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喝得不少,走得挺快,周寓追進衛(wèi)生間,拉住他:“夏秋翌,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喝了酒的緣故,夏秋翌兩頰微紅,兩眼濕漉漉泛著水霧,看清是周寓,甩開他的手:“我請你吃飯你不要,別人請我喝酒你管這么多。”
說完繼續(xù)往里走。
請喝酒?周寓懷疑他智商有問題。
“人家是請你喝酒嗎?你現(xiàn)在還清醒,等你喝多了,剛剛那個男的指不定會對你做什么。”
夏秋翌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回望周寓,直直看著他說:“那你帶我走啊。”
周寓頓住。
衛(wèi)生間內(nèi)燈光昏黃,夏秋翌靜靜遙望著他,空氣中溢著淡淡的橘子香。
凝視幾秒,夏秋翌驀地轉(zhuǎn)身推開隔間門,趴在馬桶上狂吐不止,周寓頭疼揉太陽穴,抬腳走上去。
夏秋翌虛脫在馬桶邊,周寓伸手準備把他扶起來,不想被他抬手一揮,打了下去。
“不用你管。”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推開周寓去了洗手臺,捧起水往自己臉上撲。
周寓懶懶倚在隔板上,雙手環(huán)抱胸前,悠然自得說:“行啊,我也懶得管,反正你是死是活也和我沒有關(guān)系。”
夏秋翌濕漉漉的臉從鏡子里抬起,跟他對視一眼,漠然挪開,轉(zhuǎn)身扯了兩張紙巾,準備出去。
見他油鹽不進,周寓慍怒:“夏秋翌,你知道我最討厭什么人嗎?我最討厭作踐自己的人!”
夏秋翌駐足,回頭看著他,再次問:“那你要不要跟我去吃飯?”
輕飄飄的一句話仿若千斤,重重墜落在周寓心上。
吃個飯而已,要是普通人周寓就松口了,可是總感覺這句話從夏秋翌嘴里說出來就不尋常,鄭重其事得讓他不敢接。
周寓也認真起來:“為什么非要請我吃飯?”
夏秋翌抬腳朝他緩步走來,邊說:“因為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我也不需要你還。”
“我欠你,我想還。”
他停步在周寓面前,堅定不移看著他。
周寓表情松動,被他明亮的眸子勾著,目光情不自禁追著他眼里的光游走。
他不是不諳□□的傻小子,分辨不出夏秋翌眼里炙熱的情意,如果他像夏秋翌一樣,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學(xué)生,被這樣的目光看著,他心里一定會開出花來。
但他不是……他和夏秋翌離得太遠了,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陳曉百說得對,夏秋翌這樣的人太重感情,他擔不起。
半晌,周寓冷著臉站直,從他身邊徑直走過去:“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
“為什么?你討厭我嗎?”
“我們不是一類人。”周寓掀起門頭上垂下來的藏青色門簾。
身后又響起夏秋翌的聲音:“怎么樣才跟你是一類人?”
這樣的問題和“那你喜歡什么類型的人”如出一轍,接下來該不會說要努力成為跟他一樣的人吧?
周寓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抬頭往t臺上看了看,剛過晚上十一點,酒吧熱火朝天,t臺上有幾個舞男正在跳舞秀身材。
他遙遙往t臺上揚了揚下巴:“那樣的,怎么的?”
夏秋翌跟出來,朝臺上看了看,果不然,周寓下一秒就看到了他眼中的失落。
“我不覺得你會喜歡那樣的。”
“……”
這兩天周寓也看明白了,夏秋翌比生產(chǎn)隊的驢還犟,這時候要不擺明態(tài)度的話他是不會放棄的。
他大步上前攬過夏秋翌的肩,挾帶著他往t臺走去。
“說得好像很了解我似的,上去給我扭兩下,不被轟下來我就跟你去吃飯。”說著把他推上t臺。
見到上來個新人,臺下的叫囂聲一浪高過一浪。
夏秋翌站在t臺邊緣上,面如土色,接收到他眼里的閃爍和退縮,周寓嗤笑,適時補刀:“有種別慫啊!”
嬌生慣養(yǎng)的小少爺,被人簇擁的場面應(yīng)該不少,被人消遣應(yīng)該是頭一遭吧?
晃眼的光束中,那道身影局促不安,周寓低頭點了支煙,手肘隨意搭在旁邊半人高的方桌上。
紅得如同燭光的氛圍中,人群朝夏秋翌叫囂著,問他要表演什么節(jié)目,夏秋翌越過曖昧的光求助似的望著周寓,周寓冷冷一笑,傳遞給他個拭目以待的眼神。
“不跳就脫唄!”人群里有人喊起來。
場面一呼百應(yīng),有人開始往臺上砸零食:“脫吧弟弟,讓哥哥看看年輕的肉/體。”
夏秋翌直挺挺站在舞臺上,仿佛要站成他身邊那根頂天立地的鋼管。
周寓漠然看著,無動于衷。
怕了就下來,不想玩就認輸,只要夏秋翌自己下來,周寓就當他認輸了,認輸了以后就別來這里,認輸了就別再出現(xiàn)在他面前。
-“脫不脫啊?不脫就下來吧!”
-“表演木頭人嗎弟弟?”
-“下來啦哥哥請你吃宵夜。”
有人往夏秋翌身上扔花生,逗籠子里的猴子似的,試圖用手里的東西博得夏秋翌的回應(yīng)。
但是夏秋翌誰也沒回應(yīng)。
陳曉百端著碗青梅來到周寓旁邊,嘖嘖搖頭:“周寓,你這就太過分了。”
“過分嗎?”周寓嘴里叼著煙,騰出手來扶住陳曉百手里的碗,另一手叉起一顆青梅。
青梅冰鎮(zhèn)過,本應(yīng)該清脆甘甜,可是周寓的舌頭仿佛被香煙麻痹了,嘗不出味來。
他俯下身去,把青梅肉渣吐進垃圾桶,抬頭說:“不過分他不長記性。”
陳曉百心里了然,譏笑他:“你慫了周寓,你怕他,你怕負擔不起他。”
周寓指尖觸電似的抖了一下,可不是嘛,誰負擔得起個小少爺,他連自己都快負擔不起了。
“你去18號桌幫他拿下背包,送他出去吧。”
周寓把煙扔進煙灰缸,交代完陳曉百事情后轉(zhuǎn)身準備離開,腳剛邁出去,陳曉百猛然拉住他。
“好像哭了。”
周寓看向舞臺,原本扔向夏秋翌身上的花生瓜子轉(zhuǎn)扔到臉上,夏秋翌縮著肩膀抬手擋在臉前,看不見表情,也看不出是什么狀態(tài)。
見他疑似哭了,底下的人叫得更歡,仿佛這才是夏秋翌的表演,哭得隱忍,哭得新奇,哭得楚楚可憐,看客反而更樂意捧場,甚至有人往他身上砸錢。
像夏秋翌這樣的人,只有他拿錢砸別人的份兒,哪有可能被人拿錢往身上砸?不過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哭也太丟人了。
周寓面色沉沉:“陳曉百,去把他帶下來。”
陳曉百瞪他,果斷拒絕:“我才不去,又不是我把他弄上去的。”
“我明天來給你打工還不行嗎?”
“我剛招了兼職,不需要你了。”
周寓:“……”
他準備自己出馬,被陳曉百拉住:“你想清楚了,你現(xiàn)在上去,之前做的就功虧一簣了。”
他當然知道會功虧一簣,夏秋翌要真想放棄早自己下來了,死賴在臺上不就是在跟他示威?
“我輸了行吧?真是服了他了。”
周寓甩開陳曉百的手,撥開人墻走到舞臺邊,握住了夏秋翌的手臂。
那張臉緩緩抬起,他沒哭,眼里卻盛滿絕望,看到是周寓,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又沒說。
周寓失神一瞬,手上拉了拉,聲音也不自覺柔和下來:“走吧,陪你吃飯。”
夏秋翌這才緩緩動身,從舞臺上跳下來。
兩人穿過滿場噓聲回到18號桌,周寓拿起卡座上的背包,拉著夏秋翌走出酒吧。
夏秋翌就這么乖乖跟在他身后,一聲不吭。
有那么一瞬間,周寓感覺自己拉著個游魂,這只游魂仿佛被巨大的悲傷籠罩,從那只冰涼的手上傳過來。
是他做得太過分了?
站在自動售賣機前,周寓選了兩瓶水,掃碼,支付。
哐當兩聲,兩瓶礦泉水滾到出貨口,周寓彎腰撿起,遞給身旁的夏秋翌。
深夜的大街燈光寥落,人流稀疏,y城的深夜從來都是寂靜的,只有夜市街才有煙火氣和不眠夜。
“又沒人綁著你,為什么不自己下來,被人當猴子一樣圍觀不難受?”
夏秋翌擰開瓶蓋:“是你叫我別慫的。”
周寓被他氣得胸悶氣短:“我叫你干嘛你就干嘛?我叫你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你不也出現(xiàn)了?我叫你離開酒吧你又離開了?”
夏秋翌沒說話,灌了幾乎半瓶水,這才轉(zhuǎn)頭看向周寓,忽然說:“昨天我媽去世了,今天是我生日,我在y城沒有朋友,就來找你了。”
周寓如遭雷殛。
夏秋翌微微側(cè)頭看著他,手里握著半瓶沒蓋上的水,對面藥店的白光照著他半邊臉,看不清他平靜表情下埋藏著的若隱若現(xiàn)的悲慟。
……太冷靜了,昨天媽媽去世,今天就跑來找他,還給他洗好的領(lǐng)帶,還說要請他吃飯,若無其事坐在酒吧里,喝酒、搖骰子。
周寓也剛剛沒了媽。
莊敏敏對他不像親母子,更何況她最后那段時間瘋瘋癲癲,一會兒指著周寓痛罵,一會兒又叫他回周家,把那個家攪個天翻地覆。
所以在莊敏敏咽氣后,周寓幾乎分不清自己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悲傷。
不過,夏秋翌的悲傷他卻莫名感受到了。
感受到又怎么樣?雙倍徒勞而已。
“實話跟你說,我也剛沒了媽,在認識你前一天。”
周寓只能搬出自己的故事,希望多少能給夏秋翌一點安慰,但說出口后又覺得有點詭異,好像在說:又不止你沒媽,我也沒媽,你別跟我裝可憐。
旁邊的夏秋翌沒了聲響,周寓無奈抿嘴。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安慰是安慰不到了,彌補一下總是可以的。
“過生日嗎?”他轉(zhuǎn)頭問。
夏秋翌眸光動了動,半晌后沮喪垂頭,媽媽逝世在他生日前一天,他憑什么過生日?
周寓看了他一會兒,勾了勾嘴角:“你媽媽堅持到現(xiàn)在就是想陪你過生日吧?怎么能讓她失望呢?”
說完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距離零點還有半小時,又問:“你以往生日怎么過的?開派對?”
有錢人家的小孩朋友圈應(yīng)該也都是有錢小孩,看老楊的兒子小楊就知道,不過夏秋翌這樣的,圈子應(yīng)該糟糕不到哪里去。
沒想到夏秋翌明眸皓齒朝他一笑:“吃雞蛋面。”
周寓一愣,雞蛋面?雞蛋做的面還是雞蛋煮的面?
看出他在思考,夏秋翌又說:“加了雞蛋煮的面,方便面掛面都行。”
周寓頓悟,這小孩是變著法兒要他煮面呢,還背著包,打定了主意離家出走、轉(zhuǎn)投“他”處。
他沒有拆穿:“那就去我家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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