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莫要委屈了自己
別說,鄭西元的動作挺快。
趙正答應幫忙督糧,鄭西元便馬不停蹄地向興慶帝請旨。這事原本興慶帝老開心了,畢竟趙正這人他是越來越喜歡,救過自己的性命又不挾功邀賞,反而是給什么不要什么,清高地不行。可面談時又言辭懇切,好聽極了,不失真實,又考慮周全,比起那些每日八股只等大佬頂包的朝臣們更令人歡喜。
可緊接著就感覺不對,林仲辭相后,尚書省只剩下個右仆射理事。而尚書省的右仆射,是渠國公王靖。趙正與渠國公之間的梁子滿朝皆知,如今鄭西元讓趙正入門下都省,直面渠國公,這事他是個隱患吶。
鄭西元道:“可戶部、兵部、工部與河隴戰事均有直接關系,尤其工部如今又由趙元良名義上都事。算起來,這原本就分屬尚書省內事務,如今不過是給他一個名分,卻也恰如其當。若是圣人覺得趙元良吃虧,不若便抬他一抬。這樣,渠國公也不便在公事上與趙元良多出計較,兩廂便平安無事了!
興慶帝沉吟了一會,道:“趙元良原本就是從二品勛職,四品武職事。尚書省臺左右缺個左仆射,讓他屈右也不是不行。只是趙元良尚缺治理省部經驗,而且由武轉文又不能突然給個高位,朝中議事這廝又常年告假,當真也是怪他自己扶不起……可給得太低也不行,尤其在此關頭,難免讓邊軍將士寒心,當真難辦……”
鄭西元見興慶帝有些為難,跨出一步,低聲道:“陛下,臣倒是覺得有個位置趙元良正合宜,還請圣人定奪……”
趙正在后院練箭,一箭射出,五十步外的靶子應聲而倒;顒恿艘环罟牵煽傆X得昨夜宿醉之后,還是渾身不得勁。
“曲貢,備馬,隨我去河邊,看有沒有兔子打打牙祭!”
曲貢瞟了他一眼,“你眼下這步伐,別說打兔子,兔子在你面前你都看不真切!
“元良這身體軟綿綿的,開六斗弓都嫌吃力,逞的什么能!”達念端著醋湯給他,趙正喝了一口,齜牙咧嘴地皺眉不已,“阿比呢?”
曲貢道:“去兵部領牌,今日就回安西。他起得早,走時侯爺睡在后院還未清醒。”
趙正瞄了一眼達念,見達念臉色如常,便壯著膽子道:“昨夜確實喝多了,睡在哪我都不記得了。”
達念笑笑,挺著肚子道:“元良說這些是做什么,松女又沒說什么。王娘子與高娘子知道分寸,元良也不是拈花惹草的人!
“還是娘子知道我。”趙正貼上前去,親了達念一口,達念躲避不便,臉色驀地就紅了。正尷尬間,卻聽前院月兒慌慌張張地跑了來,一邊跑一邊道:“主家,圣旨到了!
……
趙正大概知道是鄭西元當了真,為他去請了旨。曲貢告退回避,達念因身子有礙,也不宜聽訓領旨。于是便由嫦兒扶著去了高云婷與王巧巧的住處暫避。趙正一人到了前院,卻見院外一行金吾衛,趙金玉身著朝服,手端一冊竹簡,竟是親自傳旨。
趙正一眼便看出這圣旨的不凡,這些年他也領過不少圣旨了,有抄在布絹上的,有抄在黃絹上的,有抄在羊皮紙上的。像這般鐫刻在竹簡上的,倒是第一回。
他看了一眼趙金玉,趙金玉呶了呶嘴,高聲宣道:“制書下,上護軍安西都護蒼宣縣侯趙正趙元良領職,其余無關無礙者回避!”
趙正將他領入正廳,趙金玉使了個眼色,“沒人吧?”
“沒,都回避了!”趙正道。
趙金玉點點頭,將門帶了起來,道:“制書我就不念了,我這一路快馬?,元良,給口水喝!咱們長話短說。”
他將竹簡交給趙正,趙正兩手奉起,供于主案上,隨后端起一碗自己喝了一口的涼茶遞了過去,趙金玉絲毫未有嫌棄,“咕咚咕咚”飲了個干凈,抹了抹嘴道:“鄭相讓你入尚書去和渠國公面對面,此事元良是如何想的?”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能怎么想?”趙正道:“昨日若不是你給我使眼色,這份差事我都不會答應。”
“怎地怪上我來了!”趙金玉道。
趙正便朝他眨眼睛,“你昨日便是如此向我使眼色!”
“行行行了!”趙金玉憋著笑,“我哪有你這般夸張!不過就是覺得這機會難得,元良要不就試試看吧。”
“還不是時候!壁w正緩緩搖頭,問道:“這竹簡上寫的什么?”
“你莫要沖撞了!”趙金玉認真道:“只有三品以上大員的冊書,才用的是竹簡!”
“哦?”趙正笑了起來,“這么說,我這又升官了?”
趙金玉點頭,“兵部尚書,檢校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元良,你懂這其中分量嗎?”
趙正倒吸一口涼氣,這官名是一個比一個大啊。左恩慶之后,兵部一直缺個長官,以趙正收復安西的豐功偉業,身居兵部尚書,倒也實至名歸。檢校尚書左仆射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無非就是為了抬高他的身份,是平衡關系的散銜,沒什么實際意義,而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則是最實際的當朝宰輔。
大唐朝政為分權制,有宰輔數人。如尚書省左右兩仆射,中書省左右兩侍郎,以及門下高官官門下侍中,外加御史臺御史大夫或是御史中丞。
除此之外,凡圣人賜予“同中書門下三品”或“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都在宰輔之列。就算跟中書門下沒關系的尚書各部主官,只要帶了這兩個職銜的,都是圣人甘庭殿小圈子里的?汀
趙正揣摩圣人的用意。
怕不是鄭西元沒有說清楚,他只是幫忙督糧,怎么就鬧了個這般大的烏龍。同平章事就算了,這么多宰輔,一人說一句,他就能打醬油。但兵部尚書這是個實職,跟鄭西元交托的事務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若是一不小心接了這位置,良淄他還能住得下去?
這圣旨不能接!
趙正隱隱察覺這里邊有貓膩,趙金玉道:“圣人是覺著元良既然已入尚書省,若無一個職事壓著,便也無同平章事之名。元良的安西都護乃是外臣,而且這朝中還沒有一個臨時監造使能領宰輔之職的先例。若不卸了你的安西都護之名,比任兵部之實,圣人也沒名義讓元良位列宰執。這上面,圣人還是花了心思的。兵部你最熟稔,而且想來上手也應該更快些!
“不行不行!”趙正使勁搖頭,險些就被他繞進去了。督個糧而已,有必要升這么大的官?平什么章什么事的,唬誰呢?老子哪有這個精神去平章事。說得好聽,就不過只是領了兵部諸事倒也無妨,管些后勤亂七八糟的雜務也沒什么。可站在圣人面前,這平章事還分軍事片區民政片區不成?鄭西元這老家伙打得一手好算盤,拉著他去尚書省對付渠國公,然后讓他扛著平章事的名頭去處置一些焦頭爛額的腌臜事。
這明擺著是在找槍手!
不,他這是在架炮。
他一張圣旨是給了趙正兩個席位,看似大方熱情,實則用心極其險惡。眼下河隴打仗,其中軍器、軍資、將領調度,功過評述是不是歸他趙元良?太平倉軍糧調度,這明擺著也一定是要壓在他身上的。
這一合計,是不是整個河隴戰事的全部后勤工作,全部都交給了他趙元良!?這看上去不過區區兩行百余字,但這涉及到的事務,罄竹難書。就拿一個簡單的軍械來說,光涉及到河隴幾個州的軍械監造事務,撥款、采買、庫存清點、增補消耗、運輸、前線統計反饋等等等等。這還不包括戰傷戰死撫恤、軍功復核、戰馬糧秣等更加繁瑣復雜的事情。若是再領了太平倉軍糧調度……
這還只是河隴一個方向。
不是趙正怕麻煩,也不是他不愿竭盡全力為河隴創造最好的作戰條件。
而是將他突然擺上這個位置,讓他不得不有所警惕。
左恩慶被南詔俘虜后,被罷免了兵部尚書,此事過去多久了?
趙正入長安又多久了?
趙正在安西不比左恩慶在南詔打仗打得好?兩廂比較之下,一個剛好被罷了官,一個剛好入京等著授職。那時為何不讓他居兵部尚書,而是給了個勞什子“檢校兵部尚書”,說難聽的,這和和稀泥有什么區別?
關鍵還被撤了。
趙正當時從涼州到長安來,多少人跟他說,要么是留在朝中執掌兵部,要么就回河隴接涼王寶座。彼時趙正覺得接涼王的位置不太靠譜,都準備全家遷移長安,安頓長安了。
可那時恰恰又傳涼王要遭,要犧牲他趙正,結果他趙正既沒回涼州接任節度使,又沒正式接任兵部,如同夾心一般直到現在。
那時的趙正還都能理解,畢竟是為了大局著想。
可此時趙正卻又不得不懷疑,這大局到底是自己看走眼了,還是他鄭西元有問題。
其一,他在兵部匆忙上馬,無論在職能上還是在根本上,對于河隴國戰之時卻打破兵部原本的政治生態,這其中的隱患就不用多提了。
人兵部各司其職,干得挺好,你這憑空空降一個兵部尚書過來,還是個青瓜蛋子,兵部的人要怎么想?
其二,讓他入相閣平章事,卻與尚書省檢校左仆射,這擺明是給尚書右仆射眼睛里上眼藥,人為擴大他與渠國公的個人恩怨。
其三,他趙正也算有些自知之明,他在朝中并無根基,所得恩寵不過來自圣人與涼王,就算私人關系好的趙金玉,也仍舊不過是鄭西元的女婿。而他昨日都還在朝堂上嘲諷了整個文官集團……此時卻讓他突然接了一副如山重的擔子,這用腳指頭想,都能想到這日后他在朝堂的政治前景是何等的黑暗。
到那時,河隴這能打勝仗的偉岸身姿,怕是生生要被他在朝堂拖后腿拖到彈盡糧絕,兵敗而歸。
這圣旨能接?
鄭西元不是在下大棋,就是在算計自己。
趙正冷笑一聲,日防夜防,老六最難防。這鄭西元鄭相,怕是真沒安什么好心。
他看著趙金玉,道:“這幾個月,我與你并無甚親密來往,連琳兒,我亦推拒不見。鄭西元對你,不知戒心消除了多少?你在他那,又探得什么端倪?”
“難說!”趙金玉搖頭,嘖了一聲,說道:“鄭相為人低調,平日里家風清儉。我每回去赴鄭相家宴,吃的也都是些菘啊,湯啊,連肉食都少見。元良疑心他與劍南總領覆滅有關,可我尚未發現有此端倪。每每試探,他都毫不知情,我亦怕打草驚蛇,不敢明言,倒是當真難辦。”
“可若是他無嫌疑,就只剩下你趙金玉了!”趙正道:“安郡王的棋局,朝中知曉之人屈指可數。圣人一個,你一個,余下的,我等無從得知。但安郡王在河隴時,鄭西元也在。以安郡王與鄭西元的關系,以及他們二人與河隴的關系,鄭西元知道劍南暗樁之事,其實并不奇怪,只是,苦無證據!
“元良……”趙金玉臉色收緊,嚴肅道:“若真是他與吐蕃人勾結,行刺與你,那這就順理成章了!”
“你指的是……”
“讓你赴任兵部!
趙正不想多去揣測,他與趙金玉所言之事,眼下也全然暗中進行,若有朝一日真得蛛絲馬跡,他才能有所定論。鄭西元這身份,畢竟也不是能憑空污蔑的,可若一旦他是趙正猜測的幕后黑手,那趙正肯定不會放過他。
趙金玉道:“我還得回宮交差,你這我也不能久留。這圣旨你拒不拒,你考量清楚。日后我若是有甚發現,定差人報知于你!”
“嗯!”趙正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趙金玉站起身來,想了想,走到趙正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畢竟親兄弟,有些事我仍舊要提醒你。河隴戰事雖然重要,但你才是我平涼的未來,元良,莫要委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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