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吳盟被自家親娘的嘔吐物整得焦頭爛額，村人們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程浪趕緊給吳敏使了個眼色。

        吳敏會意，直接蹲下來，背著黃蕓就快步離開。程浪跟在后邊，見沒什么人看過來就小聲說“快跑”，于是吳敏和她都加快了腳步。

        黃蕓趴在吳敏的背上，耳邊盡是風聲和換氣聲。

        敏哥兒剛剛自發地叫了她“義母”。說不感動，那是假的。縱使這一生都不能和敏哥兒正式相認，只要她們都能好好的，這樣就足夠了。

        黃蕓將臉靠在吳敏的肩上，將兒子摟得更緊了一些。

        回了黃家，程浪趕緊把大門拴上。

        湘娘一見黃蕓渾身都是水，被嚇了一跳，嘴上絮絮叨叨著“這是怎么了？”，手上趕緊去做了一碗熱騰騰的姜湯，喂給黃蕓喝下去。

        黃蕓去里間換完干爽的衣服，又出來喝完姜湯，頓時覺得一陣神清氣爽。她仔細給岳湘她們講起今天的邪門事情。

        程浪拿著干帕子替她絞頭發，聽了不由冷笑。

        “河邊到我們這里，一路上又不是沒有人家，怎的那小孩就偏跑進來拉你過去？你一下河他就不見了，也不說讓人來救你。想來是有人故意差他這么干的。”

        “娘，你也是，怎么出門也不跟我們說一聲。今天可急死我了！”

        程浪半是埋怨，半是后怕。

        要知道從前在a市，她可是每年夏天都會看到溺亡的新聞。水性再好的人，在水里叫人那樣纏住，一不小心就會把自己給搭進去。

        雖說首要是為了任務，她不想讓黃蕓死。但是這其中也有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積攢的私情。

        黃蕓和岳湘，還有吳敏，都是溫暖而善良的人。他們值得更美好的未來，而不是死在復仇海王的前夜。

        黃蕓被女兒教訓得不敢還嘴，只能訕訕地露出一個略帶討好的笑容，保證自己下回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看在黃蕓認錯態度良好的份上，程浪“勉為其難”地原諒了她。

        “今日的事，還好有敏哥兒在，不然村里的人還不知道要說些什么閑話呢……到底是人言可畏，娘以后盡量不出去了，過段時間大家就都忘了。”

        黃蕓低下了頭，語氣里帶著些許的低沉。湘娘感覺到了，便握緊了她的手，無聲地安慰著。

        湘娘知道吳盟在外面一直有人，她從前管不了，只能哄騙自己當不知道。現如今吳盟居然打起了蕓娘的主意，她那積年的失意和憤怒一齊在心間燒起來。

        “蕓娘，別擔心，咱們遲早要走的。人言可畏，就隨他們去！”

        黃蕓回握住岳湘的手，一展笑顏，也說：“隨他們去！”

        程浪和吳敏對視了一眼，莞爾一笑。

        程浪默默擠壓著蕓娘頭發里的水分，想著自己還是得多搞些錢充當任務經費才行。

        四人沒有消沉下去，這天晚上她們依舊奮力做包子，效率甚至比往日還要高些。而旁邊的磚房里，氣氛可遠沒有那么其樂融融。

        星夜中，兩道人影走到庭院中。

        吳盟一派著急上火的樣子，問道：“大夫，我娘這是怎么了？吐得這樣厲害！”

        那常駐在村口的大夫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交代道：

        “你娘今日落了水，泡了許久，出來又一直受風。再加上早年勞作，身體虧損得厲害。今日的藥喝了只能治療一時的病，這內里傷到的，只有注意飲食，好生將養著。”

        “是是，我一定好好照顧我娘！”

        吳盟答應著，還擠了兩滴淚出來，叫大夫都動容了。

        “這樣吧，我這有兩張食補的方子，你照著給你娘做。好好養著，她精氣神不錯，想來這次落水是不大影響長壽的。”

        大夫從懷中掏出兩張謄寫的方子。吳盟恭敬地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兩張薄紙，像舉著一個初生的男嬰。

        送完大夫，吳盟去偷偷打了一整壺酒回來。

        隔壁的燈還亮堂著，岳湘她們還在一個勁地做包子。

        吳盟撇了撇嘴，抑制住自己把岳湘呵過來的沖動。那以后會是他的包子攤，滾滾錢財都源源不斷地進入他的腰包，他不能這時讓踏夭折掉。

        大夫留了幾副藥，吳盟把它們擱在光溜溜的飯桌上。這么顯眼，岳湘等會回來了自會給娘煎藥。

        吳盟喝完酒，正準備回自己屋睡覺，經過老太太的屋子的時候，就聽見她在房里哼哼。他不由皺了眉，但到底還是開門走了進去。

        屋里很黑，沒有點燈，吳盟只能借著透進來的一點月光，看清些許朦朧曖昧的色塊。

        聽見響動，吳老太太艱難地翻過身來，她口干舌燥，實在是沒力氣起身，便哀求兒子給自己一杯水。

        吳盟站得離床鋪還有一段距離，他并沒有走過去的打算。

        吳老太太身上除了老人常有的陳腐氣，此時還縈繞著一股淡淡的、令人嫌惡的噯臭。吳盟不靠近都能聞到。

        白天的那些腌臜物雖然早就被他洗干凈了，但卻給他留下了什么陰影。潮濕的觸感無形地在他身上游走，激起他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站在黑暗里，用一雙冷眼，居高臨下地瞧著床榻上瘦小的老太太。

        明明說好的，她負責拖住黃蕓，等他趕過來救黃蕓。可是她卻沒能把握住，他到的時候黃蕓居然自己掙扎著起來了。

        他還真是小瞧這個弱女子了。

        他反應快，脫下衣服要給黃蕓披上，怎想到那黃蕓卻警惕的很。沒過多久他那白眼狼兒子也跑過來了，還硬是擋著自己！

        最可恨的是那個小妮子，嚷嚷著，叫大家都看了他的丑相。

        娘也是，怎么偏偏就要在他身上吐成那個樣子？丟人！

        吳盟矗立在原地，心中越想越氣。

        礙著吳老太太哀叫個不停，他這才順手倒了一杯涼茶，走過去，伸長了手臂，將杯子頂在老太太的嘴邊。

        吳老太太絲毫不嫌棄，自己費力地抬高了脖頸，艱難地喝了幾口涼茶，這才又窩回不大暖和的被子里去。

        她回想起自己今天在村人面前的樣子，沒來由地覺得一陣羞愧。她給他的兒丟臉了。

        她著老臉，囁嚅著，“兒啊，你別氣，今天那寡婦的衣裳濕了，可是全村人都看見了的。誰還敢中意她？她還有她的那些身家，非得是你的不可！”

        她還不停地絮叨著，吳盟卻不耐煩再聽下去了，撂了水杯就走了。

        昏昏沉沉的夜里，吳老太太仰面窩在床上，整個人的思緒飄忽紛亂。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又聽見開門聲。

        岳湘回來了，她進來摸了摸吳老太太的額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掖好被角后又退出去了。等到再進來時，她手上就多了一碗在黑夜里泛著亮光的藥。

        岳湘將吳老太太扶得半坐起來。

        瘦得和小孩沒什么差別的老太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空氣，眼神發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岳湘見她這樣，于心不忍，一勺一勺地給她把藥都喂了下去。

        岳湘知道今日的事也是因為有吳老太太的參與，才能成為現實。

        剛成親的時候，老太太還對她和藹可親。可這幾年，老太太對她愈發看不起了，有時候甚至會直接說她是吳盟的姘頭……

        她是恨的。

        怎么能不恨呢？

        大好的青春和親情都葬送在了這個心口不一的男人身上。

        岳湘喂完藥就關上門離開了。

        她來這里只是為了履行她妻子的職責，還從前老太太把她當作親女兒的情分。

        從今往后，她不欠他們的。他們也休想從她和蕓娘那占到半點便宜。

        吳老太太歪在床榻上，看著岳湘離去的背影。

        只要沒了這個女人，她的兒子就可以娶新婦了，村人也不會多說什么。

        只要沒了這個女人……

        她面色酡紅，眼睛也亮得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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