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海棠苑
殷梳已對這深更半夜穿行在萬家堡內(nèi)習(xí)以為常，她身后跟著幾個萬家堡弟子，距離不遠(yuǎn)不近，說是押解，但更像是護(hù)送。
一行人沉默地繞過一個又一個回廊，走到那天殷梳到過的海棠苑前。
天邊一絲殘光也無，房檐下掛著的四角燈籠也未點亮，在夜幕下只有一個輪廓，庭院幽深。
“就是這里了，我們不能進(jìn)入海棠苑，只能送到這里，請殷姑娘自己進(jìn)去吧。”萬家弟子們上前開了鎖，打開了門扇，十分客氣地開口。
殷梳站在門下，她剛要抬腳跨過朱色的門檻，又慢慢轉(zhuǎn)身回頭望去，這無垠的夜幕下，她來時處的燈火似乎也熄滅了。
跟在她身后的萬家弟子看了看一片漆黑的院內(nèi)，以為她是害怕了，遲疑了一下出聲安慰她道：“殷姑娘不必?fù)?dān)心，大小姐也在海棠苑內(nèi)。白日里會有仆婦照料，吃食用度，都一如往常，絕不會有半分苛待，殷姑娘可安心在此。”
殷梳扯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感謝道：“謝謝幾位小哥。”
幾個年輕弟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殷梳踏入院內(nèi)，剛走了沒兩步，感受房內(nèi)沒有透出一絲光線，她又回頭：“勞煩小哥，借我一盞燈吧。”
沉重的院門在她身后關(guān)閉，她提著一盞紗燈，推開屋門。
她借著手上一絲幽光沿著廊道走了一段距離，愈發(fā)察覺異樣。
這海棠苑內(nèi)夜間沒有仆婦小廝，倒也可以理解，畢竟現(xiàn)在她和萬鈺彤在這海棠苑都算是幽禁。但是外間居然連一盞燈都沒有留，這和萬家堡這么大世家的平日里極講究的體面相去甚遠(yuǎn)。
她又留心走了幾步，才發(fā)現(xiàn)不僅是沒有留燈，這長廊兩側(cè)都掛著材質(zhì)極厚重的紗幔，殷梳伸手捏了一下，便能判定日頭升上來之后明朗的日光應(yīng)也是極難透進(jìn)來的。
這難道就是萬家堡對萬鈺彤和她的懲罰嗎？有些怪異。
更闌人靜，殷梳不想驚動萬鈺彤，原打算隨便尋個屋子先歇息一下，等天全亮之后再去找萬鈺彤商量眼下的困局。但就在她刻意壓低腳步準(zhǔn)備往前拐的時候，她身后一道微小但不容忽視的風(fēng)聲破空而來。
“萬姐姐，是我。”殷梳頓住腳步，對著黑暗開口。
風(fēng)驟止。
殷梳轉(zhuǎn)過身往回快走了幾步，停在剛剛路過的一扇門扉前。
“萬姐姐？”
門扇推開，萬鈺彤立在屋內(nèi)。
兩人打了個照面，俱吃了一驚。
“真的是你？”
“我吵醒你了嗎？”
萬鈺彤向后退了一步，示意殷梳進(jìn)屋說話。她接過殷梳手上的提燈，點亮了屋內(nèi)四角的方燈。
殷梳從上至下打量了一下萬鈺彤，見她身上外衣整齊，不似是被她驚醒起身的樣子。烏發(fā)很簡單地挽了一下，未施粉黛，面色蒼白，籠著一層薄霧般的憂色。
同時吸引住她注意的，是這屋內(nèi)四周竟也垂?jié)M絳色厚緞，重層堆疊，仿若從房頂罩著整個屋子，剛一步入就令她感覺到一陣壓抑。
她心中疑惑，而萬鈺彤的疑問也不比她少。兩人坐下，萬鈺彤迫不及待地開始問殷梳為何來了海棠苑。
殷梳便將這些天發(fā)生的事情來龍去脈都和萬鈺彤大略說了。
萬鈺彤越聽臉色越沉下去，等殷梳都說完后，萬鈺彤沉吟許久，才抬起頭眸色溫柔地說了第一句話：“小梳，謝謝你維護(hù)我。”
殷梳愣了愣，想到萬鈺彤指的應(yīng)該是撞見清玉宮被萬家堡叔伯拉攏后她和楊雅兒力辯一事，她有些不屑：“那掌門之女就那般見識，想來他們清玉宮也就是個三流門派，萬姐姐可千萬不要同那種人置氣。”
萬鈺彤冷笑一聲：“區(qū)區(qū)清玉宮，也敢有如此狼子野心，且讓他們撲騰幾天吧。”
說罷萬鈺彤想起現(xiàn)在他們的處境，又嘆了一口氣：“沒想到，如今你和殷大哥竟也沒躲過明槍暗箭，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在暗中操控這一切。現(xiàn)在想來，這一切隱隱都是在針對我們，我實在是想不明白我們到底有什么值得如此針對？”
殷梳杵著下巴，眼珠子骨碌了兩圈，開口：“其實現(xiàn)在這樣也不是不好，我們是已經(jīng)跌落谷底，他們以為我們可以任人魚肉，很快就會露出兇相。”
萬鈺彤眼中閃過一道訝色，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問道：“小梳知道他們要什么？”
“知道啊。”殷梳嘴角掛著甜甜的笑，像是在和萬鈺彤談?wù)撛顼堃粯幼匀坏幕卮穑八麄兿胍ぷV。”
萬鈺彤蹙眉，她似是不太贊同。
殷梳看她反應(yīng)，問道：“萬姐姐以前知道這個丹譜嗎？這到底是什么秘籍，以前有人練成過嗎？真的有那么厲害嗎？”
面對殷梳這一連串的發(fā)問，萬鈺彤想了想回答道：“從前在為父親收拾書房時曾無意見過他與旁人的書信中有提及過這兩字，除此之外從未聽說過。”
殷梳又問：“萬姐姐好像不太相信這個丹譜傳聞？”
“在這江湖中，人人都追逐精絕的功法。每年都有不同的秘籍傳聞甚囂塵上，屢見不鮮。”
殷梳單手支在桌面上，歪著頭看著萬鈺彤：“可是這次萬姐姐你三叔、你四叔，還有那個張莊主，都對這個丹譜的存在深信不疑。”
萬鈺彤沉默。
殷梳暗暗地又打量了一下萬鈺彤的面容，應(yīng)是獨自被禁于此地的緣故，她眉眼間有很濃的郁色，如西子捧心。
殷梳想了想，伸手捂嘴打了個呵欠。
萬鈺彤立馬關(guān)心地問：“小梳累了嗎？”
殷梳點了點頭，她站起身來去拉萬鈺彤說：“這些傷腦筋的事情我們明天再想吧，今天我真的是被折騰壞了，我們一起睡吧！”
殷梳和萬鈺彤并肩躺在寬敞柔軟的大床上，聞著香爐里透出來的安神香氣，沒過多久就真的沉沉入睡了。
殷梳再睜開眼的時候，天已大亮。她撐起身子，侯在一邊的仆婦上前將她扶了起來。萬鈺彤坐在桌后，笑著說：“小梳醒了，來喝點粥暖胃吧。”
殷梳抬頭看到屋內(nèi)正中沉重的簾子拉開了一條縫，溫暖的日光照了進(jìn)來。
梳洗后遣走了仆婦，殷梳捧著瓷碗抿了幾口，小聲問萬鈺彤：“這些仆婦晚上就不在這了嗎？”
萬鈺彤點頭。
殷梳四處望了下確認(rèn)人都走遠(yuǎn)了，又問：“這海棠苑沒有出去的通道嗎？”
萬鈺彤喝茶的手一頓，抬眼看她。
殷梳知道瞞不過萬鈺彤，甚至需要提前做好萬鈺彤的工作，于是她又放下瓷碗，更小聲地說：“我進(jìn)來之前都和斂懷說好了，他應(yīng)該會來找我們，然后再帶上莫辭哥哥，我們先一起離開這里。”
萬鈺彤柳眉倒豎，低聲呵斥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你想私逃？”
殷梳瞪大的眼睛，表情無辜：“我們明明都是被冤枉的，怎么能叫私逃呢？”
萬鈺彤和她沉默地對視了一下，她敗下陣去，不再糾結(jié)這個叫法，勸道：“可是若我們離開，那便就是要坐實這個罪名。”
殷梳撲閃了一下杏眼，繼續(xù)有理有據(jù)道：“可我們不離開，坐以待斃照樣是坐實罪名。”
萬鈺彤又沉默了下來。
殷梳見她面色松動，看起來內(nèi)心動搖，只需要再加上一把火便可被說服。
于是她又湊近，在萬鈺彤耳邊條理清晰地分析道：“你三叔四叔都和魔教有來往，但是他們之間也互相隱瞞，更不知道你爹爹有沒有參與在其中，還有那個動不動就要武林公審的緹月山莊莊主。這一切盤根錯節(jié)，好像一切都和丹譜有關(guān)，一切都起源于二十年前的那場武林內(nèi)斗，我們困在局中，根本看不清全貌。”
萬鈺彤抬起頭，眼中有奇異的神采：“你想去查平陵山覆滅一事？”
殷梳點頭，斬釘截鐵道：“他們一邊說我們殷氏是勾結(jié)魔教導(dǎo)致平陵山隕落的罪魁禍?zhǔn)字唬贿呌钟J覦他們以為在我堂哥手上的丹譜，這一切都以當(dāng)年那場內(nèi)斗為起點，追本溯源，我們才能得到真相。”
良久，萬鈺彤才又開口：“海棠苑的仆婦晚膳后就會離開，后院有一道暗門，門外甬道可以繞開守衛(wèi)。”
殷梳眼睛一亮，如此一來，她們離開便基本沒有障礙，只剩下……
萬鈺彤站在窗邊，伸手挑起束起的云紋錦緞向遠(yuǎn)處看去，深褐色的眼瞳因乍見陽光而微微瞇起。
“只是你堂哥他現(xiàn)在在地牢里，怕是不好走脫，而且難免要受些苦頭。”她說。
“有你和斂懷兩個人，一定能順利將他救出來，我相信你們。”殷梳捧著臉笑瞇瞇的。
她在心里腹誹，摧心肝遁逃那晚，除了殷莫辭和萬鈺彤外還有三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入地牢見摧心肝未收到一絲阻攔，如入無人之境。
而昨夜須縱酒必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之前便已探查地牢已久，再加上萬鈺彤，他們兩個想帶走殷莫辭想必不在話下，故而她十分輕松，根本沒有將這當(dāng)成一個難題。
萬鈺彤放下手，回頭看向殷梳，她突然問：“小梳為何如此肯定須少俠會明白你的計劃，你只是給了他三個字，難道他就會懂？況且他出身名門正統(tǒng)，未必會認(rèn)同如此做法。”
殷梳繞頭發(fā)的手指一頓，她仿佛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篤定道：“他一定懂我。”
她答得自然，仿佛理應(yīng)如此。見萬鈺彤無甚反應(yīng)，她又補(bǔ)充道：“待夜半無人，他就會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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