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沈搖光很快便跟著聞藏鋒等人一起, 到了他們落腳的地方。
他們住在緊靠城墻邊的一處院落里，院落很大，卻很擁擠。
他們所住的地方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城中的難民了。沈搖光等人來時(shí), 連帶著周邊的街巷都已經(jīng)住了人，看到他們來, 那些席地而坐的難民紛紛站了起來。
看到沈搖光有些詫異的目光, 聞藏鋒笑了笑，跟他解釋道：“城中最近因著魔修作祟不大太平。他們聽聞拭劍門派人前來除魔, 便都聚集于此，是想我等能夠庇護(hù)一二。”
沈搖光看向面前的街巷。
匯聚在此的多是城中的百姓，許多都衣著破舊, 想必有不少都是無家可歸、或身居陋巷的窮苦人。他們此時(shí)都站在那兒，見著他們除魔回來, 紛紛都在道謝。
“這些都是一會(huì)要分發(fā)給這些百姓的。”聞藏鋒對(duì)沈搖光解釋道。“許多百姓都是住在城外的，進(jìn)城避難，卻不想城內(nèi)也不太平。他們?cè)S多都是莊家人，魔修作祟, 他們無法生計(jì)，也就無家可歸，也三餐不繼了。”
沈搖光坐在他身側(cè), 看向那些百姓。
他未曾見過這樣的場景。
實(shí)是他從前修為高深，所到一處，若要降妖除祟, 通常殺滅的當(dāng)?shù)氐难畋銖街彪x開。于他而言, 他既不需要像如今這般隱匿氣息, 為等邪祟上門, 也不需要像聞藏鋒等人一般, 艱難地與魔修對(duì)抗良久，無法脫身。
他眼看著周遭的幾個(gè)弟子進(jìn)了院子，熟門熟路地進(jìn)了柴房。很快，他們生起火來，在巨大的鍋中煮了粥。
漸漸的，米粥的香氣從柴房中飄出來，沈搖光和商驁與受了傷的聞藏鋒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靜靜看著滿院的百姓。
沈搖光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當(dāng)年如生在高山上的草木，不知人間疾苦了，他低聲嘆道：“你師尊將你教得很好。”
聞藏鋒卻是笑了笑。
“說出來不怕仙尊笑話，看到他們，我心里有時(shí)也是沒有底的。”他說。
沈搖光看向他：“為何？”
“仙尊今日見了。宗門派我們前來除魔，今日纏斗良久，非但未能成功，還因此受了傷。”聞藏鋒說。“我真不確定，是否能保得住他。”
沈搖光明白他的顧慮。
此處忽有動(dòng)蕩，疑是魔修作祟，恐怕仙家的眾多宗門也尚未摸清這些魔修的實(shí)力。再加上肅城并不在那些宗門庇護(hù)的范圍之內(nèi)，能派遣幾個(gè)弟子前來，已經(jīng)算是拭劍門仁至義盡了。
“恐怕宗門也是要你們前來探查一番，暫時(shí)不要輕舉妄動(dòng)吧？”沈搖光問。
聞藏鋒點(diǎn)了點(diǎn)頭。
“宗門是叮囑過，原本我等也只是前來探查情況。”聞藏鋒說。“只是……我也知，宗門若得了我們的消息，知道此處魔修厲害，定然會(huì)加派弟子前來的。可是拭劍門離此千里之遙，師尊而今又即將前往白云觀，我不知我走后，此處的這些人是否會(huì)因此喪命。”
他看著滿院的百姓，嘆了口氣。
“師尊也總說我太過缺乏決斷。”他說。“可是，晚輩看到這些朝不保夕的人，卻不知該如何拋下他們。”
聞藏鋒低了低頭，似乎有些羞愧。
聽他這樣講，沈搖光心里也難免有些悲戚。與此同時(shí)，還有無力感從心中升起，使他輕易地便共情到了聞藏鋒此時(shí)所想。
否則修真之人為何如此醉心于力量呢？人若是弱小，那在許多事情面前，便只得束手無策。
沈搖光一時(shí)也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shí)，旁邊的商驁忽然發(fā)出了一聲涼涼的笑。
“你覺得你救得了他們？”他問。
聞藏鋒抬起頭看向他。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問。
“你以為你守在這里，就能救他們的命？”沈搖光轉(zhuǎn)過頭，就見旁邊的商驁面帶譏誚，看著聞藏鋒。“那要是你也死了呢？”
他話說得極其難聽，聞藏鋒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了起來。
“難道我便任由他們流落街頭，放任不管嗎？”他道。
“所以你就把這么多人歸攏在這里。等你死了，你們這群人，加上這里的這么多活人，對(duì)那魔修來說，簡直是唾手可得的盛宴。”
他話說得直白極了，可是沈搖光卻聽出，他說的也的確是事實(shí)。
魔修靠著吸取人的精氣修煉，若是這些仙門弟子能夠庇佑這些百姓，那么便可保他們無虞。可是，如果他們保護(hù)不了這些人……的確，便如商驁所言。
甚至沈搖光能想象到，如果今日他與商驁不在這里，那么聞藏鋒等人，連帶著今日在這里的所有人，都會(huì)葬送魔修之口。
沈搖光知道商驁所言不錯(cuò)，卻也看到了聞藏鋒漲紅的面色。
“但而今看來，這也并不一定是壞事。”沈搖光開口道。
商驁轉(zhuǎn)頭看向他，聞藏鋒也看著他。
“此處人多，再加上你們今日受了傷，那些魔修自然想要一鼓作氣，將你們?nèi)渴杖肽抑小！鄙驌u光說。“但是，這也不失為一處陷阱，若能將此處為首的魔修引至此處，反倒是我們能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使肅城重得安寧。”
“……我們能嗎？”聞藏鋒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卻聽商驁又涼涼地笑了一聲。
“如果只有你們，當(dāng)然不行。”他說。
但接著，他朝著沈搖光的方向微微偏了偏頭，對(duì)聞藏鋒說。
“但有他在，自然能。”
——
兩人此時(shí)四目相對(duì)，一派針鋒相對(duì)的勢(shì)頭。幸而此時(shí)柴房里煮粥的弟子將鍋抬了出來，招呼聞藏鋒一道去給百姓們分粥。
聞藏鋒看向沈搖光，沈搖光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且去吧，當(dāng)心傷口。”
聞藏鋒站起了身。
沈搖光原也想去幫忙，可看見旁邊神色冷凝的商驁，便還是停在了原地。
他在心下嘆了口氣。
即便商驁方才對(duì)聞藏鋒說的話很難聽，但事實(shí)卻的確是，而今在場的所有人，性命都交托在了商驁的身上。
他轉(zhuǎn)頭看向商驁。
正好，商驁也在看他。
“你替他說什么話？”倒是商驁先開了口。“本就是他做了蠢事。”
他像是有些不高興，可是話說出口，卻又先心虛了，將頭轉(zhuǎn)到一邊，不再看沈搖光。
沈搖光都有些無奈了。
“他做的事情的確有不妥。”他說。“但他一片赤子之心，又是想要舍命救人的善意，總不能打擊他的這份心思。”
“有心思就有用了么？”商驁卻道。
“自然不是。”沈搖光說。“可這份心卻是珍貴的。”
商驁看向他。
“況且，他身處這樣的境況，也做不了更多了。”沈搖光說。“若他不管這些百姓，任由他們?cè)诮诸^游蕩，那在場許多人想必?fù)尾坏浇袢站蜁?huì)被殺死。他既沒有能力將此處的魔修殺盡，也只能用這樣看似愚蠢的辦法，盡量多救他們一時(shí)。”
商驁的聲音低了下去，語氣仍是不服：“讓你一說，倒顯得他偉大了。”
沈搖光笑了笑。
“也只是無能為力的普通人罷了。”他說。“你莫非就沒有這般力不從心，自覺弱小的時(shí)候？”
商驁沒有說話。
自然是有的，但跟這個(gè)蠢貨不一樣。
他沒有那么多的善心，他當(dāng)日所有的力不從心，只來源于他保不住自己的性命，殺不掉自己的仇人。
再以后，唯一的力不從心，就只剩下一樣。
便只來源于沈搖光。
他想要變得強(qiáng)大，也只是想要得到沈搖光更多的關(guān)注和目光。讓他因?yàn)樽约憾X得驚喜，亦或是在暗中替他解決掉那些不想臟了他手的人。
他沒有那個(gè)姓聞的小子那么大的心，能把整個(gè)天下的人都裝進(jìn)去。他心很小，原本只裝得下他自己，后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赜秩M(jìn)一個(gè)人來，便連他自己都擠出去了。
但是，他也的確因此而做了蠢事……做了讓沈搖光原諒不了的蠢事。
許久，商驁低聲道：“可能有吧。”
就見沈搖光笑了笑。
“那便對(duì)他寬容些吧。”他說。“幸而今日有你在此，不會(huì)使他釀成大錯(cuò)。”
商驁沉默許久，卻問到：“那如果大錯(cuò)已成呢？”
沈搖光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問，卻還是認(rèn)真思索起來。
“若大錯(cuò)已成，也未必全然不能原諒。”沈搖光說。“人的能力若匹配不上他想做的事，有時(shí)做出一些錯(cuò)誤的選擇，也是情有可原的。”
情有可原嗎……
商驁沉默了許久。
沈搖光只當(dāng)他在想些難以言說的事情，便也沒打擾他。他靜靜坐在檐下看著百姓們分粥，香氣彌漫到鼻端，竟也有種亂世之下歲月靜好的感覺。
便就在這時(shí)，商驁從須彌芥子中拿出了一樣?xùn)|西，遞到了他面前。
沈搖光不明所以，接過之時(shí)，發(fā)現(xiàn)是個(gè)溫?zé)岬男“?
包裹打開，里面竟赫然是兩塊廣寒糕，還帶著微弱的熱氣。
沈搖光一愣：“這是……”
“臨走時(shí)，他們給的。”商驁言簡意賅。
可沈搖光卻不記得他們臨走時(shí)靖帝給他們?nèi)^東西。這廣寒糕的形狀也和他在皇宮中所吃的不盡相似，總看著不像御廚的手藝。
他疑惑地看向商驁，商驁卻沒看他。
“嘗嘗。”商驁說。
沈搖光拿起一塊，放進(jìn)口中。
桂花的清甜在口中彌漫開，里面的蜜糖比他在皇宮中所吃的少放了一兩成，比之那夜的，更合他的口味些。
他不喜食過甜的糕點(diǎn)，那皇城中的御廚，又是從何得知的？
他不由自主地又看向商驁。
可商驁卻像根本不在意似的，并沒看他，而在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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