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師宴
當朝太傅林儒近六十高齡,曾是國子監祭酒,又做過當今陛下的老師,可謂是德高望重。
他教學嚴厲,又不可開罪,所以無論多么頑劣不堪的學生,經他教導后大多都老老實實地坐好聽講。對此方面,林儒平生鮮有敗績,只難得一次敗給了六殿下陸恒。
“阿耶,宴席都已經準備好了!蹦贻p的女子笑瞇瞇地問:“那幫小——您的學生和客人們都到齊了嗎?”
看著小女兒換上裙裝羅帶,點上花鈿,儼然一副書香門第閨秀的模樣,林儒一臉見鬼:“溪兒啊,你這莫不是想找夫婿了?”
林溪抽了抽嘴角,正巧瞥見救星,揚聲道:“是。〕凭筒诲e,阿耶您也喜歡!
疏朝云很難忽略這道聲音,走過來向他們作揖,笑問:“師姐方才說什么呢,笑得如此開懷?”
“無妨,”林儒說:“你師姐在聊她做的夢!
林溪笑著跟他打趣:“小書呆子,你先生又逼我嫁人,你若不嫌棄就把師姐娶了吧?”
林儒不知道自己怎么生出怎么個厚顏無恥的閨女,一臉嫌棄:“不知羞!”
疏朝云莞爾:“師姐才貌雙全,不嫌棄朝云就好!
“不枉師姐疼你。”林溪被他哄得高興,習慣性地勾了他下顎一下,“咦,你這下巴怎么了?”
這幾日人人見了都要問一句,疏朝云早已從善如流:“沒留神腳下,摔著了!
“多大了還能摔跤,”林溪好笑地戳了戳他臉頰,“真是小書呆子!”
林溪雖出身詩禮人家,可從小便不愛讀書,不光如此,還喜歡將敬慕自家父親的學子喚作“書呆子”,其中又以林儒最偏愛的疏朝云為首。
“剛正形沒一會兒,又欺負我學生!绷秩迤嬉补衷眨骸澳阍趯m里當值也這樣?”
林溪才不想搭理她阿耶,拉著疏朝云往里堂走,很不客氣:“隨便挑個地兒坐。”
林溪性子雖不拘小節,但畢竟是宮中女官,籌備宴會這點小事手到擒來。
會客的里堂往日里塞滿了各類書籍,盡是碩學通儒的肅穆;如今經她之手,撤去了多余的書架,又點綴了幾盆臘梅和矮松,反倒古樸不失風雅。
疏朝云見她如此敷衍,微詫:“師姐你也不客氣點?”
“還要如何客氣?”林溪好笑地戳了戳他額頭:“就你來府上的次數,都能把這兒當自己家了!
“好姐姐,”疏朝云乖乖坐下,仰著臉討好地笑了笑:“待會你讓蘇絳坐我旁邊唄,就說是安排好的!
“嘿!”林溪挑眉:“憑什么聽你的?”
“看在沈姨的面子上,求你了。”
“沈娘子的面子可真好使!绷窒@。
疏朝云笑顏逐開:“多謝師姐!”
客人陸陸續續地到場,多是清都之中小有才名的年青,各有所長。令人驚訝的是,旬王與襄王兩位日理萬機的主兒竟也赴宴了。
疏朝云心道,二位表兄皆在,陸恒這下不來可就不好收場了。
他這樣想著,可等到人都來的差不多了,也沒見到陸恒,甚至連蘇絳的影也沒瞧見。
“探花郎!迸赃叺娜苏{侃了他一聲,疏朝云這才發現他身邊給蘇絳留的位置已經被人搶先。
這人約莫二十來歲,緊挨著下眼角有小痣,生得一個典則俊雅的好模樣,光天化日之下,竟教人移不開眼。
見是此人,疏朝云歡喜之情溢于言表:“道遠哥哥,許久不見。”
此人正是平陽侯府的嫡長子——任重,字道遠。
——也是疏朝云大姑姑之子。
“前些日子去了南方,剛回來就聽說我們疏大才子當了探花郎,恭喜恭喜。”
“賀禮我已經讓人送去安國府了,”任重笑道:“雖然送晚了,但疏大才子脾氣這么好,定然不會怪我!
疏朝云故意道:“那得看任小侯爺送的什么好東西了!
“南方的一些小玩意,你大概會喜歡。”
疏朝云點了點頭,忽然眼前一亮,任重又說了些什么,他盡沒有聽進去,因為堂外迎風走來的翩翩公子是他那不知為何避而不見的同窗好友。
——蘇絳今日休沐,難得換了一件鴉青色長衫,腰間系著蹀躞帶,雖不比紅袍俊美,卻顯得他龍眉鳳目,風流儒雅。
“太傅的宴怎也有人姍姍來遲?”
襄王輕嗤:“蘇大學士一向不拘小節!
立馬有人奉承道:“連旬王和襄王都到了,這人好生無禮。”
疏朝云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沉著道:“蘇絳不會無故缺遲!
疏大公子雖不常走動,但自幼譽滿京城,無人不知,此言一出,周圍果然不再言語。
只見蘇絳從容不迫地倒了幾杯酒,沖林儒作了個揖,賠禮道:“學生來遲,自罰三杯。”說罷一一飲盡。
“陛下有命自然不可推脫,”林儒欣慰:“來了就好!
林太傅又說幾句場面話,便讓他自行入席了,蘇絳落座的位置正好和疏朝云遙遙相對。
那廝精明世故,紈绔才子切換自如,很快便和周圍幾個公子哥侃侃而談了起來。
任重見他心神不定,輕嘆口氣:“你自小沉靜寡言,表兄知你與蘇絳交好,一直很為你高興!
疏朝云聽出他話里有話:“兄長,你想說什么?”
“你一向聰慧,我也就不和你繞彎子了。”
任重問:“科舉試后可以查問名次及落榜原因,這點你可知?”見疏朝云點頭,他思忖道:“此次閱卷官之中有一位是家父至交,聞他所言我才得知,是……蘇絳否決了你的文章。”
“他是同考官,說話分量可見一斑。”
疏朝云怔了一下,而后失笑:“考卷一律糊名,層層把關,他怎么可能認得出?”
任重未置可否,只說:“此次狀元,乃是蘇侍郎頂頭上司——兵部尚書之侄。”
兵部侍郎蘇斐乃是蘇絳父親。
疏朝云看著對面言笑晏晏的故友,若有所思。
京城盛傳蘇三公子放蕩不羈,風流債不教細數便能理出一籮筐,偏偏這人又是個實實在在的才子。
上一刻還在和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撮科打諢;下一刻就能跟當紅花魁談天論地,吟詩對詞。年紀輕輕便得了圣上青眼,做了翰林院的掌院大學士。
如果說別人眼里的蘇三公子是個披著才子皮的浪蕩子,那么疏朝云記憶里的同窗就是個儒雅溫和愛調侃的好好學生,幾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朝云,人是會變的,”任重晦暗不明道:“樹大招風,你疏大公子是何等身份,方才也看到了,你一句話,襄王殿下都讓你三分——多少人上趕著奉承你?”
“言盡于此!
疏朝云點點頭:“謝兄長相告,我有分寸!
“如此最好,”任重說:“你性子純良,我只怕你著了旁人的道!
林儒是個略有刻板的文人,不擅長安排宴席,調動氣氛,本想讓夫人一手操辦,可想起家中女兒籌備宮宴尚且得心應手,便不打算讓她閑著吃白飯。
可憐林二小姐好不容易休次沐,還沒來得及睡個回籠覺,就被抓來了。她心中不悅,卻還是要給老頭面子,笑意吟吟:“師弟們,我們玩擊鼓傳花吧!
她年紀不算最長,卻占了這得天獨厚的便宜,連二位殿下也沒能幸免。
無人異議。
侍從拿來花球,由旬王開始,一路傳來。鼓聲忽急忽緩,弄得氣氛莫名緊張起來,傳到了疏朝云,堪堪停下。
“小書呆子,”林溪停下鼓槌,見是疏朝云拿著花球,幸災樂禍:“快抽個簽!
眾人目光聚來,侍從自一旁捧著簽筒上前。疏朝云隨意抽了一根,上述:“奏樂一曲!彼D時有點頭疼。
任重笑問:“怎么了?”
“我不擅樂器!
“無妨,”林儒笑道:“都是自家師兄弟。”
疏朝云愿賭服輸,請人取來琴,“獻丑了!
蘇絳飲酒,接著杯盞的掩護,瞧他一臉如臨大敵,不由微勾了下唇角。
“錚——”琴弦被挑動。疏朝云起初還算熟練,輕攏慢捻,到了中后顯然生疏了。但且不論琴藝如何,只看他手指白皙纖長,落在琴上很是賞心悅目。
彈琴的少年面如冠玉,山眉水目,遠遠便可窺其溫潤如玉的書卷氣。清都才杰有此,人人莫不要道一句:“人杰地靈,鐘靈毓秀!
他一向內斂,鮮少獻藝。一曲罷,不免靦腆:“朝云拙技恐污眾聽,諸位師兄見諒。”
陸憺略一頷首,率先開口:“不錯!
連一向清冷的旬王殿下都開口了,眾人自然紛紛附議。
“太賞臉了,”疏朝云重新入座,無奈淺笑:“調子都錯了三次!
“沒人敢落你的面子,疏大公子自己倒是毫不吝惜。”任重失笑:“進步已經很大了!
疏朝云忍不住抬頭看向蘇絳——對面不知又聊起了什么,那人談笑風生,一雙薄涼的鳳目都彎成了一個溫和的弧度。
擊鼓傳花仍在繼續,這次好巧不巧落到了蘇絳手中。堂外小廝卻在此時匆匆趕來,通報:“六殿下到——”
席間頓時鴉雀無聲。
六殿下嘛,性格陰鷙,喜怒無常,有天潢貴胄之矜貴,無皇家帝子之風度。別人是出淤泥而不染,他倒好,長于皇宮,卻沾了一身市井腌臜,清都城內幾乎沒人不怕他。
可謂是林太傅教學生涯最大的敗筆。
“六殿下來得正好,”蘇絳卻像遇見老朋友一般,言笑晏晏,絲毫不憚:“我這一簽是‘席間同歲者共飲一杯’!
陸恒瞥了他一眼,沖林儒作揖:“太傅,別來無恙!
林儒擺了擺手,沒有言語。
眾人多忌憚六殿下狠厲,不敢如蘇絳般言語,唯有襄王冷哼一聲:“你那伴讀尚且知道自罰三杯!
陸恒難得沒有反懟,抬了抬下巴,示意侍從:“倒!
侍從怵這紈绔,不敢抬頭,緊張之際竟打翻了酒杯,他“噗通”一聲跪地,不?垲^:“殿下饒命!”
陸恒低眸稍頓,正當眾人松了口氣的時候,他方才反應過來似的,忽地抬腳把人踹翻——
“混賬!”
“殿下,”疏朝云起身,蹙眉:“此處是先生府邸,你……不能無禮!
陸恒沒有看他,冷聲道:“少管閑事!
疏朝云欲語,卻被人按住。任重搖了搖頭,輕聲道:“聽話!
“學生此來特地拜見尊師,既然有人不歡迎,那便不打擾諸位雅興了!标懞汔嵵氐匦辛说茏佣Y:“明諫告辭。”說罷不多停留,轉身即走。
因為這一打岔,氣氛都瞬間凝重了不少。
任重輕嘆了口氣:“這一出鬧得……”
沒了同歲人,蘇絳只好獨自飲了一杯。游戲繼續,可大家早已沒了興致。
疏朝云更是想不明白著陸恒的態度,一場宴席下來心不在焉。宴席結束,他便湊到太傅跟前致歉:“陸恒無禮,先生莫要和他計較!
林儒拍了拍他的肩,感慨:“諸多學子,唯朝云甚得吾心!
歸去時,稀稀落落飄了滿天春雨。許是讀書人傷春悲秋、多愁善感的通病,疏朝云心里莫名郁悶,難受的很。
他婉拒了府中的車夫,獨自撐了一把油紙傘,走上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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