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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避嫌


閉眼的一瞬間,我心里想的是那封家書總歸要被送回南蕭了,不知兄長和母后可會傷心?若是能瞞住不讓他們知曉就好了。

        可久違的痛感并沒有襲來,倒是躍入耳中的熟音劃破周圍的一切,“南熹。”未干的鮮血還黏在我的手里,我甚至不知道身處何處,是早已丟了性命還是死后的幻想。

        念想皆是你,我想你對我肯定很重要。

        “南熹,睜眼看看師父。”直到聲音的再次響起,隨著一并而來的是一張浸水的方巾正緩緩擦拭著我沾滿血漬的雙手,緩慢又堅定的抹去令我顫抖的鮮血。

        相隔幾月的再見,面前的少年似乎好看了不少,眉眼微攏著看不清為何而惱,緊繃的臉頰還一如往日的冷意,周側的長劍還緩緩滴血,他卻絲毫不在意,扔了劍,替我將血擦凈。

        “師師父,是師父嗎?”我哭著喚他,聲音因為被濃煙入嗓,有些淡啞。

        “是,”他垂在兩側的手突然抬起,溫熱的指腹替我抹去眼淚,“哭成這樣,嚇著了吧。”

        他低聲問我,身子卻遮擋住血流一片的戰場:“為何要回來?”

        “師父。”我沒回答,一刻不停的喚著他,生怕這只是一場夢。

        “在呢。”他聲音很平淡,聽不出是何情緒,很快彎著腰,輕言開口:“上來。”

        周圍只剩下打掃戰場的兵士,無一人發現邊角的營道上出現他們將軍俯身背人的畫面。

        “我在將軍府那十日,閉門不出,總覺得師父還未離開,全城戒嚴的時候,你安排后路,讓人護我離城,可我沒見著你,也沒見著快馬而來的捷報,若是這樣走了,怕是會遺憾”

        我埋著頭,提起這些無人能說的胡話:“火燒營帳,血流成河,梧都斷信,敵破疆土,還好,守到你回來了,若你沒有回來,南熹也算還了救護之恩”

        寒風掠過,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不知何故,身下穩緩的步伐快了些,幾步就到了王帳,戍守的士兵見我們過來,伸手撩開帳布,并未多看。

        “生辰快樂,”我坐在床榻上,仰頭看向負手站立的人,他似乎想說什么,被我突然的開口,打斷了。

        現下抬眸看過來,清凌凌的目光多了幾分復雜,我從里衣袖端拿出早已備好的月雕白玉,這是在南蕭的時候,部族進貢的,因外形龍紋刻雕,玉里透亮純澤,第一眼我便看中了它,特討了來。

        “世人都說玉如君子,南熹覺得君子少之,唯師父與之相契。”我將玉佩攤在手心,遞到他面前。

        “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將軍罷了。”他聲音似在壓抑著什么,直視的目光淡了下去。

        但很快接過玉佩,攥在手里。

        寒冽的晚風吹滅了微弱的燭火,帳內一片漆黑,“嗯,”我應下聲,“錦北王是北漠無足輕重的大將軍,而陳瑾之是我一人的大英雄。”

        窗外的月光平直撒下,寂靜的王帳里清晰響起少女柔軟的語調,他就那樣愣在原地,久不能平。

        我坐在床榻上,只能借著月光看清他在何處,卻聽不到半點聲響,眼前恍然出現那柄彎刀所向,我輕顫著開口:“師父,你還在嗎?我有些害怕。”

        很快,我就看到他提步點燃燭火,又拉緊帳窗,回身駐足片刻,朝我過來,“我就在此處,不會離開。”他俯身在我的右手腕系上一根錦帶,一端是我,另一端是他。

        我雖不及師父那般年歲,也知曉“男女有別”即使他是師父,但總歸是男子,好在錦帶很長,能伸到屏風后面的幾案處。

        我看著燃燒的燭火,聽著嘩嘩響的王旗,像是回到師父還未出征的前夜,也如這般閑適倦意,我在里側,師父在外側,默不作聲卻安逸自得。

        夢中血海,尸骨成山,旄旗斷裂。

        軍營荒蕪,普天之下,何處可尋。

        “師父!”

        午夜驚醒,王帳空無一人,只有燭火微微燃著,我扶著床榻坐起,沉悶的心情還未平復,一聲哀嚎劃破夜半,鉆入耳里,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我在。”帳外師父的聲音響起,在這厲聲的顫音中顯得尤為清晰,“受俘的降兵夜晚驚醒,妄想用他們的吼聲,引起王師的營嘯。”

        “帳內點了安神香,”他頓了一下,“今夜,該我夜巡,但不會走遠。”

        我借著燭火略微能看到師父的身影,“若我出聲,師父能聽到嗎?”

        “能。”他身子未動半分,額間早已布滿冷汗。

        半夢半醒間,我輕聲喚道:“師父。”

        “嗯。”

        他站在帳外,輕聲應答,鮮紅的鮮血滴落荒漠上,卻渾然不覺,還是傅辭夜巡經過才發現,然后就有了軍醫端坐身前,替他包扎,其余幾位將軍伴于兩側,讓眾兵士以為幾位將軍圍在一處玩牌,那時候,士兵心理壓力太大,時常圍坐在一起小賭片刻,不耽誤守崗亦能緩解心情。

        等傷口包扎完,幾位將軍都被陳瑾之派去鎮壓降兵去了,就剩了軍醫。

        “將軍。”軍醫剛抬眼就看到陳瑾之微張唇瓣:

        “軍醫請說,但聲音稍微小些。”

        “在梧都時下官就告知過,醒來不能奔波勞累,連巡視都不行,還別說將軍日夜兼程帶兵回來,更何況,在王師將軍不必夜巡,現在天冷夜涼的,將軍這是為何?”

        軍醫壓低聲音,再次道:“若放心不下姑娘,進去便是,將軍是將軍,誰能說你。”

        “軍醫!”陳瑾之沉聲呵道,“切勿再提。”

        “下官多言了。”軍醫自知多錯話了,頜首告退。

        等帳內的人沒在出聲,已經是破曉時分,陳瑾之才抬腳離開,剛走到營門,王旗隨后而至,“將軍。”常深得知消息,連夜往回趕,現下才到。

        “嗯。”陳瑾之點了點頭,停下的步伐還未移動,身后的傅辭剛從降軍處過來,“將軍,降軍數千,還按以前的來?”

        每戰的降軍一般都會下放去做奴隸又或者臉上刻字收做已用,可這一次,明擺著邊族將了北漠一刀,傅辭這幾日亂了心,并不想輕饒了這些人,過來一問,本來覺著再不然就是發配去做勞役,累死在挖山掘道里。

        只見他們這位戰場與閑暇時截然不同的將軍,目光輕瞥緊閉的王帳,聲音淡然:“等南熹回了黎城,帶他們去沙湖,全殺了吧。”

        傅辭和常深皆是愣在原地,但還是點頭應下:“是。”

        一夜過后,我是在棉落的驚呼中睜眼的,剛開始只覺著頭輕腳重,后來就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是何地方,還是棉落見我醒來,俯身在側:“姑娘不必擔心,只是染了風寒,睡幾日便會好,”說著,她讓伴在里屋的半夏跟著軍醫出去熬藥,剩個紫芙端著白瓷碗候著。

        “這是將軍府。”棉落見我努力想看看周圍,卻看不清的模樣,帶著哭腔說道,“姑娘,可想吃點東西,暖暖胃也是好的。”

        我說不出話,只是輕搖著頭,期間軍醫進來過幾次,連許久未見的陳仟行也過來看了眼,“怎么突然就病了?”他的聲音很輕,可能怕吵醒我。

        “是染了風寒,再加之近半月的憂思和驚嚇,所以才稍微病急了些,吃兩日的藥即可,不會要命。”軍醫這般開口。

        到底是如何病的,也許只有我自己知道。

        那夜,師父站于帳外,而我坐在帳內,拿著兵書,陪了他后半宿,想來應該是那時候涼風入體,病癥才來得兇了些。

        果然,只有軍醫的話可信些,用藥兩日,全然已經大愈,見我如此,棉落高高興興的送軍醫出去,還學著皇宮的那些貴嬪打賞,被軍醫沉聲拒絕了,又灰溜溜的回來。

        在我染風寒這幾日,傅將來過,陳仟行也來過,就連徐將軍、常將軍都來了,卻遲遲不見師父的身影。

        待我問起,諸位將軍眾說紛紜,最后是陳仟行出聲才讓我默了聲,見我不問了,他們這才離開。

        “避嫌。”這句不經意的開口,讓我記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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