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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叔


不過如今的韓超已不是曾經那種沖動易怒的脾氣,他沒像陳玉鳳想的一樣暴怒,沖動。

        反而一言不發,默默聽著。

        王果果從看到這塊玉佩就在發抖。

        不大一塊玉,給她掬在手里,不停的開合,攥緊,又放松。

        看得出來,肝腸寸斷的傷心。

        蘇紅有沒有故意撤圍檻不好說,但韓峰怎么能跟著蘇紅,故意給玉鳳栽贓嫁禍?

        當初要不是為了韓峰,丈夫酗酒又濫賭,她早走了,她是為韓峰才留下的,后來就又有了韓超。

        可她怎么就教育出韓峰那么個兒子?

        但默了好半天,她卻說:“鳳兒,這是我自己的事兒,你們就別管了,趕緊上首都吧。”

        她這個態度叫陳玉鳳有些生氣:“媽,就算大嫂不是故意的,你以后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頭疼腦熱,我們又不在身邊,他們要不管,你咋辦?”

        王果果說:“咱們重新分家,我以后就住在你家,跟你媽一起做點小生意,賺了錢,還你的醫藥費。”至于大房倆口子,如今她眼不瞎,人也精神了,那筆賬,她慢慢跟他們算。

        陳玉鳳想要的是醫藥費嘛,不是啊,她想要的是婆婆的病好起來。

        再說了,蘇紅真是無心拿的玉,還是故意讓婆婆落的水,除了她自己,誰知道?

        以后萬一婆婆再有個三長兩短呢?

        王果果是個閑不住的人,見屋里有些亂,已經著手開始收拾了,看兒子兒媳婦還在邊上杵著,眼睛一瞪:“七年沒見,你們一個就不想一個,不想說幾句貼心話,杵我這兒干嘛,我臉上有花兒還是有戲給你們看?”

        倆口子給婆婆趕出了門,陳玉鳳看了眼丈夫,除了悶氣,還有些納悶,夢里說她男人脾氣會變好,可沒說他會變成個慫蛋,大哥大嫂那么欺負婆婆,按他原來的性格,早提著拳頭把他們搗成肉泥了,可現在他居然一聲不吭?

        就在這時,男人說:“鳳兒,你去大房,把韓明和韓旭哄出來。”

        見妻子不解的望著自己,他解釋說:“我去問問具體情況,順帶給大哥個教訓。”

        韓超畢竟是王果果養大的,比陳玉鳳更了解她,真說分家,以王果果的性格,一分錢都不會從大房要的,她只會苦自己,累自己,不會貪小輩一分一毫。

        所以這事兒不能只聽王果果的。

        但韓超早不是當年的混混了,穿上軍裝,他就是軍人,也不能胡來。

        只能是私底下給大房一個教訓,再問問大嫂,看她到底是不是故意害的王果果。

        話說,小時候他們倆因為有一樁娃娃親,滿鎮的人都知道陳玉鳳長大了要嫁韓超,所以經常當面取笑他們,混混們還經常會拿他倆說下流無比的笑話,所以韓超只要看見陳玉鳳,扭頭就走。

        陳玉鳳也總是躲著韓超,上學路上碰見,也會跳進草叢里走小路。

        所以倆人打小兒幾乎很少說話。

        但要是王果果想送點好吃的給陳母,怕丈夫責罵不敢去,都是讓韓超悄悄送,而韓超,只需在門外咳一聲,陳玉鳳就知道,他媽又給她家送東西了,她就會等在后院的籬笆墻處,紅著臉接過東西,再喊聲哥。

        所以倆人雖話少,但要遇到事,倆人卻有著旁人所沒有的默契。

        陳玉鳳明白丈夫的意思了,她立刻說:“我去買點瓜子花生,把倆娃喊來。”讓丈夫悄悄去收拾那不要臉的倆口子。

        “鳳兒,咱媽剛動完手術不久,需要補身體,你放心,等到了首都,我……”一定叫她好好享福。

        陳玉鳳打斷了丈夫:“我買點天麻,殺只雞,給咱媽燉著吃。”

        狗男人,以為她真那么小氣,既貪財,還一只雞都舍不得給他媽殺?

        她出了門又不經意回頭,就見穿著軍裝,唇紅齒白的男人兩只眼睛炯炯有神,正在瞅著她。

        見她看自己,也不羞,依舊坦然的回盯著她。

        倒把陳玉鳳看不好意思,快走幾步,跑了。

        她買了些吃的,就把韓明和韓旭哄來了,順帶還宰了只雞,燉了給婆婆補身體。

        瓜子花生收音機,甜甜蜜蜜,韓明韓旭,四個孩子圍一塊兒,在玩鬧。

        此時天已經黑了,越過院墻,菜園,月光流淌的河畔就是大房。

        穿著白襯衣,軍綠色長褲的韓超嘴里叨根稻草,兩條長腿,嶄新的皮鞋,蹲在大嫂家的井沿上,兩只寒目,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井口,那井里是一輪新月。

        過了好半天,新月咕嘟一聲,變成了一顆腦袋,這竟是大嫂蘇紅。

        她給嗆的上氣不接下氣,卻還在笑:“老二,大嫂真沒撤圍欄,那圍欄是自己斷的。”

        韓超并不說話,眼睛都不眨。

        蘇紅抬頭看一眼膚白貌細的惡霸小叔,深吸口氣,又悶水里去了。

        韓峰倒是能憋氣,但慢慢也憋不住了,呼一聲鉆出水面了:“冷,真冷。”

        韓超腳上提溜著一只水桶,一松腳,水桶直接砸他哥腦袋上了。

        咕嘟一聲,韓峰又憋了回去。

        天有四季,但井水是從地底泛出來的,尤其四五月,刺骨的地氣隨著井水往外噴,徹骨的寒。

        老大倆口子就這樣自愿泡在井里頭,也不知泡了多長時間,直看著井上那巴掌大的天空斗轉星斜,隱隱聽到雞在叫,還在水里泡著。

        直到最后蘇紅昏迷了,沒意識了,要沉底了,韓超才把他們給撈了上來。

        蘇紅吐了口水才說:“老二,我還有倆兒子呢,怎么可能害咱媽的命,難道我為了塊玉,想去坐牢不成?媽掉河里后,我立刻就跳下去救她了,玉是自己落河里,我撿來的,但我給咱家生了倆兒子,那塊玉本來就該是我的,對不對?”

        一念之差,要她不救,王果果早就死了。

        而且婆婆祖傳的玉,倆兒媳婦,她生了兒子玉鳳生的是女兒,就該是她的,她有錯嗎?

        韓超不理蘇紅,只平靜的問韓峰:“大哥,媽這趟醫藥費花了三千塊,你打算怎么辦?”

        韓峰已經給凍昏迷了,說起錢,立馬清醒了過來:“老二,韓明上小學,韓旭上初中,學費,雜費,住宿費,處處要錢,哥就做點小賣買,能攢啥錢,哥手上如今總共五百塊……”

        “給,我們把錢都給咱媽,行不行?”蘇紅忙說。

        其實他倆的存折上還有兩千塊呢,但人嘛,得學會哭窮。

        韓超又不知道實際情況,五百塊糊弄過去吧,這回全是蘇紅的錯,那么身強力壯,能幫忙的婆婆,給她親手推到二房去了,她呀,后悔死了!

        ……

        再說陳玉鳳家,五月的夜風涼而溫柔,倆閨女已經趴桌上睡熟了,韓明和韓旭還在呱唧呱唧吃糖花生,松鼠一樣。

        王果果剛剛烤了一鍋鮮花餅出來,這會兒又在替陳玉鳳舂粑粑。

        她不但會做茶飯,而且特別會整理,陳玉鳳家這一院的花就是她種的,屋子里的所有家具也是王果果自己畫樣,自己裁打的,雙人床是純柿子木,漆的青柿子油,沒漆臭不說,不論睡多久,永遠有股淡淡的柿子香。

        韓超還在大房,沒回來。

        王果果對陳玉鳳說:“當初之所以我跟大房,不跟你,你大嫂生的是兒子,你生的是女兒是一,主要是不想你隨軍進城的時候拖累你,你曉得吧?”

        “我曉得,媽是疼我。”陳玉鳳說。

        雖說分在大房,但王果果沒少幫陳玉鳳,倆娃小時候尿布全是婆婆洗,家里的雞是她喂,豬是她喂,一年四季倆娃的鞋也是她做,而且時不時的她就會悄悄塞些錢給陳玉鳳。

        要不然陳玉鳳七年的日子,能過得那樣滋潤?

        “韓超雖小時候愛打,但那是給他爸逼的,他從小見慣了我和他爸動手,最恨跟女人動手的男人,不可能跟你動手的。”王果果又說。

        “我曉得。”陳玉鳳又說。

        別人雖一直在說,但陳玉鳳從不信韓超會打她,就遇到兩條狗,他也只打公的。

        他,不打女人孩子。

        摘下玉佩,王果果把它裝進了熟睡著的,甜甜的衣服口袋里。

        這東西是個禍害,要自己拿著,必定留不住,老太太這是要把它送給甜甜了。

        “早點上首都,你辛苦七年,如今也該享福了。”王果果又說。

        陳玉鳳忍不住說:“媽,咱一起去吧,帶上我媽,到了首都,我賺錢養你們。”

        婆婆雖說嘴巴壞,但對小輩卻掏心掏肺,可惜蘇紅倆口子是白眼狼,不識好歹。

        “就你,首都那地兒有你能賺的錢?”王果果聲音一高,一臉輕蔑。

        陳玉鳳忍不住笑說:“有。”

        “有個屁吃。”王果果說:“首都亂著呢,壞人多得很。等你去了,就安心享福,也不許再孩子了,我算看透了,兒子這東西有跟沒有一個樣。”

        陳玉鳳笑著搖頭。

        她原本沒想過把婆婆和周雅芳帶走,畢竟桂花鎮才是她們的家,人嘛,年齡大了就難離故土,可韓峰那個性子,大嫂吧,嘴有多甜,遇事心有多黑,生了倆兒子又助長了她的氣焰。

        等她走了,看婆婆賺了錢不給她花,還要呆在二房,她不可能善罷甘休的。

        而據書中說,在九十年代,國家會越來越開放,人們做生意,政府不但不會像前些年要給安個投機倒把的罪,還會給大大的福利政策。

        要把婆婆和娘家媽一起帶到首都,她不依然是如今有婆婆,有媽疼的孩子?

        忽而聽門咯吱一聲,老大家的倆娃這是困了,要回家。

        陳玉鳳忙得出了門,站在籬笆墻邊張望,就見韓超兩條長腿,就那么一跳。

        躍過圍欄,從后院跳進來了。

        她趕忙進了廚房,得給沒吃晚飯的韓超下碗粉吃。

        前幾天韓超帶來的磁帶,因為心里有事,陳玉鳳還沒來得及聽。

        這會兒進了廚房,一手摁開收音機,聲音放的小小的,彎腰吹燃火星,看鍋開了,抓起一把粉丟進了鍋里,滾水舔沸,粉轉眼就飄起來了。

        “你說過一天一封信,小妹呀在家呀喂守家門,難道你是秤砣心,一去多年斷音訊。故鄉的小妹呀,為君消瘦到如今……”

        這歌可真好聽,陳玉鳳拿起磁帶殼看了一下,名字叫《癡心的小妹》。

        不錯,她以后得多聽聽。

        澆上雞湯,再灑上蔥花,淋點醬油,再加剁碎的花生米,舀上大大一勺酸香爽口的剁辣椒,一挑一拌,油紅蔥綠加糯白白的粉,鮮氣撲鼻。

        陳玉鳳端起粉碗轉身,就見穿著白襯衣,綠軍褲的男人站在廚房門口,正在看她。

        狗男人,雖表面沉穩,可眼里有掩不住的得意。

        從小,他要打了人,欺負了人,就會是這樣一副得意洋洋的眼神。

        倆口子該商量怎么上首都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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