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浴室里的熱風暴被敲門聲打破。“怎么?”周乃言關了水,等她說話。
她站在門口沒進來,像個電子機器人冰冷地通知他:“談談。”
他洗澡不喜歡關淋浴的門,嫌悶,因此此刻的浴室傳聲不錯。饒是如此,他還是嫌溫清粵的嗓子小,一把拉開浴室的門,整個人敞在她面前:“現在?”
濕漉的腳印踩出一地的波光粼粼,21世紀極簡風浴室里走出了個《舊約》里的大衛雕塑。溫清粵瘋了,下意識捂住眼睛背過身去,磕磕巴巴:“那等你洗完了。”
再次響起的淋浴水聲無形地澆醒了溫清粵,她不無失望地退到昨天提出離婚的原點。
還是昨晚,清緲問她:“為什么要離婚?是他有人了?認真的還是玩玩的?”
溫清粵的生活里哪有出軌這么驚天動地的事。她試圖扒過頭發絲,力嗅香水味,檢查口紅印,一切都正常得過分。她知道,過于正常反而是不正常。按小時排應酬的商人哪能這么“干凈”,連嗅覺部分都處理得如此之好。可她能力有限,又實在抓不到這家伙的把柄,想鬧騰一把都搞得這么底氣不足。
婚前籌備階段,溫清粵曾問他婚后會是什么狀態。周乃言反問,你想要我什么狀態?溫清粵又天真又要面子,強撐住內心的慌張:“反正說好,你說玩玩我也玩玩,你要認真我也認真。”
溫清粵不忍倒帶回看一遍周乃言的表情,像看古樸守舊的老古板,也像看幼稚園的初階選手,他最終忍住笑意,回了一個模棱兩可的:“行。”
行是什么意思?這是選擇題,不是判斷題。這一個字的閱讀理解空間未免也太大了。
后來溫清粵解讀,大概就是你發現不了我哪里有問題,那就是沒有問題,至于她的認真,他不在乎。
伏特加氣泡水丟一片檸檬片,騙出她難得的誠實。
清粵隔了好久終于回答清緲:“因為他不愛我。”
話音一落,自然換得清緲取笑。沒有人相信的。或者說,就算他不愛她,也不值得成為離婚理由。
溫清粵知道沒有可信度,破罐破摔:“還有啊,因為我太愛他了,所以沒有辦法平靜地生活。”婚姻里,濃度太高的愛似乎是不合時宜的。“這個答案可以嗎?”
“神經病。”
溫清粵咽下最后一口酒,把滔滔不絕的心里話也咽了下去。她模仿周乃言懶懶散散的語氣,把對面的人騙了過去,也把說話的自己騙了過去。這樣的語調天然有一種我回答了你,但你不必當真的蠱惑。
周乃言一出浴室就看見了戒指。他試了幾個指頭,最后套進小指,活動關節后又皺著眉頭取了下來。這東西是怎么可以堅持天天戴的。
他隨手撈了件t恤,套上后發現后頸處膈人,反手拽去吊牌,扔進垃圾桶。
走出房門,周乃言鼻腔里發出一聲冷哼。溫清粵居然為這段談話倒了兩杯氣泡水,杯墊認真壓在杯子下面。
她每次都會對新阿姨強調這是稀有濕地杉木的桌子,獨一無二,放置東西務必加塊隔熱墊子。為此,她戴著鴿子蛋的手寧可多作輔助勞作,一遍一遍用女主人重視的姿態親身示范。
周乃言想告訴她,這破桌子也就幾十萬,你這戒指是千萬級別,你怎么不把你的手用保鮮膜包起來。
他有回真這么說了,溫清粵摸摸鴿子蛋:“戒指可以再買,婚可以再結,這張杉木我心儀多年,婚前就看中了,木紋獨一無二,世界僅此一張。”
周乃言想,就她這個銷售口才,這么顆愛木頭的心,琴行的生意不至于這么差啊。
周乃言撐著的她寶貝桌子,飲盡氣泡水,一拋一接車鑰匙,圍著這桌子晃了一圈。
溫清粵果然按捺不住:“你要出去?”
“嗯,老爺子讓回家吃趟飯。”
“那?”她的眼神圍著他一陣糾葛,也不知幾番彎繞,終于目光堅定,擠出了句話。只是還沒開口,周乃言已經抓上她的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套進戒指,拉住手腕,“走吧,路上堵,要說什么車上說。”
但他哪里給她機會說話。
溫清粵都來不及按電梯,周乃言已經拉著她到了安全通道。她努力跟上他疾步下行的步伐,問為什么不坐電梯,這時候已經從十一樓走到了八樓,等他抄著兜慢條斯理回答電梯壞了,通道口都透入了夕陽余輝。
溫清粵喘個氣的功夫,眼前出現了周家大門。
周乃言的第三任繼母身著天青色旗袍,裊裊婷婷迎在了門口。
她是個電影演員,走過一個從沒聽說過的法國獨立電影節的紅毯,演過兩部在豆瓣僅三十人打分的短片,在三流電視劇里客串過幾個并不重要的角色。饒是這樣并不出眾的簡歷,本人也有放在人群中發光的剔透肌膚和明火執仗的特色五官。
她不著痕跡地多留意了一眼這個只比她大兩歲的繼母,見她雙手交疊,若有若無地搭在小腹,神經后知后覺地吊起,祈禱今天別出什么窒息場面。
周乃言自然也注意到了,一整晚沉默如金,留溫清粵應付社交空氣中無言的卡頓。
周溫這場婚結得不算草率。
溫清粵之所以可以自信地說出姓氏,全賴本地溫芝堂百年老字號招牌隨處可見,和暴發戶轉企業家的周家不同,溫清粵是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名門閨秀。她祖祖輩輩都是搞中藥開藥房的,在本地頗有名望與影響。在他們認識之前,雙方父母完全沒有交集,也是,倒騰中藥的和做機器人的,隔的哪是行業,隔的是那中國上下五千年。
本地富商之子和本地名門之女,強強聯合到人人稱羨。而任何形式的商業結合,只要父母眉目歡喜不作攔阻,那合作就是經過官方認可,產品與產品的結合只要簽署品牌聯名協議,兩人感情具體如何,風格能否融合,沒人在乎。
就像席間的催生,似乎只是高層在監督聯名產品的結合效應。不會有人問你們幸福嗎?你們相愛嗎?或者你們做ai順利嗎?甚至連精子與卵子結合了沒有都不問,直接問結果,什么時候打算生?
溫清粵正在組織溫和的語言回應長輩,下一秒就被周乃言的話定得動都不能動。
“生孩子?也要生得出來啊”他流里流氣將餐具一擱,重重嘆了口氣,“精子質量不行了,前幾年玩多了,現在報應來了。”
若是這件事與溫清粵無關多好,她也許會想笑,或者生出同情,但眼前悲劇核心的戲份好像在她,于是只能配合悲傷,將頭埋進餐盤,默默扮演一個無能為力的妻子。
溫清粵過去了解的沒有錯誤。
傳言里的周乃言是個瘋子,事實上的他就是個瘋子。只是周乃言的瘋不是世俗上的撒潑打滾難以理喻,而是過于脫韁,語不驚人死不休。
她好幾次被他的話嚇到,又是尷尬又是驚訝。她這輩子沒見過這樣的人,沒預測過這樣的反應,也許是習慣了,或者是期待的,所以下一秒,他把她拖向更深的尷尬,溫清粵竟也沒多慌張。她一頭要扮演溫馴美麗的賢內助,一頭又要控制住內心深處那個渴望血雨腥風的腹黑鬼。
周石檐驚慌地確認在席親屬,兩手撐在桌前露出嚴肅的擔憂,蹙起英眉沉下聲問,“去看過了嗎?”
“沒。”
“那怎么能亂說!”哪有男人會這樣說自己!“你們去看看,檢查檢查。”周石檐后面的話是對溫清粵說的。
“不用檢查也知道不行,就像您,”周乃言頓了頓,冷眼向自己父親投去諷刺,“不用檢查也知道您行。”
年輕的新晉女主人捂住嘴巴,還沒等反應,沉重的實木餐桌連油帶湯劇烈抖動,飯碗餐盤筷子勺子一個接一個飛向周乃言。
清零哐啷,天下大亂。金屬瓷器擦過吊燈墻壁以及無辜的溫清粵。
一時間,小孩驚叫嚎啕,成人面面相覷,馥郁的食物味道以顆粒狀灑向精致的衣飾。差一支《小夜曲》第一樂章,就能出品一出完美的荒誕劇了。
溫清粵死閉眼睛抱頭躲避,本能地在突發的暴力事件中發出顫抖,又在緊闔雙目的黑漆漆的世界里翹起嘴角。
真是瘋子。
神經病,一家神經病。
被周乃言寬厚的臂彎箍進懷里的瞬間,溫清粵邪惡的笑意僵在了唇角。
她聽到他粗重的呼吸擦過耳畔,聽見他告訴她別怕沒事,聽見他躬低身軀躲避槍林彈雨的衣料摩擦聲,也聽見他撥開她心房的唱針,放了一首聲嘶力竭又氣若游絲的情歌。
怎么辦,好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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