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著飯，江逾白中途接了個電話出去了一會，等他回來，包廂里已經彌漫著一大股酒味。

        陸禾禾和沈燁好哥倆似的一人拿著一瓶啤酒碰杯對飲，江逾白眼尖地看到沈燁嘴都紅了，一看就是剛才吃了不少麻辣小龍蝦。

        “誰點的酒？”江逾白心情有點復雜，雖然大概猜到是陸禾禾點的，但是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岑今山指了指陸禾禾，“你家的小朋友點的。”

        江逾白嘆了口氣，果然。

        李斐然不明所以，“怎么她喝不了酒嗎？”

        江逾白坐下來給陸禾禾倒了杯茶遞過去哄她喝下，“能喝，但是她會發酒瘋。”

        李斐然&岑今山：“……”

        半個小時后，他們都明白了，除了陸禾禾會發酒瘋，沈燁也會，只不過以前沒有這個機會讓他展示展示，因為這廝以前確實是滴酒不沾的，他還美曰其名說不喜歡酒的味道。

        現在嘛……

        岑今山考慮要不要錄下視頻明天等他酒醒了給他看看。

        陸禾禾今晚的酒瘋發得和以往的格外不一樣，她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再抱著人親。

        她就是對著角落的虛空，默默流淚，像顆長在雨季的小蘑菇。

        沈燁則是一把癱在地上，抱著桌子腿傻笑，嘴里還含糊不清地喊著寶貝。

        岑今山想了想，還是掏出了手機對準他開始錄像，“你沈境澤也有今天啊。”

        江逾白揉了揉眉頭，一把把擋在地上的沈燁揪了起來扔旁邊的沙發上。

        “誒誒誒老白注意點啊，都要砸我身上了。”岑今山連忙躲開。

        江逾白充耳不聞地走過去，伸手把角落里蘑菇撿了起來。

        “哭什么？”

        他說話說得總是那般無波無瀾的平靜，好像天塌下來了他也不會多皺一下眉頭，但是李斐然注意到他伸手抱她起來的動作溫柔到像是抱什么珍貴的易碎品。

        剛出到門口，陸禾禾腦子又發懵了，她看著近在咫尺的江逾白，但是其實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她只有模糊的感覺，但是她覺得他好熟悉好熟悉，沒上機油的大腦齒輪緩慢運轉，她想了半天想起來這個人應該是誰，下意識想從他懷里掙脫出來。

        “江遠澤，你把我……放下來！”

        “你叫我什么？”江逾白沉聲道。

        “江遠澤啊！”陸禾禾腦子越發混沌起來，“你放開我！”

        她掙扎得厲害，江逾白怕她摔倒只能收緊了手抱得更用力了，“別鬧了，乖。”

        不知道是哪個字突然觸到了陸禾禾的哪個點，她突然就安靜下來了。

        江逾白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到她哭了出來的聲音。

        她剛才在包廂里也是哭著的，但是那會哭起來很有喜感，就像個裝著大人靈魂的小孩在鬧脾氣，看著就叫人覺得無奈又好笑。

        但是這回她是真的哭得很傷心，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你為什么現在才來接我，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

        “什么？”

        江逾白有點茫然，抱著她的手下意識又攥緊了一瞬。

        “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真的好害怕，我在里面等了你好久，所有人都欺負我。”

        “你為什么這么久都沒來找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明明說過你最喜歡我的，你明明說要來看我的……”

        “……我就知道你是騙我的，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就是把我當成累贅……”

        江逾白聽明白了。

        徹底聽明白了。

        三四月的天氣還很冷，這家會所所處的位置很繁華，出了門就是燈紅酒綠車水馬龍，行色匆匆來來往往的行人穿著厚重的大衣，低著頭快步走過，風刮得有點厲害，車聲、行人聲、偶爾按下的喇叭、莫名嘈雜但又說不清楚具體是什么的喧鬧聲，一切都有點模糊起來。

        路邊的不知名的樹上枝椏才冒出來點稀稀疏疏的新綠，風刮過枝葉只有輕輕的一陣嘩聲。

        一切都有種與他隔離開來般的混沌的安靜，似乎所有的聲音都在遠去。

        只有胸口前那女孩帶著哭聲的控訴清晰得像是一字一句落在他的耳蝸里。

        他下顎線繃得緊緊的，一言不發地抱著她往車里走。

        女孩似乎已經酒意上涌得有點暈乎了軟軟地趴在他的懷里不再鬧騰，他彎腰將她放進副駕駛座時，她甚至還乖順地在他的手心里蹭了一下臉，像只無意間撒嬌的貓。

        江逾白垂眸看著她，伸手給她系上安全帶，然后關上車門。

        下一秒，車門重新打開，他低頭、俯身，幾乎可以說是惡狠狠地、用力吻上了女孩微張的嘴唇。

        他生澀又難掩粗暴地挑開她的唇瓣，一寸寸掃過她嘴里的甘甜，直把人迫得在他懷里和座椅之間掙扎。

        但是她越掙扎，他吻得越用力，狂風暴雨般，恨不得把她整個人吞噬殆盡。

        良久他慢慢地緩和下來，和風細雨地順著女孩的呼吸，溫柔地舔吻著，似是安撫又是調情，勾著她乖順地交換了無數次呼吸。

        霓虹燈落在車里的觀感昏昏沉沉的，帶著點復古濾鏡一般的感覺，車里倚靠在座椅上的女孩安靜地睡著了，她臉上帶著斑駁的淚痕，嘴巴紅艷微微腫起，有點像是江逾白以往在哪里看過的一副油畫。

        他低著頭，沉暗的視線一寸寸掃過她的眉毛、緊閉的眼睛、鼻子、嘴唇，就像是猛獸巡視自己的領地。

        “如果你現在醒過來，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漠，“給你離開我的機會。”

        半晌，他看著在座椅上沉沉入睡的女孩，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沒有把握住，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他伸手把她垂落下來的長發勾到耳后，俯身又在她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

        “好夢，寶貝。”

        江逾白在包廂外聽到她說那段話的時候，走廊的白熾燈特別的亮，亮到有些晃眼，他看著那門上的花紋，聽到女孩的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話語傳了出來，無可抑制地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那時候他也才剛畢業接管公司不久，江遠澤學校的老師給他打電話說有點事情要他過去處理一下。

        明明只是過往無數普通日常里再普通不過的一件事，甚至原本他都忘記了這件事，但是有人又站在他的面前，生拉硬拽，活生生地又把那段記憶翻了出來。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他的記憶力能有這樣好，他無比清晰地記得那是一個蟬鳴不斷的夏日，陽光熱得叫人煩躁。

        他甚至記得那間校長辦公室的門上還泛著油光的門把，以及他耐著煩躁伸手想敲門時，里面傳出來的女孩的聲音。

        清澈的、干凈又堅定的、女孩的聲音。

        就像是突然煩躁的夏日里有人劈頭蓋臉遞過來的一大杯冰飲。

        和他在多年后在會所的包廂路過聽到的聲音如出一轍，甚至連話的內容都一般無二。

        然后女孩拉開門走了出來，她穿著淺藍色的外套，深藍色的褲子，和當年一中的校服配色高度相似，江逾白在那一瞬間都要以為是時間倒流，十六七歲的陸禾禾穿著校服出現在他的面前。

        但是他并沒有見過十六七歲的陸禾禾，他當時是在干什么？

        好像是笑了一下，因夏日炎熱而煩躁的心情被女孩橫沖直撞般的話語說得輕快了幾分，然后他帶著陳輝走開了，站在樓上看著穿著校服的男孩女孩一起離開之后還沖著陳輝說了一句“這小鬼早戀對象還不錯嘛”。

        之后他隨手解決了這件小事，甚至如果不是當年的事情再次再他面前重映，也許他都要徹底忘記這個事了。

        但偏偏有些事情就是這么無理取鬧，巧合到讓你無言以對。

        所以就讓陸禾禾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出現在他的人生里。

        和沈燁他們聚會的時候，江逾白想了很多，他甚至想過如果當年他直接開門進去，或者他在門口多待一會，等到他們出來，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但仔細想了一下，好像也不會有什么不一樣，不管他會不會看上陸禾禾，無論是當時的陸禾禾還是現在的陸禾禾，都是喜歡江遠澤的。

        區別大概是當年年少氣盛的他如果真的看上了，可能第一時間就不擇手段地把人弄到手。

        哪怕她哭，他也絕對不會心軟。

        而現在的他，還會因為她的眼淚心軟，還會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患得患失……

        也還能忍耐那么一會。

        但也只有那么一會了。

        江逾白從小就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不過其實他也沒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很多東西很多時候都是他看了一眼，就有人立即給他安排好了送到眼前來，但其實他也不甚在意那些東西，對他來說一切不過爾爾，無所謂在意或者不在意，只不過是無所事事地隨意瞥過的一眼，甚至也許都沒能看清的東西，哪里談得上在意。

        但是沒有欲望的人突然擁有欲望其實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在這個人幾乎能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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