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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這病秧子,有點東西


雨落如幕。

        朝家小廝王承抱著根足以撬動車輪的木頭回來時,發現三少爺不見了!

        瞬間后背汗毛豎起,木頭落地砸了腳背都不知道,直到看到車廂內留下的紙條,他才彎腰搓腳:“嘶……疼疼疼……”

        三少爺自己往山上走了?不用他送?體諒他路難行駕車不易?可這么難的路,這么大的雨,三少爺連把傘都沒有。

        雖自己了省了事,回去也有的稟告,王承仍然不禁為三少爺擔憂,今時不同往日,三少爺的身體……

        拿著木頭撬動車輪,費了把力氣,終于把車從泥坑里推出來,一臉水分不清是雨還是汗,活干完,王承拿帕子擦了把臉,再次頓住。

        他可是二少爺心腹,這么多年,沒怎么正眼看過三少爺,今天怎么回事,竟操心為人擔憂?

        用力搖搖頭,甩掉頭肩上雨水,感覺渾身輕松些許,他忍不住嗤笑,真是豬油蒙了心了。

        對這件事不能理解的不止小廝一個,厚九泓也是,他瞇眼盯著享用完點心,慢條斯理擦嘴的朝慕云,感覺這病秧子有點不對勁——他很少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這么客氣。

        朝慕云披著干爽披風,端起一杯熱茶捧在手心,慢悠悠啜,一口,又一口。

        他當然察覺到了來自側方幽涼審視的視線,也大概能猜到別人心里在想什么,其實很簡單,不過是些心理暗示技巧,以及首因效應。

        有個詞叫‘先入為主’,心理學叫首因效應,雙方交往的第一印象,對以后的關系構建有極大影響,你希望對方潛意識里信任你,對你有好感,是可以提前準備設計,一定程度上人為控制的。

        人們對美好的事物或人總是很寬容,如果你行為得體,氣質出塵,談吐優雅,睿智聰慧,給人第一印象很好,以后的關系遞進就有了基石。

        朝慕云并不需要厚九泓多喜歡他,對他感興趣就足夠了——

        人的好奇心,是一切的驅動力。

        厚九泓盯著人看了很久,突然冷笑。

        朝慕云淡淡回頭。

        “與虎謀皮,可不是什么好事,”厚九泓眼底精芒隱現,“你可知,上一個膽敢戲耍我的人,墳頭草都養活兩茬羊了。”

        朝慕云輕晃手上茶盞,眸底一片墨色,真誠又安靜:“遂,我不會戲耍閣下!

        厚九泓還要說什么,突然耳朵微動,聽到了遠處人來的腳步聲,按下心思,哼了一聲,心說我看看你能有什么花樣。

        轉角石臺處,有兩個男人拾階而上。

        他們身上穿著蓑衣,好像走了很遠的路,鞋子衣角盡濕,相隔不到兩尺,應當是結伴前行,可氣氛很奇怪,走了很久,都沒有一個人說話,前面矮瘦的人一腳沒踩穩,打了個趔趄,后面高個子明明很近,也沒伸手扶一把。

        因為這個,矮瘦男人有了點脾氣,罵了句娘,回頭狠狠瞪了高個子一眼:“這回可是虧大發了,要不是因為你,也遭不了這么大的罪,還要見官過堂,我告訴你,你可欠我頓酒,知道么!”

        高個子眼下烏青,皮膚是經年不怎么曬太陽的那種白,看起來有些陰郁,背微弓,腰不直,說話有些沒有底氣:“知,知道……”說完頓了頓,又道,“我這回也沒得到什么好處,這酒,回頭薛兄怕是會嫌棄!

        “怎會?”矮瘦男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咧嘴怪笑,“我要是嫌棄你,還能和你一塊玩?”

        他拉過高個子,按著他肩膀,仿佛很親密:“放心,沒事誰愿意見官?我已經拿銀子打聽過了,人咱們雖見過,死不死的,可不關咱們的事,是朝家人干的,朝家那個嫡子,二少爺,你不是也聽說過?人對冷春嬌上心呢,兩個人早就勾搭到一塊了,別人色中惡鬼,失手殺人,同咱們有什么關系?”

        高個子面色更陰郁:“你……知道她們有事,還介紹給我?”

        矮瘦男人嗤笑出聲:“要不是有點瑕疵,誰家正經大小姐能看得上你?”

        高個子:“她都十八了!”

        矮瘦男:“十八又如何,老是老了點,又不是真嫁不出去,你得了便宜,就別賣乖了。”

        高個子低了頭,眼神微閃:“我這不是……也沒得到便宜么……”

        矮瘦男:“行了,見趟官而已,你我實話實說,耽擱不了多少功夫,沒準一會兒就放出來了,別緊張。”

        高個子訥訥應是,身體有些緊繃:“那就快點走?早點完事早點下山……”

        “那倒不必,”矮瘦男卻拉住了他,看了看四周,目露精光,“大人們面前,哪能自在?是站是坐,都繃的難受,咱們走的快,這一路上也沒看到別人……要我說,不若留一留,等一等大家伙,一同過去,也省的在大人跟前干熬不是?”

        高個子怔怔看了看天空:“可雨這么下……”

        矮瘦男嘖了一聲:“又沒讓你在這淋著等,怕什么!再往前走兩步,有個小亭……”

        “?你見過?”

        “這還用得著親眼見?大凡香火鼎盛的寺廟,建造時都會為方便香客歇息,中間隔一段設一個小亭,這座山這么高,怎么可能沒有?”

        二人繼續前行,方向直直的朝小亭子而來。

        又是兩個嫌疑人……馬上要狹路相逢,厚九泓感覺還真有點刺激。

        他目光微側,斜斜掃了眼神情始終淡定的病秧子,這人捧茶動作沒變,眼皮抬都沒抬一下,看起來淡定極了,莫不是連這一幕,都料到了,故意來占先機?

        他轉了轉眼珠,指著人道:“前頭那個矮瘦子,我瞧他說話行事,不像個膽小如鼠的,怎的非要等一等別人,那么怕見官?”

        朝慕云抬眼看著雨幕:“要么和閣下一樣,身上犯著事,怕見官牽連,要么……”

        就是與本案有重大關聯。

        心思不淺的人,大抵都繞不過三分之一效應——看似第一的東西,不一定是占盡先機,最好的。

        這類人大約都會想多想想,多看看,基本不會選擇第一位置的東西,比如正街選餐館,不會選第一間,一定要往里走一走,希望更多選擇對比空間,好方便自己發揮——

        他等的,就是這個。

        厚九泓沒等來更多解釋,但很明白,病秧子對這些暗里心思——似乎了如指掌。

        這病秧子,果然不簡單。

        他低聲道:“前頭矮瘦心眼多的叫薛談,后面高個子叫樊正達!

        “你見過?”朝慕云眼皮都沒動一下,似乎并不意外。

        “嗯!

        青石路上二人來的很快,距離越近,聲音越清晰。

        樊正達似乎有些猶豫:“我們兩個急急辭別皂吏,說自己上來,又并不趕快去寺里見上官,真的好么?”

        薛談一點不在意:“這么大的雨,也叫人家省點事,皂吏們四處通知案件相關人見官,容易么?再說那母女丟的金子現在可沒找見呢,上官多忙,哪有空閑招待你,你就不能體諒體諒?”

        樊正達:……

        薛談嘆氣:“再說這個案子,卷進來的可不止你我,沾到的東西太多,怕是難破了。”

        樊正達:“你剛才不是說……兇手是朝家子?”

        薛談停步,回頭看著樊正達,眼底憐憫:“我說是就是了?我又沒親眼看到殺人!”

        樊正達:……

        薛談低聲,面色神秘:“我覺得八九不離十,可這查案子嘛,真相是一回事,交兇手交差是一回事,誰知道最后會怎樣?卷宗上那可都是要講證據的,這人證口供,證物證言,哪個不能做手腳?別怪我沒提醒你,可記住了,以后見到朝家的人,離遠些,省得惹禍上身!”

        樊正達:“可我又不認識……”

        薛談哼了一聲:“朝家子運氣好,老天爺給了一張好臉,生的很是俊俏,膚白眉英,一雙眼睛極會挑逗人,愛穿書生袍,附庸風雅,頭要戴白玉簪,腰要系青玉環……可惜人面獸心,不但把人姑娘殺了,連人姑娘的娘都一塊殺了,這還不算,還搶了人家的金子,你說這人心得多臟——哎,你別拽我袖子啊,我還沒說完呢!”

        他心生不滿,奈何袖子被拽的很猛很緊,樊正達反應和平常完全不一樣!

        再一抬頭,才發現小亭子里有人,一站一坐,站者陰戾有血殺之氣,坐者溫和有早死之相,再一看,那有早死之相的正對著他頜首微笑,生的很俊俏,脊正腰細,膚白眉英,穿的是書生袍,頭上是白玉簪,腰間是青玉環,一雙眼睛不說機會挑逗人吧,至少生的很好看,清澈靜秀,深邃有波,讓你看一眼就很難移開。

        樊正達拽著他袖子的手都在抖,聲音又低又顫:“朝,朝家子?”

        薛談瞪了他一眼,搶過自己袖子,看著那短命相:“你是——”

        “朝慕云,朝家子,行三,”朝慕云微笑著,直接報了名字,“二位是?”

        行三,就不是行二的嫡子了……

        薛談皺了眉,沒說話。

        樊正達便拱了拱手:“在下樊正達,”又指了指身前矮瘦男,“這位是我友人薛談,雨大路難行,我二人便想來亭子里暫避一避。”

        朝慕云淡淡頜首:“兩位請。”

        待人走過來,還未落座,他就看向薛談:“你說本案中,丟了一筆金子?”

        薛談不知這中間有何變故,今日官差召喚相關人上山見大理寺長官,照他的消息,朝家來的應該是嫡子二少爺,怎么突然變成了庶子三少爺,但這并不影響他對朝家的猜測,惡聲惡氣:“你偷的東西,你不知道?”

        朝慕云微移目,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身側厚九泓——原來這案子,還有錢的事呢。

        厚九泓磨了磨牙,瞪回去——你看老子干什么,不是自我吹噓厲害著呢么,有本事破案,把兇手揪出來。

        朝慕云也沒想立刻吵出個結果,面色端和:“想來兩位也是被官差召令請上山的,不知二位跟案子有什么關系,可方便說一說?”

        樊正達攥著手,有些訕訕:“也沒什么好說的……”

        薛談瞪他:“怎么就沒什么了?這朝家子要搶你的未婚妻呢,難道不是大事?”

        樊正達更緊繃了:“只是相看,還未成事,算不上……”

        朝慕云了悟,這樁案子的初始,母女二人來這寺廟,是為了相看女婿人選?

        一問一答,帶著吵鬧,對話發生的很快,似乎一切都很自然,但想想前提是命案,可能就不那么自然了。厚九泓感覺意外又迷惑,看向朝慕云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長——

        就這么直接問了,你不怕別人撒謊?

        關鍵別人也答了,這么配合……

        朝慕云注意力高度集中,并未關注厚九泓,但任何人的情緒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微微側眸,看了厚九泓一眼。

        這一眼怎么說呢……明澈澄凈,似高山間鏡湖,似白駒過隙,天地倥傯,疏淡通透,便看穿了一切。

        我從不怕別人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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