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2月15號星期二。
  早晨差七分鐘五點半，趙軍從被窩里坐起，他甚至都顧不上穿棉襖，就把手摸向了趙有財?shù)念~頭。
  “滾！”當(dāng)趙軍手按在趙有財腦門上的一瞬間，趙有財粗暴地將趙軍手撥開，喝道：“滾犢子！”
  趙軍淡淡一笑，伸手拽過自己的棉襖，剛才碰一下就試出趙有財不再發(fā)燒，趙軍也就放心了。
  穿好衣服，趙軍下炕出屋。
  “媽，包包子吶？”從里屋出來，趙軍見王美蘭正在案板前包包子。
  “嗯呢。”王美蘭問趙軍說：“你爸咋樣了？”
  “挺好。”趙軍笑道：“罵我嘎嘎的。”
  說完，趙軍往屋外走去，王美蘭抬起沾面的手，指了趙軍一下，笑道：“這小子。”
  東北這邊吃包子都是發(fā)面的，餡里的湯浸入包子皮里層，使包子皮松軟又有滋有味。
  王美蘭今天包牛肉大蘿卜餡的包子，和餡時往里攪了肉湯，拳頭大小包子趙軍一口氣吃了八個。
  吃完包子的趙軍，端碗喝著糊涂粥，這叫溜縫兒。
  “媽，你不吃，包子都涼了。”趙軍看王美蘭進(jìn)來，便催促她吃飯。
  “媽不著急。”王美蘭說：“媽等下一鍋，完了我跟你爸一堆兒吃。”
  聽王美蘭如此說，趙軍就沒再催她，起身回西屋準(zhǔn)備上山。
  等趙軍穿戴整齊，王強(qiáng)、解臣、黃貴、姜偉豐、陳進(jìn)勇、陳進(jìn)軍、陳大賴、鄭廣軍、鄭廣財，一行九人來到了趙家。
  這幫人涌進(jìn)趙家，到西屋來探望趙有財。
  可能是感覺不好意思吧，趙有財拽被角擋臉裝睡。
  大伙到西屋，輪流看了趙有財一眼，依次躡手躡腳地離去。
  他們加上趙軍總共十人，還是解臣開車，王強(qiáng)、黃貴擠副駕駛，其他人坐后車箱。
  這時趙家西屋，趙有財從炕上坐起，撩窗簾看著啟動的汽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咳！咳……”忽然覺得嗓子眼刺撓，趙有財咳嗽幾聲，緊接著門就開了。
  趙有財裝睡裝習(xí)慣了，下意識地往炕上一躺。他剛將被子拽起，就聽王美蘭說：“別裝了，趕緊起來吃飯。”
  趙有財隨即坐起，他也餓了。
  不大一會兒，王美蘭端著盤子、碗進(jìn)來。
  放上炕桌后，王美蘭給趙有財盛了一碗糊涂粥，道：“你這感冒，吃點清淡的得了。”
  “我吃包子。”趙有財白了王美蘭一眼，伸手抓過個包子就咬。
  熱氣騰騰的大包子，趙有財咬住一邊扯開包子皮，露出里面成扁蛋狀的餡。
  “呼……”趙有財咧嘴散熱氣，在嘴里包子皮不曾咽下的時候，他緊接著又咬了一口餡。
  “牛肉的哈。”趙有財嘴挺好使，一口就吃出了牛肉味兒。
  “嗯呢。”王美蘭道：“你打的那老牛。”
  趙有財：“……”
  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鍛煉，趙有財?shù)目勾驌裟芰υ絹碓綇?qiáng)，換句話說臉皮也越來越厚。
  這要擱在以前，聽王美蘭如此調(diào)侃，趙有財肯定得把吃剩的半個包子摔在炕桌上。
  但如今的趙有財，面上不悲不喜，仍大口地咬著包子。這還是因為生病嘴里沒有滋味，要不然吃的會更香。
  和沒心沒肺的趙有財不同，王美蘭有些擔(dān)心地說：“早晨兒子跟我嘮嗑，說他陪的那大老板，家里可趁錢了。”
  “咋的？”趙有財夾口咸菜送進(jìn)嘴里，隨即一嘬筷子，道：“趁錢還能分你兒子？”
  “你說啥話呢？”王美蘭瞪了趙有財一眼，說：“我尋思有錢人難伺候，再難為咱兒子。”
  “呵！”此時的趙有財停止了咀嚼，他挑眼看向王美蘭，發(fā)出一聲冷笑，道：“誰能整了你兒子啊？你兒子多能耐呀？坑他爹都一個來、一個來的。”
  初聽趙有財?shù)脑挘�王美蘭感覺他陰陽怪氣的，但當(dāng)趙有財說到趙軍坑爹時，王美蘭忍不住呵呵直樂。
  一把鼻涕一把淚，那都是配套的。
  昨天要不是王美蘭攔著，趙軍都能把鼻涕甩趙有財臉上。而王美蘭當(dāng)時是這么說的：“兒啊，你快拉倒吧，你整他一臉，還得咱娘倆給他收拾。”
  當(dāng)時的趙有財剛退燒，指著他自己下地洗臉是不可能了，所以趙軍果斷地收了淚水。
  汽車一路來到昨天趙軍和趙威鵬停車的地方，在這里稍微等候片刻，就見趙威鵬駕駛著吉普車沿路而來。
  兵合一處，趙軍為趙威鵬引薦眾人，趙威鵬還真沒什么架子，跟王強(qiáng)他們也有說有笑地打招呼。
  雖然大伙聽趙軍說過這人有錢，但這幫人也沒對趙威鵬表現(xiàn)出奉承、諂媚，即便對他尊重，但相處中也是平等對待。
  趙威鵬還挺喜歡這種感覺，跟大伙有說有笑地穿溝塘子上山。
  他還是老樣子，走出三五百米就累了。但今天人多，趙威鵬沒好意思張羅休息。
  “老舅、老哥。”趙軍怕給他累壞了，招呼王強(qiáng)、黃貴說：“咱歇會兒，你們抽口煙。”
  聽趙軍這么說，大家并無異議，眾人休息時，趙威鵬拿出石林煙散給除趙軍以外的九人。

  然后他們十個聚在一棵樹下抽煙，抽得離遠(yuǎn)看都得以為那樹燒著了。
  抽完一顆煙，一幫人繼續(xù)趕路，到達(dá)昨天趙威鵬殺野豬的地方，王強(qiáng)他們紛紛掏出繩子準(zhǔn)備綁豬、拖豬。
  “侄兒。”趙威鵬暗中拉了趙軍一下，向趙軍使個眼色。
  “放心吧，叔。”趙軍沖趙威鵬一笑，然后過去跟王強(qiáng)他們說了幾句話。
  “想要照相啊？”王強(qiáng)看了趙威鵬一眼，隨即笑道：“行，我們給你安排。”
  大伙齊心協(xié)力地搬野豬，趙威鵬見狀，感覺自己不動手不好意思，可他過去又使不上勁。
  看他這樣子，趙軍把趙威鵬扶到一旁，安慰他道：“叔，沒事兒，這都不是外人。”
  “嘖。”趙威鵬小聲對趙軍說：“一會兒叔給你拿錢，完了你回去給他們買條煙分了。”
  “叔。”趙軍抬手一指眾人搬的炮卵子，道：“這野豬拉到食堂，能賣三百來塊錢。”
  “啊，那啥……”趙威鵬聞言，胖手一把拉住趙軍手腕，說：“你去賣，賣完錢……我剛聽你舅說，咱倆可以一人一半。”
  趙軍剛要說話，就聽趙威鵬說：“要是賣三百，你拿二百。那一百，叔不要，給他們分了，你看行不？”
  聽趙威鵬的話，趙軍淡淡一笑，這些豬是他們這幫人前天攆的，但趙威鵬不知道。不過這位叔不要錢，趙軍他們咋分就無所謂了。
  “行，叔。”趙軍沒跟趙威鵬說那么具體，只向他道謝說：“那我替他們謝謝你。”
  “客氣啥？”趙威鵬胖手一擺，道：“得我謝謝他們。”
  人多力量大，五頭野豬被摞起，底下一層三頭、上面一層兩頭。
  接下來，就該趙威鵬站上去當(dāng)尖峰了。
  可那野豬有棱有角，趙威鵬很吃力地往上爬。
  “你慢點兒呀。”王強(qiáng)等人在下面囑咐趙威鵬。
  等趙威鵬在上面站穩(wěn)，陳大賴把他那棵56沖遞上去。
  趙威鵬接槍在手，雙手持槍朝天一指，隨著趙軍一按快門，一個威風(fēng)凜凜的大胖子留在了膠卷上。
  “侄兒，再給我來一張。”趙威鵬好不容易爬上來的，不得多照幾張么。只見他單手握槍，把槍身靠在肩上，另一只手掐在腰間。
  “叔啊！”趙軍從相機(jī)后歪頭喊道：“換棵槍，換個半自動！”
  “哎？這行啊！”趙威鵬眼睛一亮，解臣拿著趙軍的半自動過去，替換了趙威鵬手中的全自動。
  接下來，趙威鵬又手持掛管槍、16號獵槍依次照了兩張。
  在趙威鵬和趙軍折騰時，王強(qiáng)在一旁道：“這就是沒有雙管獵，要不他能照個齊。”
  附近人紛紛發(fā)笑，他們不理解這大老板為什么這么折騰，但山民淳樸，客人喜歡那就隨他去吧。
  槍換了一遍后，趙威鵬從野豬堆上下來，此時的他仍有些意猶未盡。
  “侄兒啊。”趙威鵬對趙軍說：“我來前兒買不少膠卷呢。”
  聰明人說話不用說全，一點就透。
  趙軍聞言一笑，無意間目光落到了左邊的大石砬子上。
  前天趙有財追豬、趙軍他們追趙有財時，都曾從那石砬子上經(jīng)過。
  此時趙軍指著那石砬子，對趙威鵬說：“叔，你看見那石砬子沒？”
  “看見了。”趙威鵬點頭，就聽趙軍說：“我們抬那上一頭豬，完了你站石砬子前面，你倆手往上托舉，這么拍出來吧，就像是你倆手把豬舉起來一樣。”
  趙軍此話一出，趙威鵬激動地臉上肥肉直顫。
  這照片拍出來，自己這輩子都有的吹了。
  “那……是不是辛苦大伙兒了？”趙威鵬有些不好意思，趙軍笑道：“沒事，那石砬子也不高，我們一股勁兒上去了。”
  說完這句，趙軍補(bǔ)充道：“叔，我們這些人都沒咋照過相，要是方便的話，讓我給他們照幾張。”
  “那沒問題。”趙威鵬大手一揮，道：“隨便照，膠卷有的是。”
  見趙威鵬答應(yīng)，趙軍過去把事情跟眾人一說，大伙幫著把野豬送上石砬子，趙威鵬站在石砬子前，雙手高舉托著野豬肚子，同時面容猙獰、呲牙裂嘴。
  趙軍按動快門，將這一幕定格在膠卷上。然后招呼王強(qiáng)等人，給他們各拍一張。最后，趙軍十人站在冰天雪地中合影，由趙威鵬給他們拍照。
  大伙拖著野豬下山，將它們一一運上汽車，然后向三棵樹駛?cè)ァ４笄疤礻惔筚嚿蠘渲�前打死�?shù)頭野豬，前天運回去三頭，山上還有五頭呢。
  這時趙軍向趙威鵬提議，自己和他先回林場。趙軍想的是這位趙老板上山費勁、拖豬也伸不上手，干脆自己陪他回林場算了。
  但趙威鵬不干，非說大伙在一起熱鬧。然后，又從兜里掏出煙散給眾人。
  趙老板今天出來帶了兩盒石林，上山散一圈，照完相又散一圈，此時再散第三圈。
  抽完煙，大伙沿山而上。這回趙威鵬連槍都不背了，一邊跟黃貴嘮嗑，一邊往上走。
  但他再輕手利腳，身體素質(zhì)終究是不行，最終他與趙軍停在山二肋，等著其他人拖豬下來。

  忙活到臨近中午時，趙軍一行人才下山。
  再把陳大賴的五頭野豬搬上車后，趙威鵬爬上后車箱，坐在野豬堆里，抬頭望天讓趙軍又給他拍了一張。
  然后，一行人驅(qū)車直奔永安林場。
  與此同時，一輛解放汽車在前，一輛挎斗在后，自林場大門疾馳而入。
  李如海奔出收發(fā)室，望著遠(yuǎn)去的挎斗車，頓時瞪大了眼睛。
  平常那挎斗車都是劉金勇騎著，今天騎它的卻是周大奎。
  而汽車駛?cè)サ姆较蛞膊皇潜Ｐl(wèi)組駐地，李如海咔吧下眼睛暗道不妙，忙動身向汽車追去。
  但他不是他哥，如果是李寶玉，五十米內(nèi)還能追上汽車尾氣。而李如海氣喘吁吁地來到醫(yī)務(wù)室時，卻見汽車和挎斗果然停在這里。
  李如海一進(jìn)醫(yī)務(wù)室的門，就見身前站滿了保衛(wèi)員，李如海伸手分著眾人往里擠。
  起初覺得有人擠自己，被李如海擠過的保衛(wèi)員還沒注意，等看到身前出現(xiàn)李如海時，保衛(wèi)員愣了一下，隨即在李如海肩膀頭上推了一下，道：“你往里擠啥呀？”
  “我來看看。”李如海頭也不回地扔出句話，然后繼續(xù)往里擠。
  “你來看看？”保衛(wèi)員眼睛一瞪，喝道：“你是不是來看我們熱鬧的？”
  保衛(wèi)員此話一出。周圍保衛(wèi)員紛紛向李如海看來。而李如海趁此機(jī)會，擠到了里面。
  隔著老大夫董成梁的桌子，李如海看到里面病床上躺著周成國和劉金勇。
  “呀……”李如海剛要說話，兩只胳膊猛地被人挎住，兩個保衛(wèi)員架起李如海，拖著他往門外走去。
  李如海掙脫不得，被人架出醫(yī)務(wù)室門向前一推。
  此時一輛吉普車停在不遠(yuǎn)處，李如海往前踉蹌兩步，隨著他彎下腰時，吉普車副駕駛的門開了。
  一瞬間，彎腰的李如海順勢往地上一蹲，一雙手按住了自己腳上軍勾鞋的鞋帶。
  看著那裝作系鞋帶的李如海，趙軍嘴角一扯。
  之前在山上，趙威鵬學(xué)著王強(qiáng)抓雪解渴，可他哪經(jīng)歷過這個？沒到林場呢，就嚷著肚子疼。
  所以在回到楞場后，趙軍順路來醫(yī)務(wù)室，給趙威鵬開些萬能神藥去痛片。
  “大哥！”裝模作樣系好鞋帶的李如海一抬頭看是趙軍，他連忙起身回手指著醫(yī)務(wù)室，道：“老周大哥倒下了。”
  “什么？”趙軍聞言大驚，試圖與李如海確認(rèn)，于是問道：“哪個老周大哥？”
  “看裝備的老周大哥！”李如海話音剛落，就見趙軍快步跑向醫(yī)務(wù)室，李如海連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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