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只是這樣短暫的恍惚, 便足以讓沈搖光在心魔的糾纏中暫且脫身而出。
那一剎之后，沈搖光周圍的幻影驟然變得不真實起來，那些貪婪笑著的虛影, 一時間也多出了幾分恍惚。
只這一剎，于沈搖光而言，便足夠了。
他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劍, 真氣凝聚，劍身之上驟然爆發(fā)出一陣光亮。
光亮劃破面前的虛影, 登時間, 這些影子便猛然在他面前爆裂幻化，消散成了一片青煙, 緩緩地懸浮在幻境之中。
最后, 便只剩下了他父親的幻影。
他看著那道幻影，死死地握著了他手中的劍。
這幻境當(dāng)真厲害, 最是知道他心里最怕的、最恐懼的是什么。
但是, 提前做好了布置的幻境畢竟只是一個死物，它只知道進(jìn)入這里的人最怕的是什么，卻不知道, 有的人終其一生，都在與自己做這樣的對抗。
它展現(xiàn)給沈搖光的, 的確是他所畏懼的，但它卻不知道，多年以來, 在深知人性卑劣的同時, 他從沒有一刻放棄過、否認(rèn)過旁人人性之中的光輝。
正如日月朝升夕落, 天地明暗交替。
他靜靜地看著那幻影。
那幻影看見這樣的情形, 神色一時間有幾分怔愣。此時這道影子, 似乎不再只是一個化作他父親模樣的死物，而更像是他父親留在這個世界中的，最后一點神識。
那幻影深深地看著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最后，卻還是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下一刻，幻影消散，與周遭漂浮的白霧融為一體。
而那白霧也像是一瞬間有了生命，猛地匯聚在一處，下一刻，便直朝著沈搖光的方向撲來。
——
商驁的瞳孔猛地縮緊了。
自他師尊進(jìn)入那片心魔境之后，便昏迷在了原處。周遭原本靜謐一片，卻就在這時，恍如巨大魂魄的白霧在那堆遺落的寶藏中緩緩升騰起來。
氣息不對。商驁敏銳地察覺到。
這片白霧之中，有雄渾強(qiáng)大的真氣凝聚在內(nèi)，這樣浩蕩的、游離在肉身之外的真氣，即便是奪取了那么多真元的商驁，都從沒遇見過。
如果他沒有猜錯，那這片強(qiáng)大到甚至快要凝結(jié)成實體的真氣，就是這片寶藏之中最為珍貴的、名為傳承的東西。
也就是玄清上神遺留在這片大陸上的，全部的修為。
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事嗎？強(qiáng)大到能夠飛升成神的真氣，能就這般完全地傳給另外一個人？那接受這傳承的人，豈不是能夠立刻突破至大乘境界，飛升上界？
不對……不對。
商驁接觸過那樣多的真元，即便是掠奪來的、與他的真元相互排斥的陌生真氣，本質(zhì)上也是平緩且完整的。它們進(jìn)入商驁的體內(nèi)，至多也不過是相互排斥或者破壞經(jīng)脈，但經(jīng)過長久地?zé)捇偰軌虮凰Z化。
但是……這股真氣，卻分明有頭無尾，來勢洶洶，與其說是傳承，不如說像是一只直撲向?qū)Ψ讲鳖i的兇獸。
就在那股真氣緩緩凝結(jié)的時候，商驁這樣的感覺更加明顯了。
潛藏在強(qiáng)大能量之下的，分明就是來勢洶洶的殺意。
怎么會呢……這里可是他師兄生父所留下來的，怎么會是個請君入甕的陷阱？
隨著真氣的凝結(jié)，商驁的腦中飛快地運(yùn)轉(zhuǎn)著。
相傳上古時期，還虛上仙飛升上界，由太常真人繼承了他遺留下來的修為。太常真人本就半步化神，得此修為瞬間便突破了好幾個境界，直至大乘，緊跟著還虛上仙的腳步便要飛升。
可就在他飛升渡劫的九九八十一道雷劫的最后一道中，太常真人未能抵御，故而因此身殞……
想到這兒，商驁面色一白。
定是如此了！他哪里是被雷劫劈死的，分明是他所獲得的那些修為斷送了他！
即便是他自己這般掠奪他人完整修為者，都承受不得，更何況他們超越數(shù)個境界，接受了旁人這樣有頭無尾、飛升遺留下的修為的？這修為即便于下屆眾人而言再強(qiáng)大，于上界仙人來說也是像凡間軀殼一般可以隨意舍棄的殘余，那便就是廢料，是不能用的東西。
拾取旁人丟棄的殘余收作己用，還根本承受不了……那分明就是死路一條。
難怪眾人都以為，繼承上神的修為能夠一步登天，是因為他們只看到太長真人飛速突破的境界，沒看到太長真人就是慘死在他所獲得的傳承之上啊。
商驁眉眼一凜。
難怪他師尊的父親會將自己的傳承遺棄在這樣一個終日白雪覆蓋，旁人無法到達(dá)的絕境之中，卻不留給沈搖光。
可是……
他轉(zhuǎn)頭看向沈搖光。
他師尊似乎已經(jīng)破除了那心魔境。他師尊寒冰覆蓋的眉心此時已經(jīng)不安地微微動了動，睫毛也輕輕顫抖起來。而他面前，凝聚而起的真氣蓄勢待發(fā)，眼看著便要沖進(jìn)他的身體之中。
不行……這樣的話，他師尊必死無疑……
可是，不等商驁想出辦法來，那股白霧已經(jīng)猛地沖向他師尊。
而他師尊，雙目緊閉，全然沒有躲避和阻擋的能力。
商驁什么也顧不上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猛地?fù)渖锨叭ィ话驯ё∩驌u光。
下一刻，白霧狠狠地穿透了他的背脊，沖進(jìn)了他的四肢百骸。
商驁痛得在那一剎那之間失去了意識。
可惜……只是有些可惜。
朦朧之中，商驁心想。
他要死了，臨死之前，等不到他師尊再睜開眼，再看看他了。
他閉上雙眼。與此同時，天生異象。
飲冰山上空的夜色里，剎那直接蕩開了奪目的紅霞，霎時，霞光萬丈，將山河萬里都照得透亮。
——
沈搖光恍惚地醒了過來。
他的腦袋有些混亂，只隱約記得，幻陣之中，他父親的模樣，還有那幻境中險些將他擊潰的情形。
下一刻，白霧沖向他的身體，他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沈搖光此時的頭腦眩暈成了一片，他費(fèi)力地想要抬起手揉一揉，可還沒等他徹底將手抬起，便有一人撲上來，死死地抱住了他。
猛地一下，幾乎將沈搖光身上的骨骼都勒痛了。
他聽見有人將臉緊緊貼在他額邊，像是只身形巨大、卻受了傷的委屈的獸，顫抖的呼吸吹拂起他額角的發(fā)，哆哆嗦嗦地說道：“師尊，您醒了師尊，您終于醒了……”
是商驁的聲音，已經(jīng)沙啞得有些嚇人了。
沈搖光混沌的神識猛地清醒了幾分。
是了……自己方才不慎進(jìn)入了心魔幻境，想必要將這孩子嚇壞了吧。
想起方才心魔境中，若不是商驁，想必自己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里面，沈搖光心下竟莫名有種柔軟平靜的感覺。分明商驁也不過是個筑基期的小修，可有他守在身側(cè)，竟讓沈搖光有種難得的安心。
他動了動身體，想要坐起身來。
他這細(xì)微的動作又嚇到了商驁。
商驁猛地直起身體，又想扶住他，又怕自己像剛才一樣勒痛了他，一雙手進(jìn)退兩難，竟不知該放在哪里，就仿佛那一對手臂，生來就不該長在肩膀上一樣。
他手足無措間，沈搖光借著洞中商驁點起的微光，看清了商驁此時的模樣。
他幾乎被商驁嚇了一跳。
那雙眼，紅的嚇人，就連眼眶都通紅得有些發(fā)腫。他模樣本就狼狽，面色蒼白，發(fā)絲凌亂，此時驚喜的神色尚未將原本的倉皇頹喪全部覆蓋，便顯得可憐極了。
這教沈搖光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抱一抱他。
也不過是輕輕地將他順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背安撫罷了。
“我沒事。”他溫聲說。“你還好嗎？”
商驁的一雙眼睛，竟當(dāng)場應(yīng)聲落下了淚來。
一對滾燙晶瑩的淚珠，順著他的臉滾落下去，不帶半點遲疑和停留地，砸在了沈搖光的手背上。
燙得沈搖光的皮膚輕輕地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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