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最好的人
林間山霧彌漫,晚風從敞開的廳門卷了進來,濃郁的寒氣披在須縱酒肩上。他幾乎快要和暮色融為一體,衣襟上似乎也凝結了霜露。
殷梳手里捧著燈,燈火如豆驅散開兩人之間濃稠的夜霧。
她突然主動開門,須縱酒尚未想好該如何反應。但看清她的姿勢動作后一下子把想好的話都拋在了腦后,不由自主地提步走了上去,急匆匆開口:“你受傷了?”
殷梳一只手搭在被赫連碧傷到了腿上,那玄羽扇不愧為神兵實在是有些厲害,她將毒素逼了出來,但是短時間內怕還是不能行動自如。
殷梳放下燈,扭頭任他打量,輕聲說:“已經無事了。”
須縱酒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近距離察看了一下她的傷勢,確認的確已經沒有大礙了,才放下心來。
他抬起頭,發現殷梳正用一種微妙的眼神打量著自己,他一時情急竟沒注意到和殷梳靠得如此近。他面上一赧,身體往后仰了一些,柔聲說:“傷筋動骨,馬虎不得,你得好好修養幾天。”
殷梳低低地應了一聲。
兩人就又沉默了下來。
殷梳扭過頭,月夜蒼茫,而她置身于黑暗之間。
她微微一笑,用有些緊繃的聲音問:“你們要先去小杏村了嗎?”
須縱酒:“嗯。”
身邊是瑩瑩燭火,兩人靠在一起似閑話家常般的這一幕竟異常的溫馨。
殷梳露出恬靜的笑:“你們一路小心。”
須縱酒站起身來。
燈火照在他身上,他身后墻壁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他伸出手遞給了殷梳,他語氣溫和,但第一次用上了命令式的口吻,他說:“跟我一起走。”
殷梳仰面看著他,他背后是漫天星辰,將前路照得很亮。
“不能。”她還是這么說。
須縱酒面色肉眼可見地又沮喪了兩分,但他伸手的動作未變,仍固執地攤著手看著殷梳。
還沒等他再開口,殷梳又說:“可我很想。”
驟然聽到這句話,須縱酒凝望著她的雙眼又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他訝異地、充滿著期待看著她。
殷梳看著面前這只骨節分明且干凈的手,好像只要她鼓起勇氣伸出手,就可以停下流浪。
可她是從泥沼中掙扎攀升出來的藤蔓,還有這個資格去領略陽光雨露的美妙嗎?刀尖上行走的影子,太陽一出來不就消散了嗎?
她小心翼翼地問:“我還能有選擇去成為和你一樣的人嗎?”
須縱酒愣了一下,先反問她:“為什么不行?”
殷梳手指糾在一起,掌心的汗洇濕了她的裙子。
她想要避開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她面前。
這會是深深厭棄著她的上天第一次施舍予她的饋贈嗎?
“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和我不一樣的人。”她的一雙杏眼清澈又迷茫,“我可能會做不好,我可能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每個人都有做得不好的時候。”須縱酒內心被深深觸動,早已暗暗立下的決心變得愈加堅定,他用比晚風還要溫柔的聲音循循善誘著,“最重要的是,你就是你自己,不用成為任何別的什么人。”
她立起身子,眼神希冀地看著他開口:“那我們可以回到和之前一樣嗎?”
須縱酒含笑點頭:“當然。”
眼前的少年郎每一句話都是那么情真意切,殷梳都不禁晃了晃神。長夜背后的那束光是那么的亮,竟讓她也被喚醒了無限的癡妄和奮勇想去掙脫那道終年的桎梏。
她昂起頭,朝他伸出手:“你真好,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教我。”天真又倨傲的少女仰著光潔的小臉,泥濘里的藤蔓抽出新生的綠芽朝面前青松翠柏朝攀援而上,“如果以后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來教我該怎么去做對的事情。”
她的手放在須縱酒的掌心里,這一刻黑云散去,月明風清。
另一面,沖出重圍的赫連碧和摧心肝帶著剩下不到四成的湮春樓弟子形容狼狽地一路疾馳趕到了青城。
青山別院是他們另一處據點。
二人卸了馬,滿腔憤懣地想先回院內修整一番,順便將信息通過遍布各城教眾速遞回教中。
剛走到前院,就聽到一聲輕微的嘖聲。
兩人一愣,抬頭朝聲音方向看去。
只見前廳門扉洞開,明澈的日光剛好籠在八仙方桌上,香幾上的盆栽被移在日光下,飽滿的藍色花苞躺在綠枝上慵懶地曬著太陽。
桌后坐著一位白衣勝雪的年輕男子,一雙云遮霧繞似笑非笑丹鳳眼,面容如煙似墨,是清輝冷月的邪肆,欺霜賽雪的冶艷。
此刻他白玉般手上握著一把纏金絲花剪,正耐心地為他面前的這盆花修剪著花枝。
兩人面色大變,身體一顫連忙向他屈身行禮。
“屬下參見教主!”
這廳中俊美妖異的男子便是湮春樓教主祁宥,教主竟親自來了青城!
“怎么把自己搞成了這副樣子?”祁宥笑吟吟地看著他們,玉石般的聲音如煙如霧。
赫連碧搶先開口認罪道:“屬下辦事不力,任憑教主責罰!”
摧心肝緊隨其后。
見二人面如土色,祁宥嘴角輕勾,慢悠悠地問:“怎么回事呢?”
二人對視一眼,踟躕了一會后,摧心肝開口將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稟報給了他。
祁宥手指捏著一段吸多了水塌軟下去的花枝,微微用力便將它整根折了下來。
他抬起眼皮,嘴角還噙著笑意:“你們將臨安那處別院丟了?書信也落到常樂宗手里了?”
接近盛夏,廳中二人竟感到了一陣寒意。
摧心肝自知差事辦得一塌糊涂不敢說話,赫連碧心里卻一直有不服,他跨出一步,抱拳道:“教主,任務失敗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因為有人從中作梗!”
祁宥斜眼看他:“哦?竟有此事?”
赫連碧將殷梳幾次三番與他動手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說完急迫請求道:“請教主即刻下令,緝拿叛徒翦春。”
祁宥不以為意地輕笑了一聲。
見祁宥毫無驚訝之色,赫連碧疑問道:“難道教主早知翦春叛教之事?”
祁宥手里撫弄著花枝,不答。
摧心肝連忙接話:“看來教主已有安排,就不用你我操心了!”
祁宥看著他們兩人,他目色冰冷,兩人連忙噤聲。
他眼中寒芒一閃,饒有興味道:“她要和武林盟的那些人去平陵山?就讓她去,他們的一舉一動仍在我的掌控之中。”
聞言,摧心肝和赫連碧目露喜色,連聲稱贊教主圣明。
祁宥擺了擺手,命他們可以下去修整了。
白衣的魔教教主雙手在他面前盛放的藍色花蕾邊圍攏,冷魅的臉貼了上去,微風卷走了私語呢喃。
須縱酒背著殷梳一路往山神廟的方向走著。
殷梳小腿有傷,踩在地上只覺得綿軟而難以發力。山路崎嶇難行,須縱酒便抽刀在別院里砍下幾根木枝,綁在一起做成一張有些像半個竹簍的木椅,把殷梳盛了進去,背在了身上。
殷梳坐在小木椅上,兩條腿蕩在半空隨著須縱酒走山路的動作一晃一晃。星光在她面前倒退,月亮在她背后追趕,她不再是黑夜里孤獨蟄伏的影子。
她雙手從小木椅簡易的扶手里傳了出來,在又拐過一個山道后及時地又拽住了一朵山壁的小野花,點綴在了木椅上。
看著自己的杰作,她抑制不住內心的快樂,忍不住揶揄:“真漂亮!以后你要是不做大俠,還可以去做木工!”
須縱酒覺得得到了夸獎,抿著唇含蓄地笑了笑。
他又背著殷梳走道半山腰,一座山神廟赫然出現在草木深處。這座神廟久經風雨,漆色黯淡,若不仔細分辨便掩映在了叢林之中。
須縱酒雙手握著胸前綁著木椅的繩子,加快腳步便要走過去。
“等下!”殷梳突然開口。
聞言須縱酒腳步一頓,他側首:“怎么了,你的腳不舒服嗎?”
殷梳在他背后扭過身子,手指揪著草繩面色有些怯懦地看著山神廟方向。
“殷盟主和萬小姐就在里面嗎?”
“是,此處隱蔽不易被人發現,內里寬敞又適合休息,所以前夜我們就趕到了這里。”須縱酒解釋道。
殷梳足踝相抵,垂著臉悶悶地說:“他們若是再見到我……”
須縱酒第一次聽到她用這種語氣,他小心翼翼地開口:“昨日我出來尋你,殷大哥和萬小姐其實都有叮囑我……”
“叮囑你什么?”殷梳的聲音陡然明亮。
須縱酒沉吟片刻,他不能代表殷莫辭和萬鈺彤的立場,也不能代替殷莫辭或者萬鈺彤來對殷梳說出他們內心的感受,但他可以將他眼睛看到的,耳朵感受到的東西如實地告訴殷梳。
于是他十分誠懇地回答道:“雖然他們的確有些受打擊,但還是擔心你。一路走來的這些日子,不會那么輕易被表象抹去。”
感覺到殷梳此刻的情怯,須縱酒頓了頓又說:“既然決定了要一起走,那我們就好好的把所有事情都說清楚,你要對我們的情分有信心才是。”
他的話給殷梳注入了能坦然迎接即將要發生的事情的勇氣,她燦爛一笑,說:“走,我們進去說。”
須縱酒跨過石階,推開神廟的門。
廟內竟別有洞天,燈火幽暗,壁畫上活靈活現的神像俯視著蕓蕓眾生。
殷莫辭和萬鈺彤隔著很遠在盤腿調息,聽見動靜,萬鈺彤警惕地把手放在劍柄上,抬起眼睛看來人。
見是須縱酒,二人放下了心,待他走進才發覺他背后竟背著一個人。
殷梳坐在木椅上,背對著眾人。她聽見背后人辨不清情緒的呼吸聲,然后被須縱酒輕輕地放了下來,面朝向神廟正中的蓮花寶座。
寶座上的神像威嚴肅穆,眉目慈悲。
確認木椅上的確是他們心中所想的那個人,萬鈺彤一下就站起身來,殷莫辭也睜開眼睛深深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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