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宜家離開墳場不久，這里又來了兩個熟人。
  張靖安夫妻得知孟成良等人被處決的消息后，急匆匆從省城趕回了村。
  只是如今交通不便，等車、倒車一耽擱，等人到了事情也基本完了。
  兩人沒進(jìn)孟家村，就從幾個離開的道士嘴里知道了孟解放幾人下葬的事，沒有進(jìn)村直接上了墳場。
  他們在每座新墳前點了香燭，燒了黃紙，卻都沉默著沒說話，只一聲接一聲的不住嘆息。
  嘆人性復(fù)雜，嘆貪婪害人。
  村里人圍觀了行刑，但因為很多事情沒具體公開，人們大多不知道孟解放等人被處決的真相。
  張靖安夫妻卻托關(guān)系打聽了個清楚。
  經(jīng)查證，當(dāng)日被公安從山里挖出來抬出去的尸體，原本是一個受傷潛逃的特務(wù)。
  二十來年前，孟成良跟妻子一次上山打柴時遇上了，兩人被特務(wù)給的黃金迷了眼，忽視了所有的不正常，想方設(shè)法的幫著送飯送藥。
  恰好當(dāng)兵兩年的孟解放回家探親，得知此事后覺出不對勁。
  多方打聽確認(rèn)了人的身份，卻沒直接上報。
  三人怕自己一家被殺人滅口，也怕因此戴上特務(wù)的帽子，又想要人手里的黃金，權(quán)衡利弊一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合伙把人殺了。
  那人所有隨身攜帶的東西，除了黃金槍支外，其余都?xì)Я耍�其中還包含了一份寫著代號和聯(lián)系電話的名單。
  然后，尸體一埋，黃土一蓋，裝著啥也不知道。
  半點沒顧及沒有及時清繳潛藏的特務(wù)，會發(fā)生些什么。
  三人當(dāng)作此事沒有發(fā)生過，幾十年守口如瓶。
  就是黃金也是時過境遷，又看近幾年情勢好轉(zhuǎn)，才慢慢拿出來換錢用。
  不過，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這次孟成良腦子受傷迷糊間，直接說漏了嘴，被公安審了出來。
  因此，不僅張靖安，就是孟解放這些年結(jié)交的其他諸多人脈，知道真實情況后，都沒伸手拉一把。
  帶來的黃紙燒盡，余灰被山風(fēng)慢慢吹散。
  張靖安夫妻在飄搖不定的香煙燭火中，滿臉復(fù)雜的轉(zhuǎn)身下山，架著租來的馬車往村里去。
  不管怎樣，他們受了人十多年庇護(hù)是真的，答應(yīng)人照顧老幼的事不能失言。
  孟成良當(dāng)了二十來年村領(lǐng)導(dǎo)，孟解放當(dāng)兵回來在縣里公安局做了十多年，兩人在村里積威甚重。
  就是被槍斃了，村里人一時也不敢當(dāng)面作賤人，只敢私下里嚼蛆。
  孟老太跟孟樂兩個孤寡老幼沒被外人欺負(fù)，倒是被孟平娘陳小草騎在了頭上。
  陳小草是村里土生土長的女人，娘家重男輕女，當(dāng)年想拿她給兄弟換親，她自己權(quán)衡一番后，跟娘家鬧翻轉(zhuǎn)而賴上了傻子孟成遠(yuǎn)。
  結(jié)婚這些年如她所想，丈夫雖然靠不住，但有公婆、兄弟幫襯，日子比村里大多女人都好過得多。
  只是沒想到臨了，臨了，靠山?jīng)]了。
  沒了好處，還得養(yǎng)著婆婆跟私生子侄子，惱得陳小草往日里尚算溫良賢惠的面具越來越掛不住。
  張靖安夫妻一路跟村里人打著招呼到這邊的時候，隔著院門就見她抄著笤帚打孟樂，嘴里還咬牙切齒的罵道：“你個喪門星，一家子都被你克死了，還有臉哭！
  要哭上你爹墳前哭去，別在我們家里嚎喪！”
  三歲的孟樂穿著薄薄的短袖短褲，露出來的胳膊腿上紅痕一道連著一道，被揍得疼了，嗷嗷哭得震天響。
  傻子孟成遠(yuǎn)在邊上嘿嘿笑，屋子里還傳出孟奶奶的哭罵：“你個黑心肝的東西，就是想氣死我！
  喪良心的玩意兒啊，這些年老二一家沒少幫襯你們，你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人才上山，你就打他孩子，也不怕老二從地底下爬回來找你算賬！”
  陳小草手里打人的動作不停，嘴里回懟：“我黑心肝？
  我黑心肝也沒被公安抓去吃槍子兒。
  還找我算賬？
  我呸，兩壞胚子早死不說，還留下一個討債鬼！
  我是倒了八輩子血霉，當(dāng)年才瞎了眼嫁到了你們家來！”
  看著這場面，張靖安跟許秀萍對視了一眼，心里都暗暗下了決定。
  傍晚，馮宜家從山里背著藥草回來的時候，就聽村里路邊大娘們八卦。
  ——“那李老婆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命好還是不好？
  說命好吧，早年受的苦也不少，如今還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三個兒子只剩下個傻的。
  說命不好吧，人家靠著那兩已經(jīng)扔上山的兒子，妥妥過了二十多年的好日子！”
  ——“就是，如今眼看要被兒媳婦磋磨了，結(jié)果張大夫夫妻直接過來把祖孫倆一起給接走了。”
  ——“哎，你們瞧見沒？
  下午走時那馬車上東西還不少。
  老話咋說的？
  爛船還有三分釘，說不得李老太私下藏了不少好東西！”
  ——“也是，孟解放兄弟那么聰明的人，能沒一點后手？
  指不定暗里藏了多少!
  ——“就是那兩兄弟沒有留下啥，這里還有兩座院子呢。
  都是難得的青磚瓦房，可得值不少錢。
  要我說，陳小草也是個不會算計的，跟婆婆鬧翻了，這下兩院子的邊她都挨不著！”
  ——“今兒聽陳會計說，孟成良家的院子委托給了村委照管，村里誰想買的都可以去買！
  那房子是不錯，就是感覺風(fēng)水不咋好。”
  ·········
  話題從李老婆子祖孫扯到了磚瓦房上。
  馮宜家聽了一耳朵就過，只在意他們嘴里的張靖安夫妻，兩人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又直接帶著孟樂祖孫走了！
  她有些懊惱今天不該上山，不然今兒還能好好請他們吃頓飯，謝謝他們以前對自己的照顧。
  卻不知道張靖安夫妻匆匆來去，本就有顧忌她避而不見的原因。
  兩邊都對他們有恩，兩邊還有仇，這關(guān)系想想都別扭，干脆早早離開算了。
  不過他們?nèi)俗吡耍瑓s留下不少禮物。
  馮宜家剛進(jìn)自家院門，就看到正房屋檐下堆了一堆東西。
  放下鋤頭、藥草上前查看。
  兩罐麥乳精，兩套秋衣，兩套冬衣，還有兩雙適用于冬天雪地里行走的羊皮靴子。
  不用想都知道是誰送的。
  累累的人情債沒還，又多欠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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