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燈會
陸羽單膝跪到地上,就著燈火查看林容背上的傷口。
和上次林容落水時他極速的反應不同,這次,陸羽面上發楞,反應有些許緩慢。
倒是蔣仲先行跳起來:
“了不得,這鬣狗是野的,也不知會不會傷風感染?”
陸羽這才從怔忡中回神,回身向蔣仲:
“去教舍那邊,把守谷大夫帶來!
蔣仲一開始站著不動:
他自覺自己和林容親厚太多。
而陸羽和林容,往日行跡,分明十分生疏。
此刻守在林容身側,該當是自己才對。
而且……
蔣仲同情地看一眼林容:留下她和這個沉默嚴厲的人獨處,簡直是極刑。
也不知林容受不受得住……
可是,陸羽單膝跪地的長身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委頓在地的林容籠罩起來。
蔣仲莫名覺得陸羽在林容周身劃了個圈,這個圈旁人插不進腳。
蔣仲最后還是妥協:
“我多帶幾個人過來。”
說完,又嘟囔:“怪道太——您娘親囑咐您時時遠著鬣狗,果然不是白囑咐的!”
他兩袖一展,一團青云似的飄向前。
走時,還時不時回頭,看向林容的眼神充滿擔憂……
周遭圍了許多人,嗡嗡議論著。
這些議論似近似遠,似真似幻,陸羽都聽不見。
剛剛在林容大喊“小心”時,他側了半邊臉。
視線余光很清晰地捕捉到,林容替他擋住那鬣狗來勢凌厲的撲抓。
鬣狗面貌可怖,行動迅猛,這樣縱上前,一般人看了下意識都會慌忙躲避。
她卻動作極快地撲向自己,快到沒有一絲猶豫。
為著她這份毫不猶豫,陸羽一直回不了神。
陸羽素日拙于言辭,此刻看到林容的肩膀都在抖,他嘴唇微啟,似要說什么,又抿住。
最終,從他薄唇中出來,只得兩個字:
“疼么?”
林容點點頭,又搖搖頭。
陸羽又說:
“大夫來了自會替你處理,忍耐一下!
林容聽到這句,抬起頭來。
她疼的五官都扭曲了,平日柔和恬淡,蘊著喜氣的臉,此刻齜牙咧嘴:
“大夫來了,處理完傷口,是不是就得遵醫囑回去歇息了?那我們今夜豈不是玩不成了?”
陸羽:“……”
都傷成這樣了,還惦記著玩。
陸羽平生最不喜湊熱鬧,也十分看不慣學修嬉戲玩鬧。
但他沒有斥責她,只是“嗯”了一聲。
林容立刻以手撐地,努力要站起來,這撐地動作一旦使力,背上被利爪抓傷的血口便跟著豁開,血淋淋懟到陸羽眼前。
陸羽的臉已經有點黑了,從牙縫里擠出一句:
“你要干什么?”
林容:“我還沒放祈福燈!
語氣理所當然。
林容見陸羽一張俊臉陰沉,風雨欲來,連忙又道:
“聽說萬獸節這一日放的祈福燈最誠心起效,斂輕君,今夜好歹讓我放一盞……”
說著,她用央求的眼神看著他。
萬獸國中,確然有傳說:萬獸節這一日放祈福燈,誠心直可感上蒼。
陸羽沉默半晌,眼皮一蓋,面上泛出無奈,作勢要去扶林容起來。
林容連忙擺手:
“是傷了背,不是傷了腳!
一旦得了陸羽的默許,林容連忙自己一骨碌站起來。
她生怕陸羽嫌她麻煩,連扶都不敢讓他扶,結果站得太快,扯動傷口,她又嘶一聲輕喚。
陸羽的手收回寬袖中,臉更黑了。
兩人來到小河邊。
林容從袖子里摸出一盞蓮花燈,蹲下。
此時,河上的各種小獸形狀的祈福燈已將河道占滿了,擠著挨著,一起向下游飄去。
祈福燈的燈火照出林容這盞蓮花燈,上面寫了字。
陸羽居高臨下地瞥一眼:
那祈福燈上,隱隱綽綽寫著的字,竟是生辰八字。
萬獸節的祈福燈,分為兩種:一種是心愿燈,乃是祈愿考試順利、升官發財所用。
還有一種,則是寫明姓名字號、生辰年月,為著專人祈福的花燈。
向來谷中女學修放這后一種祈福明燈,十停有八停是放給心上人的。
這夜的許愿河流中,便飄了無數盞這般輕盈柔軟的少女心思。
浮浮沉沉,朦朧夢幻。
陸羽眼睛轉開去,直視前方。
但轉了不過兩瞬,還是垂眸,去盯那燈上的字。
蓮花燈飄了丈許,寫的什么已看不清。
陸羽便看向跪在河邊的林容:
此人對著那燈,雙手合十,嘴里嗡嗡有聲,神情格外誠摯。
陸羽向來事不關己不開口,這一刻,卻狀似不經意問:
“燈放給誰的?”
林容沉默,露在衣領外的脖頸乖順地彎著,頗有些溫柔意味。
陸羽輕咳一聲,背脊不自覺地緊繃。
林容抬起眼來:
“放給我娘親的!
語氣很輕,充滿溫情。
陸羽的肩膀便一松。
蓮花燈搖搖曳曳,逐水漂流。
林容伸出手在水中撈了兩把清水,往那燈后的方向潑灑,試圖讓燈飄得更順利。
終于,蓮花燈匯入各式各樣的花燈河流,隱沒在河流盡頭。
林容盯著河流的遠處發呆。
陸羽撇她一眼,扭頭走開。
他并未走遠,乃是來到河流邊那些明顯在兜售小雜貨的學修面前。
陸羽:“有酒么?”
那小販學修未見方才小樹林中一場慘烈,黑夜中也沒有分辨出“北疆老叟”的形容,便不知死活地嘻嘻笑道:
“這位公子,谷中美酒可是稀罕貨!”
陸羽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
那學修從懷中摸出一個牛皮酒壺。
陸羽橫了那學修一眼,神色復雜,但什么都沒說,單手接過酒壺。
陸羽回到河流邊時,林容仍然坐在那里發呆。
她兩手抱膝,蜷成小小的一團。
和白日里咋咋呼呼、嬉皮笑臉的憊懶樣兒全然不同。
看起來有些脆弱。
陸羽手里握著牛皮酒壺,來到她身后。
“被野獸抓傷,照例應該即刻以燒酒淋澆傷口!
陸羽矮身一坐,順勢坐在她身后,擰開牛皮酒壺的蓋子:
“酒澆上去,會有點疼!
林容滿臉的驚詫:
“你哪來的酒……”
不過想想,自己最好還是別多嘴,連忙一頓。
林容殷勤地伸出手去:“我自己來!
說著,背過另一只空著的手去夠那傷口,她看不清傷口位置,只得狼狽亂摸,妄想摸準傷口方位,然后單手就著淋酒。
“不要亂動!
陸羽說。又說:
“你是傷了背,不是傷了手……想自己來,也來不了!
他回敬她剛才拒絕自己扶站的話,語氣中帶著報復的戲謔惡意。
陸羽將牛皮酒壺就著她的傷口淋過去?墒牵@河流邊的光亮,并不如小樹林亮如白晝。陸羽眼睛一晃,有好幾瞬看不清,酒都淅瀝瀝澆在地上。
方才那鬣狗的利爪十分鋒利,將林容背部的衣衫劃開好長一道口子。
那兩片破開的碎布耷拉,將林容的傷口遮掩住。
陸羽于是兩指拈著那破開的布,撩開,試圖將傷口暴露得更充分。
就在此時,林容下意識一掙,并迅速用手按住肩膀。
但她按晚了。
陸羽已經在一晃之間,看見她肩頭一小塊約莫小指長的青色紋樣。
燈火太暗,紋樣朦朦朧朧,看不清形狀。
陸羽本是存著不要在谷中鬧出傷亡官司的心思,便急著要給林容傷口澆灌烈酒,沒顧慮那么多。
此刻林容急急按著肩膀衣衫,他才回過神來:
他剛剛無意間掀開她后背衣衫。
看見她光luo背部。
偏在這時,林容忽然小聲道:
“我肩膀有一塊……胎記,很丑。”
好像有意解釋她尷尬按住肩膀的舉動似的。
她不解釋還好,一旦解釋,空氣中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膠著,越發濃稠得化不開。
陸羽感到喉嚨一干。
便干脆用那牛皮酒壺兜著她的肩膀澆下來。
也不管會不會洇透她的衣衫。
可是林容背脊一動不動——烈酒澆傷口會刺痛,她這么平靜,根本沒淋到傷口上。
陸羽就有些不耐煩起來,仍舊上手用兩指拈著那碎布邊緣,這次不再大敞著揭開,只是揭了一條縫,他就著那條縫,將酒壺口挨將上去。
“嘶——”
林容終于顫抖起來。
而她一顫,陸羽的手指不小心劃到衣衫縫隙中。
他的指尖擦過一片肌膚。
那觸感,分明是一種沉溺在里面就出不來的溫軟。
陸羽卻迅速縮回手。
他像碰觸到火光,被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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