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死的是進京選秀的秀女，所以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

        蔡宜春的父親是蘄州知府，當地有名的清官，很受百姓們愛戴，慶元帝本有計劃今年秋天將蔡知府調任京城的，眼下出了這等事，蔡父緊急要求進京見女兒最后一面，希望能為女兒討回公道。

        慶元帝批了蔡知府的折子。

        蔡家人進京的路上，京兆府先接了蔡宜春的婢女遞交的狀紙，傳喚了三和堂的陳大夫進行了調查和審問。

        陳大夫連喊冤枉，出具了當時給蔡宜春的診斷以及所開的藥方，京兆府尹請了高大夫以及三味堂的周大夫一起旁聽，以大夫的專業來驗證陳大夫所開的方子是否有問題。

        但蔡宜春已經去世，無法再把脈確認她的病情，兩位大夫根本沒辦法判斷陳大夫的診斷是否正確，更沒辦法判斷陳大夫開的方子是否適用。

        婢女指認陳大夫賣天價藥，一副藥要五十兩銀子，陳大夫哭著喊冤：“草民開的藥方中有一味人參，這是給她補氣用的，這人參本就貴，只收五十兩銀子，草民已經算的很便宜了。”

        京兆府尹仔細看了藥方，里面確實有味人參，他看向周大夫。

        周大夫捋著胡須沉吟，“人參確實比較貴，即便是普通的十年以上的人參，也差不多要二十多兩銀子。”

        京兆府尹皺了下眉頭，人參二十多兩，加上其他的藥，雖然要五十兩有些貴，但也沒有貴的離譜。

        案子就僵持在了這里，因為沒有進一步的證據證明蔡宜春的死和陳大夫有關，頂多只能判陳大夫哄抬物價，草菅人命這樣不輕不重的罪。

        但京兆府尹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五年，深諳京城為官之道，知道這件案子引起的轟動很大，所以并沒有立刻結案，反而以需要進一步調查為由拖著沒結案。

        京兆府尹打定主意要至少也得拖到蔡家人進京再說。

        程嵐在蔡宜春死的第二日就聽說了這件案子，她微微一怔，想起那個溫柔嬌怯的女孩子，心里十分唏噓，還特地派人去問了問情況。

        等得知了事情經過后，程嵐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和楚景夜道：“這件事里其實有幾個疑點，第一，蔡宜春死亡這么快，定然是急癥，到底是什么急癥，是不是真的需要用到人參，這都需要再確定。”

        “第二，陳大夫會不會也有誤診的可能。”

        “第三，如果不是誤診，陳大夫要求先付錢才能給藥方去抓藥，很可能導致蔡宜春用藥不及時而死亡，陳大夫依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況且這藥方我看了，即便用上人參，要價五十兩，確實也有些貴了。”

        楚景夜深深的看著她，“這就是你像皇祖父提議必須進行醫療系統改革的原因？”

        程嵐點頭，“這是其中一方面，另外一方面，醫療系統掌握在朝廷手里，統一制定規則，更方便管理些。”

        她說到這里忍不住嘆息，“可惜皇祖父顧慮太多，并不同意。”

        程嵐知道慶元帝在顧忌什么，無非就是觸動太多人的利益，怕引起動亂。

        尤其是在風寒病肆虐的那三個月，慶元帝下旨將乾坤堂，三味堂和百草堂

        想到這里，程嵐心中一動，問道：“這個三和堂背后沒有哪位王公貴族吧？”

        楚景夜蹙眉，“我讓大江去調查一下吧。”

        三和堂在京城雖然沒有乾坤堂，三味堂名氣那么大，但也有不少分店，只是每家店的門面都不大，一般都只有一個坐堂大夫。

        他吩咐了大江去調查，誰知道第二天一早大江回來的時候，還帶回來蔡宜春的案子了結的消息。

        程嵐十分驚訝，“不是說證據不足，要進一步詳細調查嗎？怎么會這么快就結案了？最后怎么判的？”

        大江道：“京兆府判陳大夫無罪，說已經請人重新驗過藥渣，是蔡宜春的婢女在熬藥的時候不小心混入了些砒霜，才導致蔡宜春中毒而死。”

        程嵐瞠目結舌，“這也太扯了吧？客棧里怎么會有砒霜？”

        大江將自己調查來的消息如實稟報，“菜宜春入住客棧的掌柜作證，當時婢女借了客棧的后廚來熬藥的，后廚里有用來毒殺老鼠的砒霜，應該是婢女不小心混了進去。”

        程嵐臉色沉了下來，“是誰介入了？三和堂的背后是誰？”

        大江抿了下嘴唇，吐出一個名字：“是譽王府。”

        程嵐有些驚訝。

        譽王是慶元帝的堂叔叔，慶元帝登基為帝后被封了譽王，負責皇族宗親事務。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三和堂竟然和譽王府有所牽扯。

        她對譽王沒什么印象，唯獨只記得譽王府太妃說話尖酸刻薄，時常在宮宴上說話夾槍帶棒的。

        “屬下調查過了，三和堂在京城一共有二十七家分店，卻有三個東家，這三個東家之間來往并不多，譽王府并不參與三和堂的經營管理，三個東家每年向譽王府上交兩萬兩銀子，用作譽王府的庇護費用。”

        程嵐了然，簡單來說就是譽王府向三個東家每年征收兩萬兩保護費，不參與任何經營，若是三和堂出了事，譽王府要出面保全三和堂。

        三個東家，一人兩萬兩，加起來就是六萬兩，沒出事的話，譽王府白得六萬兩，出了事也不過就是譽王費費嘴皮子的事。

        這六萬兩賺的著實容易，怪不得譽王肯出面將此事壓下。

        慶元帝雖然關心此事，但只要京兆府尹一口咬定是婢女熬藥不小心混入了砒霜，一硬人證物證都做齊全，慶元帝也不會過分追究這件事的真相。

        只是可憐了蔡宜春這個花樣年華的姑娘，以及她那個忠心的婢女。

        程嵐眸光微轉，低聲吩咐大江：“你出京一趟，幫我辦件事......”

        蔡宜春的父親蔡知府在三月底抵達京城，他進城就直奔京兆府衙門，重新敲了大鼓，要求京兆府尹重審蔡宜春的案子。

        京兆府尹耐著性子和他講：“蔡大人喪女之情著實令人同情，蔡姑娘溫柔賢淑，知書達理，她的遭遇，本官也是十分難過，只是這件案子從頭到尾我們都進行了嚴格的調查，沒有絲毫差錯，蔡大人還是趕緊讓蔡姑娘入土為安吧。”

        蔡知府深深的看著京兆府尹，干裂的嘴唇微微一動，“許大人，你我年齡看著相差無幾，你也是有兒女的人，易地而處，難道您就真的平靜的接受這樣一個結果嗎？”

        許大人神色微微一變，他也是有女兒的人，如果是他的女兒遭遇這種情況，哦，不，只是想想，許大人就覺得心如刀割。

        他攥著拳頭看著風塵仆仆，憔悴不堪的蔡知府，內心糾結萬分，甚至有一股想和他敞開了攤開一切的沖動。

        如果蔡知府一進來就和他用官場的那一套說話技巧，許大人覺得他能應對自如，偏偏蔡知府從同樣為人父的角度和他說話，整個人身上彌漫著的那種悲傷與沉郁令同樣是父親的許大人就有些招架不住。

        許大人緊緊攥著拳頭，咬咬牙低聲道：“蔡知府一片拳拳愛女之心，令人感動，但令嬡已逝，活著的人總要往前走，我想令嬡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不希望你因為她而身處險境。”

        他言語間暗示蔡知府這件事背后還有其他權力更高的勢力，希望能讓蔡知府知難而退。

        但蔡知府卻絲毫不肯退，他的神色漸漸沉了下去，“許大人的好意蔡某心領了，但我得女兒若是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明知道事情蹊蹺卻不能為她討還一個公道，那我真的是不配為人父。”

        許大人被這句話震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蔡知府微微一拱手，“許大人，蔡某來并不是為難你，而是必須走這一套流程，之后蔡某會上折子給陛下，求陛下同意重理此案。”

        說罷，他唯一頷首，轉身而去。

        許大人上前兩步，叫住了他，苦笑：“就算是你求陛下下旨重理此案也未必就一定如愿，蔡知府當知道辦案講究的是證據充足，人證物證俱全才可以結案。”

        “如今蔡姑娘已逝去，唯一的見證人就是她的婢女，如今因為有嫌疑正在被關押，她的話并不能作為證據。”

        蔡知府沒有回頭，他的后背有些頹然，看的出來有些悲傷難忍，但還是堅強的挺著，“多謝許大人提醒，我會想辦法解決這件事的。”

        許大人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許久搖頭嘆息，蔡宜春已經死了，很多事就能稱之為死無對癥。

        蔡知府就算是再不甘心，恐怕也得慢慢接受這個結果，除非他能同意讓仵作給蔡宜春驗尸。

        且不說人死為大，一般家屬都不愿意讓仵作去剖開檢查死者的身體，因為那在民間百姓看來就是死無全尸，且蔡宜春還是個未出閣的閨閣千金，若是讓仵作驗尸了，也會影響蔡宜春的身后名。

        許大人搖頭，唏噓的嘆了口氣，雖然同情蔡知府中年喪女，但他也得為自己著想，不能悄悄的就動了惻隱之心。

        再說才蔡知府從京兆府衙門出來后，沒有直接去找驛站安頓，而是先拐進了旁邊的一個胡同，七彎八拐的走了兩次回頭路，最后確定沒有人跟過來，才走進了驛站旁邊的茶館。

        他徑直上了樓上的雅間，大江在門口站著。

        蔡知府深吸一口氣，朝大江頷首，然后推開了雅間的門，門內坐著一個美麗的孕婦，大腹便便，正是程嵐。

        蔡知府進門彎腰施禮，“見過太孫妃。”

        程嵐頷首，伸手指了指對面的的位置，“蔡知府，坐，那日請你考慮的事情，您考慮的如何？”

        蔡知府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的抬頭看向程嵐，“我想知道您為什么幫我？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程嵐微微一愣，隨即神色坦然的看向蔡知府，“我確實有求于蔡知府，想讓你幫我辦件事......”

        蔡知府一直沒說話，安靜的聽程嵐說完后，不可思議的看著程嵐，“您讓我辦的只有這個嗎？”

        程嵐點頭，“只有這個。”

        蔡知府沉默許久，點頭道：“好，只要能為我女兒討還一個公道，我答應你。”

        ......

        許大人等了三日，也沒等到蔡知府上書請求陛下重審蔡宜春一案，以為蔡知府最終將他的勸解聽進了心里，便吩咐底下人將蔡宜春案子的卷宗全都整理出來，準備交往刑部。

        就在這個時候，蔡知府卻帶著十幾個普通的百姓們跪在了宮門口，手里捧著一本折子，請求陛下為他的女兒主持公道。

        李安收了折子后飛快的進宮將折子給了慶元帝。

        慶元帝皺眉，“蔡全是四品知府，可以直接上奏給朕，為何還非得要跪在宮門外？”

        李安搖頭，將折子展開給慶元帝看。

        慶元帝一看，頓時臉色沉了下來。

        原來蔡知府的折子中提到今日和他一起跪宮門的這些百姓們，他們家中都有親屬死于三和堂的大夫之手，或者被三和堂的大夫賣過高價藥，因為吃不起而導致親人死亡。

        蔡知府道：“臣這幾日走訪了不少在三和堂看病的大夫，完全有理由懷疑三和堂是一起打著治病救人的幌子，實則一直靠高價藥謀取暴利的藥堂，臣由此更加懷疑小女的死亡愿意，還請陛下下旨重審小女的案子。”

        慶元帝看了許久，御筆寫了個準字。

        他這一批準，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京兆府。

        許大人雖然不愿意，但有陛下的下旨在，他只能將婢女從獄中提出來，重新傳喚陳大夫等人到場，重新開始審理。

        蔡知府一直在公堂上旁聽，婢女看到他之后痛哭流涕，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老爺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姑娘。”

        蔡知府眼淚婆娑攙扶起來，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是什么樣的人，老爺心里都明白。”

        婢女抽抽噎噎的擦干淚，默默的坐在了旁邊，認真回答許大人的問題。

        同樣案子進行到蔡宜春的病因后，再次卡到了這里。

        蔡知府站出來說：“我請到了一位大夫，她可以做仵作，然后調查出我閨女的真正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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