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妃位
我笑著賜座。我是第一次見著公主,一張容長臉兒,年紀和我不相上下,眉眼處都很是溫和的模樣。
公主服侍著大太太坐了。她給我奉上了三皇子的賀禮,坐下與我客套,些恭喜的話。
乳娘張氏將珺兒抱了出來。大太太上了年紀本就喜歡孫子,看到皇外孫更覺著無盡榮光,喜滋滋地笑著就要去抱。公主亦十分驚喜,湊上前去要看珺兒。
大太太抱了過去,笑得合不攏嘴。珺兒不是好動的孩子,他不掙扎,卻眨著一雙好奇的眸子朝著人嬉笑,更惹得大太太喜愛:“這孩子的鼻梁這樣挺拔!還有額頭,發際高又寬廣……”
公主看大太太逗弄嬰孩,自己也想湊趣兒,伸著臂膀就要接過來。大太太止住她道:“你有身子了,還是心些……”
我一驚,下一刻面上已經露出喜色來,吟吟道:“長嫂有喜了?這可是咱們金家的大喜!”
我記得當年賜婚的時候,夏侯明言道“公主性子靜謐,端莊溫良”。當時我還不信,覺著皇室的公主怎么也要有幾分傲氣,不把夫家放在眼里。我甚至怕她因此與大哥夫妻生分,鬧得家宅不寧。
但顯然,我的擔心是完全多余的。公主嫁進門也不過數月,就有了喜,可見與大哥是和睦的。
況且我看她眉眼溫和,面目良善,對大太太也禮遇有加,不因著自己的公主身份而不尊孝道,我便知夏侯明對她的夸獎并沒有虛言。
只有金家好了,我在宮里才能落得好。長嫂有了身子,便是金家第一個嫡孫,我自是該高興。便命迎蓉去取了一柄和田玉如意贈與公主。
公主笑盈盈地接下了,又笑道:“我是來探望娘娘,也是想著沾一沾皇子的福氣!”著微微抿了唇角:“衡君也交代了我,要我多與娘娘取經,多些體己話兒……”
公主很是端莊,話不溫不火地卻聽著舒服。只是她最后加的那一句話——
多些體己話兒……
我一聽心里便覺不對。公主不愧是在宮里長大的,這樣的話也只有我們之間才聽得懂。
我朝大太太客套了幾句,笑著請她抱著珺兒至后殿玩耍,她喜不自勝地隨著宮女退下了。我又揮手將殿內的二等宮女屏退,這兒就只剩了我與公主并心腹的宮女。
公主面上的喜色緩緩褪去。她先是踟躕了一會兒,之后才猶豫著與我道:“我雖是嫁進來的媳婦,但我卻真把婆家當成了自己家……娘娘莫怪我唐突,您在宮中為妃,對這禁宮也了解甚多了,我是公主卻是庶妃之女,這皇宮是娘家……其實我一點兒也不覺著是娘家,就想著能早日嫁出去……”
她出這樣的話,我怎會怪她,忙趨前道:“長嫂與我是姊妹,是一家人。這樣的體己話不和姊妹,又能和誰呢!”罷我亦感慨:“我在宮內,何嘗不是如履薄冰,多少年都不曾有個真心的人與我話!
公主這些,怕是待會兒要有極要緊的話與我……媳婦畢竟是嫁過來的外人,不似親生姊妹可以隨意話,便先出些赤誠的話,之后才能談及關鍵吧。
我大哥是男子,進出后宮不便,有些話,便只能讓長嫂帶到。
“是了!”公主復笑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生母杜太妃早已過世,我就只有夫家可倚仗,自然是要一心為著夫家好。”
我頻頻點頭。公主這樣了幾句,便將身子微微湊近了我,壓低了聲色道:“朝堂上,趙家與金家已經不和了……”
談及政事,我不免地心頭一跳,又立即平復過來。其實我亦有耳聞,在司徒氏倒了之后,趙家與金家就不復往日了。
這種事情是無可避免的。朝政就是謀權奪利,越是身處高位越是紛爭不斷,天底下最不可以分享的東西就是權勢。司徒氏倒了,趙家就起來了,可一山不容二虎,趙家和金家怎可能和睦。
想到此處,我又對夏侯明暗暗抱怨。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他為了他的皇位,將我們拉入爭斗的漩渦。若是臣子們都和睦,那皇帝才該發慌——誰不想當皇帝呢?臣子們和睦了,難道是準備合起伙來對付他一個皇帝么?
公主的聲色越來越低,一字一句卻是越來越清晰:“當初誅殺司徒氏,那北疆的三十萬的兵馬,皇上是交給了趙家的。起來皇上也可憐,沒有親兄弟可以幫扶,幾個異母兄長都不是省油的燈,兵權若是交給他們就是養虎為患……”
我聽了這個,心里才真正驚愕起來:“皇上為何要如此!怎不把北疆兵權握在自己手中?”
“娘娘太過樂觀了。”公主搖頭道:“皇上畢竟年輕,手里培植的親信將領都也是年輕的,沒有什么功勛。若要王侍郎或于御史來接手兵權,何以服眾啊!就只有衡君……他戍守京城、抵御司徒氏有功,這才給扶了刑部尚書,兼了淮陽、平陽的兵馬都督。趙尚書和趙家的幾位將軍亦有大功,怎能不封賞呢?趙家根基龐大,黨羽眾多,豈是衡君可比擬的。衡君年輕,趙尚書卻多年效忠,一身功勛,皇上并不能將太多的權柄交由衡君……”
我聽得明白,夏侯明他……還是太過勢弱了,不能將所有的權柄收歸己有。
司徒氏倒了,原本由司徒氏把持的權柄全部需要移交,趙家是忠于夏侯明的,只是……再怎樣忠心,若臣子手里的權柄太多,皇上亦不得不提防。
夏侯明需要的,就是一份制衡。他不想讓任何人獨大。
可是趙家,因著幾十年的功勛,和在搬到司徒氏一事中出了大力,皇上不得不封賞。他們的權柄,已經讓皇上忌憚了。
前些日子夏侯明與我私語,要我在后宮中制衡皇后,那時候我便知他對趙氏不滿,卻想不到會是這樣嚴重的局面。
我一直覺著夏侯明有一萬個心眼子,從頭到腳都是精明,但現在……他即便作為皇帝,即便除了大患司徒氏,他仍是不能稱心如意。
只有漢高祖劉邦那樣的帝王,才真正做到了獨攬大權,不受臣子的壓制?伤募瘷,亦是在開國之后費了數年的心力才做到,為此他斬殺了多少將領與能臣。
帝王對前朝的制衡與掌控,當真是天下第一等困難的事!天下第一至尊的位置,也是第一艱難的處境!
我與公主道:“趙家是個沒長眼的。漢代相國蕭何為百官之首,爵至太公,功高蓋主為劉邦所忌憚。蕭何卻心神清明透徹,知曉急流勇退,他晚年時交出權柄且從不過問國事,這才保得了名節。可不知昔年淮陰侯韓信、異性王英布都是被劉邦親手誅殺,先漢的開國能臣里,能保住名節的只有蕭何一人了……人人都知道權勢是好東西,但哪里有人能明白它也是害人命的東西呢!趙尚書為官多年,他怎么會不知功高震主的道理,怕是被權欲迷了心智不舍得放手吧!難道他想做第二個司徒將軍么!
公主點頭聽了,卻是面色稍稍平緩:“其實也沒有娘娘擔憂的那么嚴重……趙尚書是有些舍不得,不過他卻是很忠心,也知曉謙恭的道理,不似司徒族那樣飛揚跋扈。衡君與我交代時,他揣度了皇上的心思,覺著皇上并不想再起政變,只是想多多制衡趙家。北疆現在是趙家的將軍領兵,但幽州的王刺史是皇上一手提拔起來的呢,幽州與北疆離得近,趙家想擁兵自重,還得多顧忌幽州那兒……”
她罷淡淡地笑了:“娘娘不要太過擔心了。咱們金家與趙家就是牽制,只要這份牽制能做好了,咱們也高枕無憂。皇上心里其實最希望二者永遠這么牽制下去,不要讓哪一個獨大了。眼下……咱們榮國府是勢弱一些的,皇上也扶持我們!
我聽著不禁嘆息。永遠的牽制……位居高位,便是永遠的不得安寧了。
我和公主相談許久,憶芙看著時辰不早了,忙給我使了眼色。我稍稍定了神色,換上一副閑話家常的閑雅模樣,笑與憶芙道:“本宮的母親還在后殿吧?珺兒吵了外祖母很久,還是讓母親過來這邊吧。”
憶芙忙下去傳話了,公主也收斂了心神端坐。一會兒大太太回來了,笑:“皇子很懂事,不曾吵鬧呢!
我亦笑:“這孩子是有些懶惰!
大太太和公主很快就要告辭。臨走了,大太太還嫌贈我的賀禮不夠,從腰上解下了一塊精雕細琢的紫玉佩贈與珺兒。
大太太當年被流放寧古塔,是怎么都想不到會有今日的榮耀吧……竟能得一位皇外孫。
我還在月子里,不能出門去送她們,就令憶芙代勞。我目送著大太太和公主出了宮門,不約片刻,公主竟然又折返回來了,與我道:“倒是還有一事要與娘娘知曉……”
她這一次并不忌諱下人,直接便道:“只是家事而已。衡君的嫡親姊妹六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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