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勸不動
第604章 勸不動
袁世凱不僅想搞科學院,自然還要搞個國學院,這才是重中之重。
畢竟老袁可是尊孔的典范,去年還親自去曲阜祭孔,原因嘛,當然是想利用儒教中的忠君思想將來為自己的復辟做理論準備。
這件事的重要程度可是很高的。
與李諭一同被接到總統府的還有經學大師王闿運,他已經八十多歲,門生滿天下。不過貌似這位老先生不太待見袁世凱的復辟。
兩人在總統府的門口碰了面。
袁世凱的總統府所在地也是后世49年以后的絕對權力中樞,大門是赫赫有名的新華門。
以前這里叫做寶月樓,據說是乾隆給香妃修建的。
香妃隨著《還珠格格》大火,許多人應該都對“寶月樓”這三個字有概念,也稱為香妃樓。
民國后袁世凱把寶月樓改成新華門,作為總統府入口,49年以后也是如此。
所以實話說這地方對李諭來說,比故宮神秘太多太多。
王闿運被兩個弟子從馬車上扶下來,抬頭看見“新華門”三個字,想到袁世凱的稱帝夢,冷哼道:“我老眼昏花,望見匾額上居然寫著‘新莽門’這樣不吉祥的名稱。”
“華”字的繁體“華”,有些像“莽”字。
“新莽”就是篡奪漢朝、自封為“新朝皇帝”的王莽。
王闿運不愧經學大師,一句話就罵得出門迎接的楊度十分尷尬,他連忙糾正說:“老先生,那是華字。”
王闿運當然認識:“看筆跡,應該是袁勵準那個黃毛小兒寫的。”
袁勵準是光緒年間進士,不久前袁世凱掏500大洋請他寫了這個匾額。
不過就算袁勵準在場,被王闿運罵黃口小兒也不敢還口。
王闿運生前,罵過他的應該只有章太炎的大弟子,狂人黃侃。
黃侃少年時拜訪王闿運,兩人一見如故,結為忘年交。
王闿運比黃侃大了五十多歲,算是爺爺輩,他有一個幼子,與黃侃年紀相仿,感慨道:“我的小兒子與你同年,可惜一事無成,真是‘鈍犬’啊。”
誰知黃侃毫不客氣,笑道:“老先生您尚且不通,更何況是你的兒子呢!”
王闿運氣量大,并未因此動怒,反而愈加喜歡這位狂傲少年。
袁勵準能考上進士,水平不會差,后來還當了溥儀的最后一任帝師。
王闿運此時罵他兩句,是在指桑罵槐。
袁世凱不敢對這些名士們過多動粗,把章太炎關起來完全是因為他嘴太狠,但也僅僅是軟禁而已。
來到袁世凱的辦公地點居仁堂,時隔多年,李諭再次見到了這位晚清民初的大梟雄。
他的變化很大,身體肉眼可見地虛弱了很多。曾經的袁世凱能吃能睡,精力超級旺盛,每天處理大量政務都不會疲倦。
此時的他身體越發臃腫,衰老的樣貌在頭發、皺紋上表現得特別明顯。
袁世凱坐在椅子上說:“李諭院士,好久不見。”
李諭客套地回道:“大總統,請注意身體。”
王闿運則說:“總統閣下,既然身體不好,一些繁重的事情就不要再做了。”
袁世凱對這句話不太喜歡,似乎暗中勸著自己放棄權力與地位,但他說的也是事實。
袁世凱想了想,突然開始直抒胸臆:“不知道為何,自從搬進居仁堂,我的身體就變差了,而且一天不如一天。這里是曾經的皇家秘苑,每棟樓宇、每棵樹木、每塊石頭、每處墨跡,都是昔日王權的符號與象征,昭示著皇家的霸氣與夢想,在這種地方待久了,我會不由自主地壯懷激越,想學古代的盛世君王,將這個古老的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強盛壯大。”
王闿運根本不信他欲揚先抑的這一套,依舊冷冷地問道:“大總統,在這里面睡覺可安穩?”
袁世凱沒有理會他的冒犯,淡淡說:“并不好。”
現在沒安眠藥,失眠影響很大,特別痛苦。睡眠不好就會導致憂郁、急躁等現象,甚至會影響人的智力和判斷力。
自從住進居仁堂,袁世凱幾乎沒有再出過新華門一步。
袁世凱頓了幾秒鐘后,有意無意中對他們兩人又說了一句:“居天子大不易。”
李諭說:“大總統聽過達摩克利斯之劍嗎?”
袁世凱搖了搖頭:“沒有。”
李諭道:“這是一個古希臘典故。從前有個國王,統治著一個富饒的國度。
國王有個朋友名叫達摩克利斯,他常對國王說,‘你多幸運啊,擁有人們想要的一切,你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一天,國王聽膩了這樣的話,對達摩克利斯說,‘你真的認為我比別人幸福嗎?那么我愿意跟你換換位置。’
于是達摩克利斯穿上了王袍,戴上金制的王冠,坐在宴會廳的桌邊,桌上擺滿了美味佳肴。鮮花、美酒、稀有的香水,動人的樂曲,應有盡有,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當他舉起酒杯,突然發現天花板上倒懸著一把鋒利的寶劍,尖端差點觸到了自己的頭,達摩克利斯身體僵住了,笑容也消失了,臉色煞白,雙手顫抖,不想吃也不想喝了,只想逃出王宮,越遠越好。
國王說,‘怎么了朋友?你怕那把隨時可能掉下來的劍嗎?我天天看見,它一直懸在我的頭上,說不定什么時候什么人就會斬斷那根細線。或許哪個大臣垂涎我的權力想殺死我;或許有人散布謠言讓百姓反對我;或許鄰國的國王會派兵奪取我的王位;或許我的決策失誤使我不得不退位。如果你想做統治者,你就必須冒各種風險,風險永遠是與權力同在的。’
達摩克利斯恍然道,‘是的,我知道了,除了財富和榮譽之外,你還有很多憂慮。請您回到您的寶座上去吧,我回我的家。’
從此,達摩克利斯非常珍惜自己的生活。”
王闿運聽得津津有味,大笑道:“李諭院士,沒想到你懂這么多,這個典故雖然是洋人的,但我很喜歡,放之四海而皆準!”
袁世凱臉上陰晴不定,半晌后才說:“我明白責任背后的風險,克文拿給過我一本院士先生的《博弈論》,但我要是想做更多事,必然需要更大的權利。”
楊度附和說:“沒錯,日本國、俄國與德國都是皇帝擁有極高權力的強大國家。”
<div class="contentadv"> 李諭嘆了口氣,他已經說到極限,總不能直接張口讓他不要稱帝吧。
——就算說了又能有什么用。
真是想不通他為什么要著急把自己推入一個自己與日本人共同挖掘的陰謀墳墓中。
一失足成千古恨。
稱帝舉動簡直就是愚蠢又迫不及待地把自己亮在敵人面前,就像在平原上高高地豎了一個標靶,毫無掩飾地袒露在敵人的槍口之下,讓人從容瞄準,一發入魂……
經過與袁世凱的多次接觸,李諭知道他的能力與水平沒話說,在曾國藩、李鴻章之后的晚清政壇上,絕對是出類拔萃。
但要是將袁世凱跟曾國藩和李鴻章比較,還是能明顯看出三人的一脈相承,還有彼此在文化上的落差。相比他們兩人,袁世凱更像個“粗人”,沒有那么圓滑。
或許還能把他比作曹操,也挺像的,但曹操生前可沒敢稱帝。
袁世凱說回正事:“叫你們來,是想效法歐美,成立科學院與國學院。其中有一條關鍵要求,科學院成員也要在尊孔復古的基礎上,掌握儒家經典。”
李諭頭皮發麻:“既然如此,大總統,恐怕我無法勝任,因為我連《論語》都不能完整背下來,更不要提其他國學經典。”
袁世凱有些驚訝,雖然知道李諭的國學水平很低,但沒想到連自己都比不過?
楊度打圓場:“院士閣下可以繼續學習儒學,以你的天縱英才,學什么都不難。”
他可真是說錯了!
坦白講,李諭的能力出眾完全是因為穿越者的身份,這些年科學在突飛猛進,而儒學早就基本完備。
李諭道:“我哪有那么多精力,韓愈說過,術業有專攻。國學方面,我再花十年,也比不過一個尋常秀才。”
“這……”楊度有些為難,“就不太符合……”
“什么符合不符合!”王闿運聽不下去了,“你們要是存心難為人,我也走了!李諭先生給全國漲了臉,還要求他這要求他那,太過分了!要我說,以后誰不能學明白李諭的那幾本科學入門書籍,什么官職都不應該做!你們以后是要和洋人打交道的,洋人懂之乎者也?”
楊度說:“那是他們文化水平不夠。”
“閉門造車,閉門造車!連我這個老糊涂都不如!”王闿運氣得胡子亂顫,然后劇烈咳嗽了起來。
楊度連忙幫他捶背理順了氣息,“老先生,您消消氣。”
“消氣?”王闿運氣道,“消不了!”
李諭想了想說:“虎公,如果你能回答對一個簡單的中學以下數學問題,我會接受你的建議。”
楊度好歹是留過學的:“什么問題?”
李諭說:“地球周長有八萬里,要是用一根繩子緊緊裹上一圈,然后把繩子增長一米,請問會比地面高出多少?”
楊度說:“一米之于八萬里連九牛一毛都比不上,僅僅加一米,恐怕如同石沉大海,什么變化也沒有。”
李諭笑了笑,伸手比劃著說:“實際上高了十五六厘米。”
“不可能!”楊度立刻說。
李諭笑道:“真的只是個簡單的數學問題。”
他在紙上給他隨手寫了公式:
2π(r1-r2)=1
r1-r2=1/2π
即0.159m。
楊度愕然,說不出話。
王闿運哈哈大笑:“不要試圖去得罪懂行的人。”
袁世凱確實不想得罪文化界、科學界,只好說:“讓科學院成員也熟練掌握儒學的這一條要求暫且擱置。”
他隨后拿出李諭之前給出的一篇天文學“勸進”文,“我讓底下的人看過這篇文章,但看不懂。”
李諭隨口說:“里面的文章涉及了相對論,并且計算了1919年日食時光線的偏折角度。”
袁世凱不可能懂相對論,但聽出了“1919年日食”幾個字,喃喃道:“四年之后嗎?太遠了!我現在就有一件事問你,不久前,幾個英國人在湖北發現了龍出水,刊登在了洋人雜志上,這不就是象征國瑞嗎?”
袁世凱專門挑了一個最“靠譜”的祥瑞。
“什么龍出水?”李諭疑惑道。
楊度拿出一本英國人的《東方雜志》,然后說:“上面清晰記載了,叫做魚龍。鯉魚化龍,寓意非凡。”
李諭簡單瞄了一眼,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大總統、虎公,這確實是真事。”
袁世凱面露喜色:“你也覺得是真的?”
李諭說:“但文中提到的魚龍來自上億年前,是恐龍的化石,并非我們傳說中的神龍。”
“上億年?”楊度很疑惑,對這時候的人來說,根本摸不準地球的壽命。
李諭說:“魚龍是一種頂級的海洋掠食者,但它已經滅亡幾千萬年,用一個已經滅絕的古生物化石來編造鯉魚化龍的故事,我覺得非常不妥,希望總統明辨是非。”
袁世凱眉頭皺了起來:“滅亡了幾千萬年!”
李諭不想跟他們繼續聊科學與迷信的問題,轉而說:“大總統,如今歐洲大戰,對我們來說是個韜光養晦的極佳時機。各國洋商紛紛回撤,沒有時間繼續壓制華商。同時大量工廠都得到了無數訂單,從棉織品、面粉、火柴、卷煙、水泥、罐頭食品到煤炭、鐵礦石等原材料應有盡有,全都可以迅猛發展,賣去歐洲。
“紡織產業本來利潤不高,但現在他們接到的軍服訂單即便除去運費,也有四五成的高額利潤。
“商品帶來了貿易,鐵路交叉點還形成了濟南、徐州、鄭州這樣的新興城市,與上海、武漢、天津一起出現了大量產業工人。不僅帶帶動無數就業機會,也讓賦稅大大增加。
“大總統,這是天賜良機,是上天賜給整個華夏的良機,而不是……而不是某個人。
“在這個節骨眼上,穩定才是重中之重!”
袁世凱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估計張謇之類的人也沒少給他看各地呈上來的數據,不過似乎并沒有引起他足夠的重視。
對此他只是不輕不重地表了個態:“院士先生,你的建議很好,我會委托統帥處仔細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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