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偽裝
明家的船票是真的相當不容易買到。
因為上次的事故,這條航線被意外中斷。定在本月末會再有安全系數更高、也更豪華的郵輪泊港,補開一次同航線的旅程。
為表歉意,票價一律打了相當優厚的折扣。上艘船的乘客愿意再參與旅行,還會獲贈升檔的免費船票,這樣一來新放的票自然也就少了不少。
"……那家人不去吧"
市場部經理抱著手機,還在警惕“他們之前可也算是乘客。”
“去不了,有一個算一個,現在都是被執行人……”法律部經理話還沒說完,忽然盯著那個跳到零的倒計時,“快快快———唉!”
法律部經理懊惱著用力拍大腿。坐在他旁邊的影視部經理白盯了屏幕五分鐘,長嘆一聲扔開手機。
方航戳屏幕戳得手指頭疼,定睛看了半天,有氣無力仰在沙發上。
……
不光是荀院長沒有搶到票。
淮生娛樂的管理層群策群力,又一次摩拳擦掌蹲在小駱總的辦公室,也眼睜睜看著放出來的票一秒就沒了余量。
辦公室里響起來的惋惜喊聲嚇了路過的經紀人一哆嗦。
“可能是網不好!北蛔韼兔屍钡南驒桦m然也沒能成功,但很有經驗,安慰一起打過架的管理層,"下一輪放票換流量搶,肯定能行。"
運營部點頭補充∶“對對,聽說最后要是有改行程退票的,還能再補一撥,說不定能撿漏!
“恐怕有點難。”市場部經理憂心忡忡,分析船票市場,“這次的票量本來就少,票價又低,估計……" 他的聲音在幾道視線里迅速小下去,當場改口,"估計能撿漏。"
幾道視線這才各自收回,暫時把沒票可搶的手機放在一旁,碰了下手里的罐裝啤酒。
向欒喝著自己的冰可樂,他有件事想問很久了,磨磨蹭蹭蹲到方航身邊∶“方哥,咱們真去海邊看日落嗎”
方航正和影視部經理計劃這件事,點了點頭,按了下他的腦袋∶“記得帶吉他。”
方航看他半天,慢揉了揉額頭,笑著出了口氣。
記者會結束,淮生娛樂完全沒給那些黑公關和營銷號好顏色。
這些人一定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無非是要么仗著背后的東家不好對付,要么捏了不少圈內人的黑料,要么專門捧高踩低見風使舵,到現在還僥幸沒碰到什么硬茬。
他們如今哪一條都用不著忌憚,自然不可能客氣留手。法律部照著向欒那個本子按順序找證據起訴,有人牽頭,不少被針對敲詐的小型娛樂公司也瞅準了機會,把那些躲在陰溝里的所謂“記者”一個一個地揪了出來。
在這種局面下,向欒這個風口浪尖就更得看好,以免被有心人設法報復。方航索性把人從經紀人那拎過來,給他放了個短假。
向欒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小聲問∶“方哥”
“沒事!狈胶秸f,“年輕真好!
向欒聽得莫名其妙“啊”
"去收拾東西,"方航轟人,"把你經紀人也叫上,記得戴帽子口罩。"
辦公室的這些人里,向欒是唯一的一個直到現在還不清楚小駱總具體下落的,心態反而比他們這些人還要更好。
向欒從一開始完全就不相信他哥會出事。
他比誰都堅信駱枳什么都能辦到、什么事都會有辦法,哪怕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也肯定是最厲害的那個,現在活得也一定超級酷。
為了更加堅信這一點,從流落荒島到被過路的郵輪撈上來,向欒已經自己編出了十幾種可能。有天他做噩夢嚇醒了,半夜打電話給經紀人,哭著一種一種地講了兩個小時。差一點就逼得經紀人在第二天來找方經理,要求換個年齡在二十九歲以上的藝人帶。
方航把他轟走,其他幾個經理還沉浸在搶票失敗的遺憾里,各自嘆著氣起身,回自己部門去數人。
淮生娛樂的團建是一開始就有的傳統,過去駱枳每年都會帶他們去兩次。不一定是什么地方,有時候是莊園、有時候是爬山或者附近的短途旅行,反正都是小駱總自掏腰包。
去這些地方就是純玩純放松,員工玩瘋了都不一定找得到總經理在哪。他們實在不舍得打破這個傳統,這次的團建其實幾周前就定下了。
只不過當時定下目的地的心境,現在再回頭看,肯定已經有了太多變化。
“早知道該定看日出的!狈胶饺嗔藘上虏鳖i,笑了一聲,“好久沒看日出了!
影視部經理拉開陽臺門,敲出支煙遞給他∶“會有那天。”
影視部有副經理管,他不急著過去,和方航一起在陽臺抽煙,有一句沒一句地低聲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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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像是完全清醒地做了場夢,他們難得有這樣聊天的時候。罐子里的啤酒不冰了,方航就又去冰箱里拿了兩罐“匡哥!
影視制作部的經理叫匡礪,是他們里最年長的,在上一家影視公司也做經理。當初被人設套陷害的那次,他前些年的積蓄都賠得一分不剩,自己也險些被那家公司卸磨殺驢。
他妻子的身體不好,父母年事也高,要不是駱枳在那個時候把他保下來,后來又收留他繼續在圈子里做下去,之后還不一定會發生什么。
方航把啤酒遞給他。他們知道什么是不該揭的傷疤,這幾年也沒問過匡礪當初的事“后來那些人有報應了嗎"
“都送進去了!笨锏Z并不介意,點了點頭,“現在還在里面蹲著!
他不知道該怎么對駱枳道謝,自己重新擬了份不要三年薪酬的合同去找駱枳,但小駱總沒批。從那之后匡礪就一直跟著駱枳。他知道駱枳不喜歡開公司,所以那些瑣碎事項都是他在處理,他趁駱枳不注意,還是去把合同的年限延長到了五十年。
駱枳趁他不注意,也留了至少五份能讓他有底氣隨便跳槽的劇本。
匡礪后來看了那些劇本,要么是多年不出山的知名編劇親自操刀、要么是靈氣斐然潛力無限。只要稍微有分辨力的公司,看到匡礪手里的東西,就都不會再提當初的那些事。
方航和他碰了下啤酒罐,灌了幾口冰啤酒。
………他們其實也沒能想到。
那天的經歷直到現在回看,依然恍惚得像是場荒誕詭異的夢————駱鈞作為直系親屬辦理了死亡證明,遺產公證處的人帶著駱枳的遺囑來,交給他們駱枳留給他們的東西。
他們坐在桌前懵著不會動,匡礪已經把那幾份劇本鎖進公司的保險箱,離開了會議室。
再然后,沒多長時間,匡礪就親手把簡懷逸送了進去。
他們設法收集證據,《火苗》劇組龔導演的那位助理也聯系他們,替人轉交給他們了另一部分更據實的證據?锏Z用這些證據送那位簡總徹底翻不了身,還去了那天的庭審現場。
“我后來還去見過他!笨锏Z知道方航想問什么,沉默了一陣才開口,“他看起來還算體面。”
簡懷逸見他的時候還算體面。
雖然穿著囚服,人也狼狽了不少,早沒有駱家養子當初的風光,但也沒有歇斯底里地鬧,甚至還和他握了握手。
“愿賭服輸。”簡懷逸對他說,“我想過這種后果,不意外。”
“他那時候已經從駱承修口中知道,淮生不是他搶得走的,他比小駱總差得遠!
匡礪說∶“他說他對那家人的德行也早看得清楚,猜到了會有這一天,早知道當初就該答應下來。"
……
當初駱枳不是沒和駱鈞提過,把自己所有的股份和繼承權都給簡懷逸,讓簡懷逸離開駱家。
那時候的駱枳已經不再對駱家任何一個人有期待,也早不再和那個血緣上的兄長認真說話。但即使是駱枳一邊打游戲一邊說出來的話,簡懷逸其實也很清楚,駱枳能說出來就真的能做。
“早知道該同意的。雖然也沒多少錢————那家人是真沒給他什么東西!
簡懷逸隔著鐵柵欄坐在他對面,漫不經心地往下說∶"我沒忍住。這家公司在他手里,好得像是塊肥肉,再臟的野狗看了也要流口水……"
“你想過嗎”匡礪忽然說。
簡懷逸被他打斷,愣了下"什么"
“來公司,真的和他學,親眼看他是怎么做到的!笨锏Z說,“我和你是一樣的人!
簡懷逸霍然抬頭,盯著他,瞳孔忽然收縮。
他們這種人之間是能互相認出來的,從匡礪不留余地地往死里報復他,把他逼進監獄就能猜到,用不著更多的話來證明。
“我當初被人陷害,心想憑什么倒霉的是我,就因為我不做壞事那我也要做他們那種人!笨锏Z說∶“他來挖我,我心里很諷刺。我準備主動把公司的事全攬過來,想讓他信任我,一步一步把公司從他手里架空掉!
“人人把我當垃圾,誰都能來踩我一腳。”
“我不想再被人踩在腳底下了!笨锏Z說,“我要爬上去,用心機也好,用手段也行,我要弄到我要的東西。”
簡懷逸放在桌上的手頓了頓。
他把手放下去,慢瞇了下眼睛“后來呢”
“不知道!笨锏Z停下來,想了想,“大概跟他干了兩個月吧;蛘咚膫月,反正不超過半年!
簡懷逸忽然諷刺地笑了一聲“你想跟我夸他的人格魅力”
"匡經理,你和我不是一種人。"簡懷逸說,"你只不過是一時受了打擊,進了那個死胡同,看誰都可惡,后來見到好人了就又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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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駱枳是好人!焙啈岩菪α诵,“可惜我這種人天生就是壞種,感化不了的。”
匡礪問“你覺得我被感化了回頭是岸”
簡懷逸正要攤手,手腕碰到冰冷的手銬,眼底不受控地一跳,視線落在匡礪身上。
“準生娛樂要是還在,我就回頭是岸!笨锏Z說,“平平穩,就這么過五十年!
簡懷逸的瞳孔凝了凝“架空我的,牽頭買股權把我踢出去的,都是你!
“我說了,公司的事都是我在管……我以為來得及,我不知道他生了病!
匡礪忽然盯住簡懷逸∶“姓簡的,他要是沒生病,他做的會比我好,這口肉你連咬都咬不到!
“是我從來不敢告訴他,這家公司對我有多重要!笨锏Z說,“他管我叫匡哥,從來不問我哪個安排是為什么……我在公司里做了半年,和那些人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之后就徹底不再想那些事了。但我怕他知道,你不知道,我怕得要命。”
匡礪甚至偶爾都會做噩夢,擔心被駱枳知道了自己當初被挖過來的時候,心里裝過的那些念頭。這些事并不是完全無跡可尋,只不過是因為駱枳從不懷疑他,所以團隊里的所有人都從不懷疑他
“你知道這是個什么樣的公司嗎”匡礪說,“姓簡的,我們是一樣的人,所以我知道你最想要什么。”
“不是權力,也不是錢。當然也要這些,但要這些是為了別的!
“是因為被人踩在泥里,當流浪狗一樣踢。心里很恨,很不安,連睡覺也會驚醒。”
“因為受夠了什么都沒有!笨锏Z說,“所以什么都要搶來!
“好了。”簡懷逸打斷他,“匡經理,我大概知道了你是來干什么的。”
簡懷逸垂著頭,聲音冷下來∶“你想看我也絕望,是嗎很抱歉你可能得失望了,我不后悔我做的任何事……"
“我在公司每天都能睡得著覺!笨锏Z說。
簡懷逸的瞳孔倏地縮了下。
“我們會做很多事,這些事在別的公司看起來,肯定相當幼稚———我要是在別的公司,大概要笑話這群蠢蛋腦子不正常!
匡礪完全不理會他,繼續向下說∶“只有我自己會知道我有多嬪妒,看著他們都眼紅得要滴血。"
“我們每個人做的事,只要自己覺得對,就不用和其他人解釋,別的部門都會配合!
“要是這件事沒達到預期效果,翻車了,沒人責備,自己去寫檢查反思!
"要是效果好,就請所有人吃飯,不去大酒樓,去路邊攤。一群人一箱啤酒,聊天聊到半夜。"
"跟外面的人有沖突了,想都不用想,總經理會給撐腰。只要我們能保證自己不做錯事,捅多大的簍子,永遠有人兜底。"
“沒有人約束你,沒有人要求你必須做點什么才能換到東西,你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
匡礪說“只要想回來,隨時都留著門。”
簡懷逸似乎是被這句話刺進了眼睛里,瞳孔縮得不動。
他幾乎是嘲諷地冷笑起來∶“匡經理,你覺得這種公司環境正常嗎健康嗎這不是小孩子在過家家,只要混進去一個別有用心的人,就能把你們全毀了!一群天真的蠢貨————”
他說到一半,話頭忽然停住。
匡礪只是抱著手臂低頭看他,根本沒開口,但剛才匡礪說過的那些話卻又像是憑空一句一句地跳出來。
……大概要笑話這群蠢蛋腦子不正常。
只有自己會知道自己有多嫉妒?此麄兌佳奂t得要滴血。
簡懷逸的牙關控制不住地咬起來。他想要反駁,卻又一個字都吐不出,整個人的身體都控制不住地向前傾,一動不動盯著匡礪。
“不健康也不正常,是小孩子過家家。”匡礪承認,“所以一個李蔚明就能讓你得逞。”匡礪看著他“你不是已經把我們毀了嗎”
簡懷逸的胸口不住起伏,那層體面終于開始剝落∶“你們現在又聚到一起了?锝浝,你是在嘲諷我嗎"
匡礪搖了搖頭“我只是在說事實,你已經把我們毀了!
“我們還能聚到一起,是因為我們拿到了駱總留下的遺產,所以能和你掰手腕!笨锏Z說∶“我們還會盡全力和以前一樣,可駱總不在了,不可能還一樣。”
“姓簡的。”匡礪彎下腰看他,“你知道你毀了一個什么可能嗎”
簡懷逸的臉色慢慢變得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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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本來可以在成人的世界這么湊在一起玩!笨锏Z說“像你說的,過家家!
“可能有一天,又有一個別有用心的人混進來,也可能沒有?赡芤院髸腥苏也坏匠跣牧,也可能不會!
“但至少能玩個五年十年吧。我們總經理的天賦那么強,一挑劇本一個準,手里的資源也叫人眼紅,局面打開了,所有的事都能一直往上走!
"等到時候,我們就算散了,也已經有了自己在行業里的地位,有了足夠的積蓄,家庭穩定,完全可以自己單干!
"等到時候,我們回頭看這段時間,心里只覺得輕松跟欣慰,每天都能睡得著覺。"
“因為我們在這段時間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是流浪狗,有家有朋友,背后有人支撐,什么也不用搶,沒人能踩我們,每天睜開眼睛都是期待的!
“有人無條件地相信你,對你好。什么時候想回來,門都開著。”
匡礪每說一個字,簡懷逸的臉色就更難看一分。
他像是想要打斷匡礪,卻又好像連嘴也張不開,只有胸口起伏愈劇。
“姓簡的,你好像很了解駱總的為人。”
“你們從小就見過面,駱總是什么時候開始討厭你的應該不是第一面吧。”匡礪說,“要是他第一面就討厭你,你就不會一直都這么害怕他了!
匡礪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耳語∶“以你對他的了解,如果你從一開始就不和他作對,不害他身邊的人,不害他。"
“對了,你不是這種人,我也不是!笨锏Z改口,“如果你像我這樣,沉住氣裝一裝,先去接近他,看看他身邊那個世界是什么樣。"
“如果是這樣。”
匡礪說“你覺得,你會不會———”
“匡經理費心了!
簡懷逸終于能開口,他冷笑著低聲說∶“你大概猜錯了,我只是想要錢,想要做人上人,想要他駱家少爺的身份。沒這么多彎彎繞。"
簡懷逸的聲音像是一個字趕著一個字,不斷地向外蹦“我對他的世界不感興趣,我不羨慕,走到這一步我認……”
他忽然再說不下去。只是大口大口吃力地喘著氣,好像那些空氣完全不夠他呼吸,視線死死定在虛空的某處。
……如果。如果。
應該不是第一面吧。
匡礪低頭看著他,良久才收回視線,轉身向外走。
"隨便。" 匡礪不以為然,也并不和他爭辯,"我在公司每天都能睡得著覺。"
簡懷逸定在座椅里,死死盯著他。
匡礪打開門。
有種人,要的不是錢,不是權力————當然也要這些,貪婪地、不擇手段地拼命去搶這些,但搶這些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條流浪的野狗。
因為受夠了什么都沒有,所以就要什么都搶來,連底線和廉恥也不要。但不知道為什么,不論怎么搶都還是不安。
不論怎么搶都只有碎成一地的碎片,每晚都睡不著覺。
……
那之后,匡礪不再和他浪費半個字,離開了探視間。
如果簡懷逸當初沒有針對駱熾——哪怕是稍微做些偽裝,去看看駱熾身邊的世界會是什么樣,以后的事會有什么不同
淮生娛樂會不會多出一個人的位置,會不會又有一條流浪的臟兮兮的野狗終于找到地方,能夠得以趴下來睡個好覺,以后每天都來都會留著道門。
匡礪完全沒這個興趣知道。但他想,簡懷逸大概對這個問題會有興趣。
他后來也聽人說起過,那位簡少爺、駱家曾經前途無星的螟蛉子,再也沒做過找人在外面想方設法運作,妄圖縮減刑期的白日夢。
匡礪把煙捻滅。
各部門的人都組織得差不多,車已經在樓下等,樓道里很熱鬧,能聽見向欒的吉他聲。他們以前也常能聽見最好聽的吉他聲。
市場部經理推開辦公室門,把腦袋跟肩膀探進來∶“去不去去不去向欒可作法了,說不定能偶遇————”
他剎住話頭,清著嗓子像模像樣咳嗽兩聲?雌饋硪簿捅认驒璩墒炝艘桓种割^。
匡礪和方航碰了下那罐變溫的啤酒,笑了笑“走吧,去看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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