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近年來王翠娥最開心的一天了，張曉玲的到來，讓她又看到了希望，這一年的日子，讓她一度覺得生活黑暗至極。

妹妹去世，妹妹委托她照顧孩子，張水生也不讓，她無法履行妹妹的遺言。當年張曉玲把春秀托付給她，春秀也人事不省，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輩子做了什么孽，這輩子才會如此艱難。

但是現在，張曉玲回來了，她可以把春秀托付給她了，她心里的這塊大石頭也終于落下了。

到了吃飯時間，王翠娥讓王懷遠去買菜，她要好好露一手，但是張曉玲制止了她。

“嫂子，我們去鎮上的飯館吃吧，今天你也累了，就不要做飯了。”張曉玲說道。

“我不累，曉玲，費那個錢干什么，就在家吃�！蓖醮涠鹫f道。

“不，嫂子，今天這頓飯得我請，這些年多虧了你們。把春秀的老公也叫上，我也想見見�！睆垥粤嵴f道。

王翠娥也不好再推辭，爺爺奶奶說春秀一個人在家里他們不放心，況且他們老了，也不太愿意出門，就不去了，讓王懷遠和王翠娥去，王翠娥打電話給張天明，張天明嚇了一跳，春秀的媽媽，那豈不是他的丈母娘，他突然緊張了起來。

張天明下課后，騎著摩托車來到王翠娥說的飯店，走進包間，看見一個穿著華麗的女人和王翠娥坐在一起。

“天明  快過來！”王翠娥起身把張天明拉到張曉玲面前，說：“這是春秀的媽媽，你也叫媽！”

張天明有點不好意思，笑著摸了摸頭，說：“媽，你好，我是張天明。”

“你好你好，快請坐！”張曉玲也有點不知所措，她回來女兒都結婚了，她突然冒出這么個女婿，讓她有點兒不習慣。

這個男孩看起來長得不是那么出眾，不知道春秀是怎么看上他的，她搖搖頭  ，被自己心里的想法逗笑了，自己怎么會這樣想呢？

自己的女兒，從小就被冠上“吸毒犯的女兒”的名頭，她這個不負責任的媽媽又跑了，應該沒人看得起，最后還嫁了個老師，應該是春秀高攀了吧！

或許，這個張天明是個很好的人吧，春秀比自己會選男人，那個王懷青，當年也是一表人才，但是繡花枕頭一包草說的就是他。

她心里一下子冒出來很多很多想法，王翠娥捅了捅她，說：“曉玲，怎么了？”

“沒……沒事，突然冒出這么大一個女婿來，有點兒不習慣……”張曉玲尷尬地笑笑。

張天明也尷尬，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接話，還是王翠娥看出了他們的不自在，主動說道：“天明，快坐！”

不一會兒，服務員就把菜端上來了，張曉玲讓張天明不要客氣，趕快吃，張天明也就真的埋頭吃起來  不知道該說什么。

“翠娥，春秀是怎么摔下樓梯的？摔下哪里的樓梯？你們的房子都是平房，哪里來的樓梯？”張曉玲冷靜下來，問出了疑慮。

王翠娥嘆了口氣，說：“是從徐本善家樓梯上摔下來的，那個徐本善建新房，擺建新酒那天  春秀去參觀，不小心從二樓滾下來……”

“怎么會不小心呢？那從徐本善家滾了下來，他家也沒有什么補償嗎？”張曉玲問道。

“哎，曉玲，大家都是農村人家，怎么補償，再說也是春秀自己不小心，徐本善的老婆劉巧珍倒是經常來幫忙照顧春秀�！蓖醮涠鹫f道。

“哦，那還差不多，我還以人在他們家摔了，一點兒表示都沒有，你不是說當時還懷著孩子嗎？”張曉玲說道。

“是懷著孩子，對吧，天明，是幾個月來著？”王翠娥轉頭問張天明。

“我也記不清了！反正肚子挺大了！”張天明確實是記不清了，因為春秀的孩子也不是他的，他一直也搞不清楚孩子到底幾個月了。

張曉玲頓了頓，說：“那醫生怎么說？”

“醫生說得去大城市，但是我是老師，請不了那么長時間的假  還有就是經濟不寬裕，想得攢了錢就帶她去！”張天明忙說。

張曉玲心里又刺疼了一下，因為沒有錢，所以她的女兒得不到及時的救治，她真該死，她應該早點兒回來的。

“天明，翠娥，我想帶春秀走，去大城市找最好的醫生看看。”張曉玲說。

王翠娥看看張天明，又看看王懷遠，說：“曉玲，我們是沒有意見，也希望春秀早點醒來，但是，恐怕王懷青不同意�！�

“王懷青？他有什么資格不同意！”張曉玲說道。

“他畢竟是春秀的爸爸……”王懷遠說道。

“大哥，我知道，我當年不辭而別，是我迫不得已，但是現在我有能力了，我一定要救春秀的�！睆垥粤岽舐曊f道。

“我知道，曉玲，是我們家懷青對不住你，當時他那么渾，你不走，會被他折磨死的，但是，這么多年過去了，你也有你的家庭，你帶春秀去治病，會不會對你有影響？”王懷遠說出他的顧慮。

“哈哈，大哥，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啊，那大可不必擔心，我現在孤身一人，不會有人不同意的�！睆垥粤嵴f道。

“你一直沒有再婚？”王翠娥驚訝道。

“結了，怎么可能不結，當年我從這里跑出去，認識了一個老板，他的老婆無法生育，所以離婚了，后來娶了我，過了很多年，我也沒有懷孕，后來他才知道，原來不能生的是他自己�！睆垥粤峥嘈ζ饋�。

“但是他已經不年輕了，他也沒有精力再折騰，他知道，我比他小很多，肯定會死他后面，于是他和我約定，如果我能一直陪著他到他死，好好安葬他，那就把他的財產全留給我�！睆垥粤峤又�說。

“他沒有其他兄弟姐妹，侄兒侄女？”王翠娥問  。

“當然有了，去年他走了，給我留了遺囑，這人還算有點良心，把財產都留給了我，但是他的那些親戚不樂意了，和我吵鬧，打官司，折騰了整整一年，這不，官司打贏了，我就馬不停蹄地回來了�！睆垥粤嵴f道。

雖然張曉玲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只有她知道，在她男人死了后，她過得有多艱難，她當年走的時候沒有辦離婚手續，她還是王懷青法律上的妻子，所以她和后來的老頭也沒有領過結婚證，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復雜，但是法律還是公平的，所以最后遺產還是判給了她。

這些年，張曉玲其實很想有一個孩子，她早就想到會有這么一天，如果沒有孩子，老頭死了她就一無所有，她也想過領養一個，但是一直沒有合適的，老頭的那些親戚也總是從中作梗不讓他們領養。

她低估了人性，也低估了那個她照顧了十多年的男人，最后，老頭真的履行諾言，把遺產留給了她，也算是對她這些年不離不棄，盡心盡力的回報。

老頭臨走前，拉著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說：“曉玲，我不會虧待你的，如果我說我愛你，你一定會覺得可笑，但是我真的就很愛你  ，甚至不愿意多一個人打擾我們的世界，可是，好可惜，我要先走了�！�

到后來，張曉玲才知道，不是因為親戚的從中作梗，她無法順利收養一個孩子，而是老頭，從始至終也只想過兩個人的生活。

老頭死了，曉玲發現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她原以為她愛的是老頭的錢，可是，直到失去了，她才恍然醒悟，這個男人，已經在她的生命烙上了印記。

她沒有時間傷心難過，就迎來了一波又一波的親戚，讓她交出遺產，她是一個農村女人，沒有什么知識文化，但是和老頭在一起的這些年，老頭教會了她很多東西，甚至怎么管理公司，到后來，她已經能給老頭當左膀右臂了，所以，她才不是一只小綿羊，老頭死后，她變成了一只狼，一只兇惡的狼，守護著老人留給她的一切。

她不是不想春秀，但是老頭沒有死之前，她不能，不能領回春秀，老頭死了后，她又忙著處理各種事情，她有時也反問自己，真的那么忙嗎？可能，她也只是用忙來掩蓋她是一個狠心的母親的事實。

王翠娥沒有再問，她知道，張曉玲這些年在外面，過得肯定也很辛苦，要不然沒有哪個母親會舍得拋下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顧的。她又想起她的妹妹，那個跪在她面前讓她好好照顧自己兒子的妹妹，天下的母親都是心疼孩子的，她應該讓王懷青和張曉玲好好聊聊，很多事情，也該有個了結了。

從飯店出來，張天明說還得回學校上課，晚上再回去看春秀，就騎摩托車回去了，他很激動，春秀媽媽的回歸，給春秀帶來了希望，如果接受好的治療，春秀醒來的希望又大了很多，這幾個月以來，他每天晚上睡在春秀旁邊照顧她，春秀是他老婆這個事實越來越清晰，或許，哪天春秀醒過來，他們可以做正常的夫妻……

回到家里，王懷遠就去老房子叫王懷青，令王懷遠沒有想到的是，整日躺在那里要死不活的王懷青，竟然刮干凈了胡子，衣服也穿得工工整整，由于長期待在家里，皮膚看起來很白皙。

王懷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個渾渾噩噩過了二十多年，自從吸毒被抓去戒毒，回來就一蹶不振的王懷青，今天像打了雞血一樣，變了一個人。

“哥，你怎么來了？”王懷青問道，其實他早就猜到，張曉玲還會找他，所以，從張曉玲走出家門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搗鼓自己。

這個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終于回來了，還是那么美麗動人，他以為他一輩子也見不到她了，她當初走的時候是那么決絕，絲毫不顧襁褓中的嬰兒，這些年，他怨過她，恨過她，但是在春秀割腕自殺時，他又很想念她。

春秀摔下樓后，他徹底絕望了，他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她回來了，看見春秀那樣，他該怎么向她交代，交代，有什么可交代的呢？她會回來嗎？

他曾悄悄去看過春秀，一大家子人都圍著她轉，包括她那個老公，春秀現在躺在那里，比跟著他這個廢物的爹幸福，他覺得，他只是在熬著日子了，但是，老天就是不收他，所以，他整日整日地躺著，躺著等死。

現在，回來了，他又活了過來，他隨王懷遠來到他家，張曉玲坐在春秀床前，她，還是那么美麗動人。

張曉玲看見王懷青來了，他穿的是當年結婚時的衣服，張曉玲清晰地記得，那件襯衫還是領結婚證那天買的，張曉玲當時，就是被這張英俊的臉給騙來的。

“坐吧！”張曉玲指了指旁邊的凳子，其他人都自覺地出去了，拉上了門。

“你找我干什么？”王懷青故作冷漠地說。

“我想帶春秀出去看病，通知你一聲！”張曉玲冷冷地說。

“不行！你不能帶她出去！”王懷青說道。

張曉玲“噌”地站起來，怒瞪著王懷青，說：“王懷青，這是我的女兒，你憑什么不允許？”

“你的女兒？呵呵呵……”王懷青笑了起來，說，“你養了她幾天，你好意思說她是你的女兒？”

“王懷青，我為什么沒有養她，你不知道嗎？”張曉玲顫抖著捏緊拳頭，那些不好的記憶涌上心頭，“如果不是狼心狗肺，為了吸毒，把老婆賣給別人，我會跑嗎？不跑難道等著你真把我賣掉嗎？”

“你……你胡說……”王懷青也激動起來，“我那哪是賣你，我是讓你假意答應，我籌到錢就會救你的。”

“啪”一個耳光甩在了王懷青臉上，“救我？你怎么救我？”

王懷青跌坐在地上，他痛苦地抱著頭，對，他是混蛋，當年為了吸毒賣老婆的混蛋。

良久，他小聲說道：“你可以帶她去，但是我也要一起出去�！�

“不可能，我帶春秀看病，要去也是張天明去，你去干什么？”張曉玲說道。

“張天明沒有時間，我得去，如果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得把她帶回來！”王懷青說，“不讓我去你也休想帶走她。”

張曉玲沉思了一會兒，同意了，量他王懷青也不敢耍什么花招，畢竟現在給春秀看病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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