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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失蹤


小駱枳真的好喜歡任姨。

        他也不是從一開始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哪個敢橫沖直撞的小孩子,不是因為背后有個人不論什么時候都能替他撐腰。

        任姨就是那個一定會護著駱枳的人。

        任姨的名字叫任霜梅,人和名字一樣颯,又知性又優雅又利落果決,整個任家都是任姨做主。所以就算她一點都不給駱承修面子,駱家主也只能咬碎牙悶頭吞到肚子里。

        不知道多少次,遍體鱗傷的小駱枳偷著打電話,找到任姨告狀,然后被領著昂首挺胸離開駱家。

        ……

        那輛車是駱枳十二歲那年,因為一些原因被駱夫人從二樓推下去,在病床上醒過來以后,任姨送給他的。

        十二歲的駱枳當然還不能開車,所以任姨就和他手指碰手指拉鉤,把這件事當成一個絕對的秘密。

        這輛車是駱枳絕對的秘密基地。

        駱枳把所有不肯給別人看的秘密,都藏寶一樣仔細藏到車里。

        從小到大的日記,每年生日給自己買的禮物,自己寫的只給自己聽的歌,只有自己才見過的照片和自己畫的畫,任姨留給他的好長好長的早被翻舊了的手寫信,一切向任姨證明他有在高高興興好好活著的證據……

        他像條非常滑稽的窮光蛋惡龍,守財奴一樣盤踞在自己的洞口,寸步不離地護著那些在任何人看來都毫不值錢的貴重寶物。

        駱枳沒有問任塵白,那輛車里的東西有沒有被留下來。

        這種問題是沒有被問出來的必要的。

        任塵白玩夠了獵物,決定親手掐滅那一線生機的時候,從來沒有留一線的習慣。

        好習慣。

        來天降正義屠惡貫滿盈的孽龍的勇士一頓操作,把自己家的水晶也炸了。

        駱枳心里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也不知道好笑的點,究竟是因為親手毀了母親的痕跡已經快瘋了的任塵白,還是正在一點點從某個地方碎裂開的他自己。

        任塵白至少有個優點,即使是氣瘋了也絕對不會動手打人。

        不然駱枳還要考慮怎么以最短路徑滾進床底,怎么再把手背上的吊瓶針扯下來自保,怎么戳任塵白幾個血窟窿,再趁機往死里踹任塵白一腳,把任塵白揍得爬不起來……

        駱枳歪歪斜斜倚在床頭,低著頭想了一會兒,沒忍住真的笑出了聲。

        想什么呢,他現在根本動不了。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剖開他的胸口,又或者是一只手徑直扒開他的后背,踩著他的肩膀,一點一點抽他的筋。

        但是不耳鳴了。

        駱枳仔細分辨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原來不只是耳鳴的聲音消失了。

        身邊的所有聲音也一起消失得干干凈凈,這下不吵了,很舒服,只有腦海里任姨摟著他低低唱著的催眠曲。

        月兒明,風兒靜,樹葉兒遮窗欞。

        今晚的月亮就好亮啊。

        亮得他好想家。

        駱枳借著月光,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那張車輛銷毀證明,找到了角落里最小的一行不起眼的地址。

        ……

        駱枳失蹤了。

        跟任塵白匯報這件事時,值班醫生瞄著任先生從未有過的冷沉臉色,膽戰心驚地不敢多說一個字。

        ……他們也完全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就在今天早上,幾個不追星也不怎么上網的小護士還忍不住紅著臉小聲討論,1503的病人怎么這么乖。

        又帥又乖又配合,讓吃藥就好好吃藥,要測血糖就乖乖伸手。

        測血糖的針一刺下去,那只蒼白冰涼的手就輕顫一下,好漂亮的眼睛里蒙上層霧蒙蒙的水汽,卻還是彎出笑的影子。

        好像很不喜歡說話,但會偷偷給她們塞紙條,里面夾著疊成心的紅色紙幣,禮貌地請她們幫忙給自己買一身衣服。

        于是,還沒到中午,白襯衫、牛仔褲、棒球帽跟一雙板鞋來了,然后它們帶著駱枳不見了。

        只剩下疊好的病號服放在枕頭上,被子床單平整規矩,像是從沒人住過。

        任塵白看著那張病床,聲音冷得發輕:“誰給他買的?”

        值班醫生知道他是問衣服,猶豫半晌,硬著頭皮低聲說:“……都買了。”

        就連他都忍不住給兒子打電話,含糊其辭地問了問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喜歡什么顏色的鞋。

        駱枳怎么能那么容易就討人喜歡啊。

        加上兩次搶救,總共也才相處了一天半,他們都覺得這是個叫誰看了都忍不住心軟的年輕人。

        究竟是做了多過分的事,才能叫駱枳身邊的人這么恨他啊。

        值班醫生當然不敢問這些問題。

        礙于任塵白的吩咐,他們當面對駱枳的態度都不敢有多友善,甚至稱得上冷漠。

        幾個小護士冷冷淡淡采了血就走,出門憋得臉都紅了。

        ……

        任塵白看著那套疊好的病號服。

        昨天晚上,駱枳居然告訴他,那輛車是母親的遺物。

        任塵白從沒這么失態過,他險些就拆了駱枳,那一陣激怒惶恐過去,立刻叫人聯系銷毀汽車的報廢處理廠。

        車當然早就被銷毀了。

        畢竟是任先生親口吩咐過的,不用整理車里的東西,直接拆解了推進熔煉爐里。這又不是什么違法的贓車,也沒任何案底,破拆甚至還是警方親自動的手。

        不過是小事一樁。

        處理廠的老板陪著笑,小心翼翼向任塵白邀功,特地跟他保證“一個螺絲都沒剩”。

        因為這件事,任塵白一個白天都沒顧得上再來醫院。

        可一個白天的結果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

        任塵白做的計劃向來縝密,這份縝密現在滴水不漏地回饋到他自己身上,讓他親手毀了母親的遺物。

        毀得一個螺絲都沒剩。

        看著空蕩蕩的病床,任塵白忽然想起昨晚的情形。

        駱枳什么也不問他,什么話也不說。

        駱枳比他自己還要更了解他,任塵白要用一整天的時間,才最終確認自己下手的結果是什么都留不下,而駱枳只在那一瞬間就意識到了。

        就像駱枳也很清楚,只要多拜托幾個人幫忙買衣服,任塵白就沒有理由處理醫院的任何一個人。

        有什么好處理的呢?

        溫柔舒朗的任先生因為“私人醫院護士幫患者的忙”這種小事,大發雷霆濫用職權把人開掉嗎?

        任塵白不是這種人。

        面對除了駱枳之外的所有人,任塵白都有足夠的理智和底線。

        在值班醫生緊張的注視里,任塵白只是沉默地站了長得過頭的一段時間,就轉身朝院長室走去:“給我看監控。”

        值班醫生長舒一口氣,不迭應聲。

        任塵白的步伐很大,值班醫生不得不小跑著才能跟得上,追上了卻又有什么話似的欲言又止。

        任塵白淡聲開口:“還有事?”

        “任先生。”值班醫生問,“等把駱先生找回來,要不要做個全身檢查?”

        任塵白蹙眉:“為什么?”

        “不好說,他的身體可能有其他問題。”

        值班醫生回想著當時的情形,除了低血糖導致的兩次病危,駱枳原本的身體狀況似乎也有些堪憂。

        只是任塵白不準他們多管,就好像只要駱枳還活著,剩下的什么都不重要。

        可一個人真禁得起這種消磨嗎?

        兩次搶救,駱枳自己的求生本能都低得像是風里最弱的火苗,稍一驚擾就會熄了。

        而一夜過去,今早他們去查房的時候,駱枳睡在床上,安靜得像是一片灰白色的余燼。

        值班醫生打量著任塵白的面色,試探著說:“駱先生好像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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