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出宮 3
雖然我也時常犯傻。每一次當他目不轉睛地注視我的眼睛,當他粗大的手掌圈住我的手,當他將我攬在他的臂膀中,當他將墨汁抹在我臉頰上……那些時候,我總是會有許多愚蠢而瘋狂的念頭,我會認為他的內心被我一人裝滿,再也容不下別人。我經常會這樣想,但也會適時地從春秋大夢中醒過來。
只是,當他親口對我出這樣的話,且是十分認真地出來的時候,我卻是會無比清醒的……
我的雙手突地顫抖,我不敢從他的手中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卻是不由自主地垂了頭,想要避開他灼熱的眸子。
我垂眸低語道:“玉兒明白,您心里是有玉兒的……”
“不!你不明白!”他的聲色急切而火熱,他的掌心已經如火焰一般將我包裹。他摩挲著那一枚血玉指環,對我高呼道:“我并不是心里有你,我是只有你,你知道么……我十五年前……”
“皇上!”我突地喊了一聲。我們好不容易出宮來,好不容易擺脫了身份,原本我是不想這樣稱呼他的,可是……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挪動著身子,自個兒在床榻上給他跪下了。我有些懇求地看著他,哀哀道:“皇上,求您放過金家吧。金家絕不會有不臣之心,臣妾也絕沒有爭儲奪位的野心。求皇上相信金家……”
我雖知他不會喜歡聽到這樣倒胃口的話,但我必須出來……我不能以身涉險,我要保護我自己。
我清楚,我并不可能用一己之力將夏侯明的內心填滿,然而夏侯明卻很喜歡用這句話來哄我。男人的甜言蜜語,不足為奇,可是……他身為帝王,我身為金家的女兒,他對我這樣的話,我卻越發地覺著不安。
因為他曾對芳娣,對貞妃,對葉桃衣,過同樣的話。
甚至對司徒靜儀也……當年司徒氏如日中天、獨斷超綱,我曾聽到過宮女與嬪妃們關于這句話的竊語,無非是艷羨與企盼、嫉恨與不甘。司徒靜儀那個時候的隆寵,得意,無非是因著夏侯明這些甜蜜而寵溺的話……
我更清楚的是,我的出身與芳娣、與皇后、與貞妃是一樣的。我出身大族,金家的顯赫是佳貴人、禧媛她們母族無法比擬的。金家是朝中的砥柱,是左右朝堂的重臣,是與趙家抗衡的勢力。
我的夏侯明,我的皇上,您會對皇后敬重,會對芳娣她們出最美妙的誓言,是因為她們的出身。既有依仗,也有利用,還有欺騙……
我與她們是不一樣的,因為我相信我在夏侯明心中至少有真誠的分量,而她們沒有;但我與她們又很像,我無法改變的出身,他無法忽視的朝堂。這一切導致我永遠無法占據他內心的全部。
用虛無縹緲的誓言來哄騙我,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莫不是他忌憚了金家,便轉而想要掌控我,令我變成芳娣與貞妃那樣癡情的女子,以我的忠誠來提升金家對他的忠誠,以壓制我們對皇權的威脅。
夏侯明的手緩緩松開了。他沒有來扶我,只是定定地瞧著我,面上的繾綣笑容一點一滴地消逝。他唇角動了動,似乎有些艱難地開口道:
“玉兒,我沒有想要利用你……”
“皇上,您其實不需要這樣……”我咬著唇,我并不能聽得進去他的話。我越加懇求地瞧著他,道:“皇上對臣妾的真心,無論多少,臣妾都已經心滿意足……臣妾絕不會做出忤逆皇上的事情,臣妾定會管束好金家全族,金家不會如威北侯家那樣子……求求您,求您不要懷疑……”
“玉兒!他的眼睛顯出血絲來。他猛地按住我的肩頭,將我整個身子抵在床沿上,我的脊背被撞出一聲悶響,那水晶琉璃串珠的帷幔都因著晃動而泠泠作響。
我的脊背是撞在白狐裘皮所包裹的櫞木臥榻上,并不覺著很痛;但他抓住我肩頭的手卻撞在了四角鎏金的木制欄桿上,稍顯鋒利的邊角在他的手背上刮出一道頎長的血紅色傷口。
他從來不曾這樣過,我已經嚇得有些發顫,惶恐道:“皇上息怒……臣妾只是想為金家求情。金家忠君為主,絕無二心……”
“我不是你想的這樣,玉兒!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你不能……”他幾乎是嘶吼出聲,他抓住我手指上的鴿血玉,瞪著一雙血紅色的眼睛逼視著我,瘋狂道:“為什么不相信我,為什么,我將心都掏給你了,你為什么……”
“皇上!”我嚇得幾乎要哭出來,我聲色顫顫的,極聲地道:“皇上息怒,您息怒……”
他要我怎么相信他呢?他是那樣城府深沉的人,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他對我怎么可能沒有一點點算計,再我們一直是互相算計的啊,就算動情……但若將情意與朝堂相提并論,無異于卵石相擊。
關于金家的顯赫,關于我在后宮的高位,其實我們可以靜下來談一談。我們金家可以做出一些讓步,比如辭官之類,以此打消他的疑慮……但夏侯明此時卻已經如瘋魔一般。
他猛地放開了我,下榻摔門而去。我根本不敢推門們去尋找他,只瑟瑟地縮在屋子里,聽著外頭“砰砰”、“吭吭”的劇烈響動。我已經無心去心疼我們清輝閣里那些昂貴的擺設。
連王德聞聲在外房門那兒叩了兩下,都被他吼了一聲滾。我趴在門上頭聽,只聽見他砸了好些東西后停了下來,而后卻命令王德送來更多的竹葉青;蛟S是夏侯明此時的樣子太可怕,王德連勸都不敢,老老實實地拿了酒進來。
聽著外頭夏侯明一邊灌酒一邊大口喘息的聲音,我心里惶恐不已。我既擔心他,也擔心我自己。我想他終究是帝王,平日里再怎么繾綣溫情,天子一怒也不是我和金家能夠承擔得起的。
我在門邊上趴了一整夜,一整夜地不敢睡,怕他真把自己折騰出什么事,更怕他一聲令下要將我處置了。還好最后外頭的聲響漸漸消停了,天也快亮了。
我以為他是睡在外廳里了,但心翼翼地推門出去后,卻不見人影。片刻之后王德才過來請我,道:“爺吩咐了要即刻回宮……爺已經下去了,夫人快拾掇一下吧!
是昨天晚上的事兒敗了他的興,這才要趕著回去……我是真不明白,我怎么會將他惹得如此大怒呢?他為什么就不肯好生地談談呢,難道他只想要我如芳娣一般將整顆心掏給他受他掌控,而沒有別的法子么?那樣太危險了啊……
我想不通,也不敢耽擱,草草地梳洗了隨王德下去。我終于在我們的馬車上見到了夏侯明,他面上并沒有太多的狼狽,發髻梳得整齊,怕是王德好歹地伺候了。但他那一身酒氣卻短時間內洗不干凈,面上不復往日的神采與威儀,而是一種蒼白的憔悴感,似宿醉一般地歪著身子睡去。
我躡手躡腳地上了車,自認為沒有發出丁點的響動。但這時候,他的眉頭卻稍稍抬了抬,只是不肯睜眼來看我。
我松一口氣,好似并不是最糟糕的樣子,至少還算清醒。想來也是,昨晚上我已經察覺到了危險,他雖被我氣極了也不敢就此醉過去,恐是還提防著那我不曾知曉的危機吧。
念及此處,頓時心內又有些如釋重負的慶幸,我知道他并沒有真正地惱了我的……此時他不想看到我是肯定的了,但他卻不曾撇下我率先回宮而是堅持與我同行,因為這個地方并不安全……
我心地坐在邊角里,不敢去驚擾他,只垂頭捏著自己的衣角尋思。
這樣一路上井水不犯河水地回了行宮。馬車一直行到臨政殿那兒,早有龍輦與妃輦停在此處靜候。夏侯明率先下了馬車,我瑟瑟地跟隨在其后,不敢與他搭話。
安子等人立即迎上來請安,一同上前的還有內務府的田大總管。安子在夏侯明面前腆臉笑著,躬身道:“按著皇上的吩咐,事情都安頓好了,內務府那邊也布置妥當……即刻就能送主子娘娘們回京城,只等您示下了……”
田大總管也稟報道:“……煙波致爽殿的東側殿那兒也收拾出來了,不知什么時候為昭儷夫人搬屋子……”
我聽得一愣一愣,這兩個奴才都的什么話?什么送嬪妃回京城,還要給我搬屋子?眾人好不容易隨侍圣駕來了行宮,這怎么就要送回去……
可不知夏侯明他又吩咐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安公公和田總管兩個還在稟報他們的差事,夏侯明不置一詞,只煩悶地掃一眼眾人,便兀自上了龍輦離去。安子還眼巴巴地瞅著他主子發話,最后只聞見夏侯明冷冷地扔下來一句:“那些事兒都作罷!”
安子等人都愣了,但終是不敢再追問,怕也是覺著夏侯明的面色有些不對勁吧。小說.宮心謀之庶女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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