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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此去東臺應皇詔,獨留安西一故人


  趙正在庭州小住了幾日,卻再未與乞力柔然私下見過一面。玄甲軍在城外扎營,只等趙瑤林安頓下來,趙正便借口安西還有要事,啟程回去龜茲。

  乞力柔然在城墻上送別,目送著趙正所乘坐的馬車漸行漸遠,繞過一片樹林,便就沒了蹤影。心中暗道,不知這一輩子,是否還能再見?

  她望向了東方,只是膝下仍有阿明,若不是汗庭未定,追隨這狠心郎君回去大唐,不做這至高無上的汗國國母又如何?她向往那恣意灑脫的生活,哪怕不求名分,便是一死也是值得了。

  這被撩撥起來的心弦,嗡嗡掙響。

  “可敦!”身后一人打斷了乞力柔然的臆想。

  乞力柔然回頭,卻是近衛伽羅祿。

  “你回來了?”

  伽羅祿點點頭,“不負可敦厚望,叛逃右部的薛羅甚已被我誅殺。當日在鐵蘭軍,便是他領著西洲叛軍圍攻阿明特勤的。若不是可敦有先見之明,聯合十三部落,引來援兵,擊退了叛軍,那日便是我,也攔不住了!

  “就算沒有十三部落,你領著兩千人未必沒有勝算。”乞力柔然道:“他的部曲都殺了?”

  “一個不剩,全殺了!西洲軍整,凡是與汗叔巴特、薛羅甚有關的將佐、兵卒業已在押回庭州的路上,不知他們,可敦要如何處置?”

  乞力柔然點頭,悠悠道:“昨日我夢見了先汗!

  伽羅祿抬頭看了過來,不知乞力柔然何意。卻聽她道:“先汗說,他一人在狼神懷抱中略顯孤獨,讓我送幾個人去給他。”

  “末將明白!”伽羅祿應聲領命,決心等人押到庭州以后,全數開刀問斬,送他們下去?善蛄θ崛凰坪踹不知足,又嘆了一口氣,道:“可光送他們下去,先汗會不開心的。他素來喜歡我帳中的婢女,這幾日,我便差她們一起去陪先汗吧。”

  “可敦……”

  “不!”乞力柔然忽然擺了擺手,“還不夠,先汗在狼神的懷抱里,不知會否生病,亦不知有無他人為他煮食。伽羅祿!”

  “在!”

  “將穆參巫醫、葛羅賢大廚也一并打發過去吧!”

  “可……可這都是可敦你的親隨!”伽羅祿大驚,勸諫道:“就算可敦思念可汗,也萬萬不可將他們都殺了。若是都殺了,可敦你身邊就沒有了親信之人!”

  忽然像似想到了什么,伽羅祿問道:“近日臣聽聞,庭州多有謠傳,說可敦……可敦與趙都護……可敦你是否不信任他們?干脆全殺了了事?”

  乞力柔然聞言冷笑,目光直逼伽羅祿:“誰傳的?全送去狼神的懷抱……”

  伽羅祿望著乞力柔然冰冷的眼神,直吸兩口氣,還想再勸,卻聽身后傳來了腳步聲,回頭看去,原來是藥羅炎。

  “狼領!”伽羅祿單手撫胸,藥羅炎點點頭,“你回來了?”

  伽羅祿顧不上寒暄,道:“狼領,你快勸勸可敦吧!”

  藥羅炎卻搖頭,“伽羅祿。身為可敦親護,你該知道自己的職責。汗庭容不下這許多謠言,你若不去處理,那便還是我去了!”

  他邊說,邊站在了乞力柔然的身后,單膝跪地。伽羅祿一時便明白了,這哪里是要阻止謠言傳播,他們這是要殺人滅口啊……

  時光飛逝,一轉眼,安西的冬天便隨著一陣沙塵暴徹底結束。滾滾黃沙撲面而來,呼嘯而去。留下的,是滿地的黃沙。阿比從新里回來,卻是灰頭土臉,一身的狼狽。

  都護府下的馬場近日生下了許多小馬駒,嫩綠的草原逐漸豐盛,潺潺的流水滋養著沙土,麥苗已經開始接穗,渠邊也逐漸地有了人氣。里中的女子們趁著太陽溫暖,聚在渠水邊拍衣盥發,說說笑笑,盡是這一個冬天的家長里短。

  阿比巡視了一圈鐵匠作坊,新打的馬鐙配著還散發著皮子味道的馬鞍已有四千余套。等去都護府交差之后,他便要送這些馬具去往碎葉。新訓的兩千騎兵一同發往前線,護送四千匹馬,爭取能趕上碎葉城的春練。

  大食這一年來愈發跳踉,但礙于安西增兵,也并不敢有過分的舉動。前線約茹軍與他們有過一次短暫的交手,身披堅甲,手執銳刃的安西一軍不負眾望,以三百人擊潰了大食一千之軍,迫使大食軍隊退出了占領的大唐領土。

  都督府將戰報傳回了長安,朝廷大振。詔令嘉獎安西一軍,并擢升了數位約茹將領。這也讓趙正臉上長光,于是除去朝廷的嘉獎,都護府還撥錢萬貫,牛羊百只,一并送去吐火羅。

  阿比心中高興,待進得都督府后,卻見朗多秦、趙吉利也回來了。加上胡三大、趙大柱,這四人當中阿比也就只認識趙吉利,便主動地問了好。那幾人見了阿比,起初還不在意,直到趙吉利喊了一聲“大舅哥”,頓時齊齊望了過來。

  趙大柱甕聲甕氣,“你人在吐火羅,怎地還拐了個約茹女子?怎地,約茹一軍出征吐火羅,是帶了家眷的?”

  趙吉利大大咧咧,拉著阿比介紹說:“你幾個啊,都給我看好了!這是我大舅哥,如今也是都護府下馬軍教頭……”

  “還兼了馬場巡檢!壁w正出門,道,“你們手底下的馬匹、馬具,可都是他的功勞!”

  阿比不敢居功,向眾人行禮,“我哪有都護說的這些功勞,不過是盡己所長,為安西盡一些綿薄之力!”

  “大舅哥謙虛了!”趙正招了招手,“都進來說話!

  眾人便像在平涼一般,勾肩搭背,一起入內。趙正詢問了各馬場情況,又問了一些渠水流域的生計。阿比順道也將這周圍的民生一并帶回了都護府,事無巨細,說了半個時辰。眾人喝了幾壇酒,阿比這才說完,他見趙正對朗多秦幾個態度十分親和,不似與常人見面,便知幾位將軍與趙正關系匪淺,自覺呆下去無趣,于是推了趙正留他吃飯的提議,領了軍令去馬場調馬去了。

  朗多秦平日話不多,這半年余在疏勒、莎車來回跑動,風吹日曬,更顯黑了。坐在那沉吟了一會,忽然道:“元良招我們回來,可是有了回涼州的調令?”

  趙正點頭,說道:“安西諸事平穩,加上大食進犯被一軍擊退。圣人十分高興,已有了招我們回朝的心思。安郡王來信,詔令不日即到。你們幾個,安排好交接事宜。隨時隨我啟程。”

  趙吉利一臉茫然,“這就走了?”

  胡三大“嗤”一下笑出聲來,“吉利啊,你這是貪妄軍功,不愿挪窩。俊

  “那可不!”趙吉利啐了一口,“我道大食是何方神圣?在吐火羅日夜練兵,多加防范。沒料到這一照面,他們是丟盔棄甲,遺尸不顧啊!我與我的弟兄們都驚了呀,元良,你給我一年,我打下怛羅斯給你看!”

  趙正道:“大食早已不是當年的大食。他們內部生變,紛爭多年。一個怛羅斯并不是心腹大患,但此時不宜大動干戈。中齊叔已派人去說和了,你也不用好高騖遠!

  他看著面前幾個人,最后目光又落在了趙吉利的臉上,“不過,我等一走,安西軍務空虛。既然你想多留一段日子,那我便允了!

  趙吉利頓時興奮了,“果真?”

  “軍令如山,怎能戲言?”趙正道:“朝廷原本是想派員接任安西都護,但被安郡王上書阻止了。安西畢竟與大唐斷了十余年的聯系,知曉安西軍政事宜的官員甚少。派誰來都不合適,我已回信給了安郡王,推舉你留備安西都護!

  “都護?這我怎能勝任?”趙吉利一聽,便直搖腦袋,“論打仗,我確實不怵,可還要治理民政,我哪是這塊料?便是趙大柱,也是堪用的!”

  趙大柱斜著眼睛看他,“你怎地什么好處都往自己懷里摟,什么露怯的事都想推給別人?如今在座的,除了元良,只有你有爵位。你不留用,誰能鎮得。俊

  胡三大和朗多秦紛紛點頭,胡三大戲謔道:“你不是還拐了個約茹女子么?不趁這機會好好經營謀劃一番?你若是跟著我們把那女子一同帶回平涼,你不怕你家劉盼兒生撕了你?你聽三哥一句勸,待我等回了平涼,與弟嫂說道說道,等說通了,你再帶回去也不遲!”

  “胡三你大爺的!”趙吉利頓時毛了,“你敢跟盼兒胡說一個字,我回去就撕了你!”

  幾人吵吵囔囔,熱鬧不已。

  趙正端著手,坐在那看著他們,笑得自在。來安西這兩年,怕是只有這一回,他是笑得如此輕松。

  趙吉利被幾人取笑了許久,直憋得滿臉通紅,碩大的身軀無處安放,恨不得躲在趙正身后,讓他為自己出頭。

  可趙正也沒有辦法,趙吉利是他想出來的最佳人選。這廝看似不太靠譜,十分跳踉,但他可以與趙中齊互補。若是留下趙大柱,他卻過于穩重,處理邊境事宜,也過于循規蹈矩。對待大食與象雄,需要的不僅僅是趙中齊的老持穩重,左右逢源,更需要的是趙吉利這般你若敢上,我必揍你的性格。

  趙正要做的,便是劃出趙吉利一些不能逾越的雷池。比如回鶻汗庭、右部、黠嘎斯等盟軍。這些都不準他踏足涉獵,全權交由趙中齊處置。兩人一個主軍事,一個主外交,至于民政,則全權丟給罕拿。

  此三人配合,便天衣無縫。趙正就算遠離了安西,對他打下的這片基業,也相對放心。

  他把這些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訴眾人,并且毫不隱瞞。末了,他拍了拍趙吉利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吉利,吐蕃勢必卷土重來,短則兩年,長則三五年。有你在,我更加放心。為兄回了涼州,當用這數年時間平定吐谷渾,迫使吐蕃投鼠忌器,不敢侵犯安西。你只需多聽中齊叔的勸告,凡事切莫粗心,也千萬不要輕視任何敵人!

  趙吉利一臉苦瓜,明白趙正果然是要把他一人留在安西,心中悵然,不是滋味。

  “你們都走了……”

  趙大柱上前,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苦練拍刃,安西軍善此技者甚眾,不妨向前輩們多學學。往后回了涼州,你便是平涼第一大將。”

  “瞧你說的,我趙吉利也從來不是第二將!”趙吉利撥開了他的手,端起碗來,使勁地捫了一碗酒,擦了擦嘴角,一摔酒碗,道:“也罷,眾哥哥且回去吧,我趙吉利給你們送行!”

  話音未落,卻是眼淚橫流,他站了起來,抱著趙大柱,頓時如三歲娃娃,哭得嗚嗚咽咽。這模樣讓在場眾人措手不及,連番安慰卻不見奏效。趙吉利越哭越大聲,到得最后,竟是罵了出來。

  “你們這幫沒良心的,這安西甚鬼地方?鳥不下蛋,鬼不拉屎!這大漠比河西的大漠還要可怖,一年兩陣風,一陣刮春天,一陣刮夏天,陣陣要人老命。那吐火羅,抬頭一望,四處皆山,我就被這大漠被這大山圍在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們這幫沒良心的,就這么把你們的親兄弟拋在了這鬼地方……我若是死了,便是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行行行了!”趙正被他震耳欲聾的叫罵聲震得頭皮疼,胡三大上來勸,被趙吉利一手拂出了老遠,最后朗多秦也上來,和趙大柱兩個,摁著哭天喊地的趙吉利,放倒在了案前。

  “關門,丟死人了!”趙大柱捂著趙吉利的嘴,氣急敗壞地吩咐。

  胡三大連忙跑去關門,卻見門外赫連云天和罕拿兩人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安郡王發往安西的最后一封信過后不過兩月,至麥收時節,大唐皇帝詔令果然隨之而來。

  趙正親手將最后一筐稅麥抬入了都護府的糧倉,鄭重地將鑰匙交給了罕拿,隨后取了印信,帶著趙吉利、趙大柱、胡三大、朗多秦四人一同回到了都護府正廳。

  負責傳詔的王渠讓洗凈風塵,著一身干凈的朝服,一絲不茍地展開了卷書。

  “制詔:懷化大將軍安西都護領安西軍蒼宣縣侯趙正……徙遠揚威,震敵肝膽,安民建軍,功利千秋……朕思安封域,望在勛賢,任既切于腹心,位猶輕于喉舌,以守土勤王之效,念平定安西之功,應加寵數,故賞上護軍,加封鎮軍大將軍,檢校兵部尚書,實職侯領。即日啟程,回朝聽宣……制詔如右,符到奉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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