夜晚,在煙霧裊裊的淡香中悄然逝去。
第二日醒來時,她只感覺腦袋一陣清醒,絲毫沒有以前每個早晨頭腦疲倦鈍疼的感覺。
此時時辰還早,但大燕的規矩是兩日一朝,今日該是她以大燕朝臣的身份第一次上殿。
想到此行要面對的一些故人,蕭昭心中的戾氣頓時翻涌了出來,各色思緒從腦海中一一閃過,最終都被她強壓了下去。
她喚了侍女進來,侍女安靜妥帖的為她穿好了第一次上身的官服,輕聲細語道:“殿下請您過去用早膳。”
這便是有話要交代了。
蕭昭并不意外。昨日的事情在所有人眼中都發生的太過突然,雖然她要了廖佑生的小命,不算是一件難事,但為此引發的風暴恐怕很長時間也無法停息。
一切收拾妥當,她來到明熙長公主的大殿里。明熙長公主正在垂頭用茶,見她過來,就將手中的茶盞放下來,淡淡道:“先用膳吧。”
明熙長公主的口味慣常比較偏清淡,也不鋪張浪費,因而大部分情況下,早膳都是碧粳粥和幾樣簡單的小點心。
蕭昭是吃不慣這些的,云陽地處北方,比不得汴京的四季如春。寒冷的氣候也造就了云陽的膳食習慣是偏辣的,不然難以抵御室外的寒冷。
蕭昭和明熙長公主并不常一起用膳,只有在有事情要吩咐的時候,長公主才會叫她過來。
長公主抬手制止了她的行禮,她從善如流的坐在長公主身側,大致一掃,便見除了長公主常用的幾樣點心外,還有云陽最常見的幾種朝食和小菜。
她垂下眼眸,心情一時有些復雜。
長公主雖然面上看著冷淡,不易接近,但行為處事上向來都是如此體貼。外人都傳長公主將她視為禁臠,不明真相的外人也只以為她是長公主的寵侍。但公主府的人都清楚,她和長公主之間根本沒那么親密。
可如果要說長公主對她真的一點也不看重,倒也不至于。她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長公主沒有不上心的。
最讓蕭昭感到為難的這件事,便是她的真實身份了。她一直在想,長公主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蕭昭,而她對她的“厚愛”,究竟是因為哥哥,還是因為她自己?
想到這里,蕭昭幾乎下意識的抬手,輕輕觸碰了下喉間的假喉結。
她兄長的尸體一直沒有找到,后來是長公主派人幫忙偽造了一具女子的尸體。令她不安的是,哪怕是由她這個正主親自檢查,也沒有從那具女子尸體上查到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細節。由此可知長公主對她的了解程度之深。
她這近三年來與長公主同住一府,雖然不是同吃同住,但以長公主的細心程度,難保不會發現什么蛛絲馬跡。
長公主從來沒有過問,蕭昭也不曾主動開口,二人幾乎是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
長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外面流言甚囂塵上,卻遲遲不曾下手處理。這種態度就顯得十分微妙了。
如果她不知道自己的真實性別,難不成是真的對著“哥哥”動心了?
如果她知道,那她這樣做又是為了什么?
長公主的心思,越來越叫人看不清楚了。
蕭昭心里想著事情,早膳也沒用幾口,見長公主擱了筷,便也停了下來。
侍女們有條不紊的將食具扯下,等人全部退出去,大殿里重新安靜下來,長公主才淡淡開口道:“發什么愣呢?”
蕭昭怔了怔,拱手回道:“臣方才在想,臣……又給殿下惹麻煩了。”
因著時辰還早,天色昏暗暗的,大殿里的宮燈都被點燃了,暗黃的火光照亮了大殿的情形,也顯得明熙長公主的面容晦暗難辨。
她靜靜凝視著蕭昭的容顏良久,這難言的沉默甚至讓蕭昭疑心自己是不是說了什么錯話,這才開口道:“你是孤的人,不論緣由,孤自然是要護著你的。”
這話倒是堪稱霸道了,也不像是向來冷心冷情的長公主殿下所能說出來的話。
蕭昭的唇角微微下壓,眸子也垂了下去。面對這份難得的看重,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該說什么好。
明明在旁人面前,她一向是囂張跋扈的。但在長公主的面前,她卻仿佛全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明熙長公主朝她揮了下手,說:“過來。”
二人的位置本來也不算遠,不過三兩步的距離,長公主這樣一喚,她便從小榻上起身,乖乖的在明熙長公主的身前跪下。
乖巧溫順,純真無害,像一只收斂了所有爪牙的惡犬。
明熙長公主身子微微前傾,將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伸手的時候,蕭昭就下意識抬高了身子,讓她的動作能夠更好的進行。
“聽說昨夜廖家主遞了牌子入宮,圣上準了面圣,明德殿的燈火亮了許久。廖家主進宮時臉色陰沉,出宮時倒是喜形于色。”
蕭昭感覺出她在說這話時,情緒算不上好,壓在肩膀更是用力,似乎心里沉淀著沉重的思緒。
“圣上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蕭昭聽了她這意味不明的一句話,眸子動了動,但卻沒說任何話。
對于皇帝此人,與她同齡的少年天子,身為云陽王世子,她沒有一絲半毫忠君報國的思想。她那滿腔熱血一心為君的父王,早已經死在了三年前,死在了皇帝令其攜帶家眷回京的口諭下。
如果說有什么一星半點別的感情,那也只有恨屋及烏的厭惡了。
可十年前大燕突遭巨變,皇室正統嫡支被屠的差不多了,身為明熙長公主同胞兄長的太子身死,先帝重傷難愈,不得不傳位于剛滿十歲的皇太孫,便也隨之去了。
明熙長公主臨危受命,輔佐年幼的侄兒處理朝政,尚還稚嫩的少女勉力支撐起這偌大的王朝。
這其中多少刀光劍影,驚心動魄,都隨著時間的流逝,匯入那摻雜著刀光和血色的年歲中,外人再難窺見。但最后的結果所有人都知道,明熙長公主勝了。
其實明熙長公主也只比她,只比皇帝大三歲而已。
蕭昭心里想到這里,不免有片刻失神。
可能是她身為皇室宗女、深受先帝看重的皇朝長公主,自有一番高位者的氣度和責任在,以至于在皇室凋零,宗室無能的情況下,所有人都將重擔壓在了這位長公主的身上。
沒有人考慮過她行不行,能不能,她必須行,也必須能。
而這些年姑侄相伴,并肩面對朝堂腥風血雨的情誼,也似乎隨著皇帝逐漸長大掌權,消失在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艱難歲月中。
以至于在朝堂遠遠還談不上平穩的時刻,小皇帝已經忘卻了這些年長公主的犧牲和付出,反將獠牙對準了明熙長公主。
虎視眈眈,貪婪難耐。
“今日朝堂之上,圣上恐怕會聯合廖家,對你發難。”
長公主垂下眸子,注視著近在咫尺的蕭昭的面容,輕聲問:“安排妥當了嗎?”
蕭昭對這件事是如何處理的,她并沒有過問。但蕭昭身邊有不少人手都是長公主的人,她的一舉一動都離不開長公主的視線。
明知道她的安排已經近乎完美,但大抵是擔心罷,仍控制不住多問了句。
蕭昭閉了閉眸子,目光守矩的落在長公主迤邐在榻上的裙擺,恭敬回道:“殿下放心,臣早有準備。”
明熙長公主搭在蕭昭肩膀上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白皙如玉的指節稍稍陷進蕭昭官服的衣料中,與蕭昭后頸垂下的幾縷發絲糾纏在一起。
極致的白混著極致的黑,直直撞入人的眼簾,有種驚心動魄的對比美。
但蕭昭卻對這一切毫無所覺。
明熙長公主眸中翻涌的情緒更加復雜,她幾次想竭力壓下心中突如其來的沖動,但都未能如愿。
索性她便不再忍了。
她的手指順著蕭昭的肩膀,輕輕劃到蕭昭的下巴上。她明顯能夠感覺到身下蕭昭的身體猛地緊繃了起來,她手指稍微用力,蕭昭終于順著下巴上的這股力道抬起頭來。
宮燈的光將整個大殿照的亮如白晝,蕭昭的容顏就這樣,毫無遮掩的出現在她面前。
若說長公主的美是帶著與生俱來的驕傲和貴氣,仿佛雍容華貴的牡丹,又因長公主的冷,夾雜著凜然難以靠近的距離感,讓人只敢遠遠瞧著,絲毫不敢起褻瀆的心思。
而蕭昭的美則美的十分張揚,十分熱烈。顧盼生姿,搖曳生輝。她無疑是驕傲的,這種驕傲又與天潢貴胄不同,是發自心底的自信和底氣給予的,是在家人數十年如一日的關心和疼愛中澆灌出的瑰寶。
像極了玫瑰,瞧著熱烈張揚,近看渾身是刺。
是讓人一見傾心,想要俯身采擷,卻先要擔心利刺會傷到自己的美。
但那是面對旁人。
蕭昭神情有些慌亂,明熙長公主不知何時已經從榻上起來,她仰著頭望著她。睜大的眼眸中輕輕蕩著長公主的身影,柔和且無害,天真且無辜。
即使明熙長公主心里清楚的知道,這是裝出來的,正如外界對她的詆毀,她的本性如惡犬般兇殘乖張。
但是……
明熙長公主收回了手,高高在上的注視著蕭昭,語調像是擔憂,又像是吩咐:“萬事小心。”
玫瑰在自己面前,主動收斂了一身利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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