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耀武揚威啊,我會
朝慕云和夜無垢走到尸體前。
說實話, 朝慕云并沒有看出太多東西,比如溺水致死的一般性表現(xiàn), 口鼻間泡沫, 唇部顏色,甚至指甲顏色,已經(jīng)全看不到。
尸體腐敗嚴(yán)重的胸腔里, 的確能看到泥沙存在,但是量并不多, 且大部分都在上部, 大概是喉頭到食管的位置,以人體器官分布, 根本就沒到達(dá)胃的位置,遑論腸道。
他走到槐沒身側(cè)“你方才說,有點東西?”
“這個我熟啊, ”槐沒甚至興奮的碰了碰手臂上一直纏著的小蛇, 小蛇懶洋洋動了動, 算是回應(yīng)了她,“這是蛇毒!”
夜無垢“蛇毒?為何是蛇毒?”
還是那個道理,人都快爛完了,皮膚顏色也看不出, 你怎么就認(rèn)定是毒蛇?
槐沒指著死者骨頭“你看他的骨頭顏色,是不是比一般人略深?不是發(fā)黃的那種,是有些發(fā)青。”
夜無垢見多識廣, 還真見過不少尸骸“人死之后, 腐敗成骨, 便已過去很久, 骨頭顏色總會有細(xì)微變化, 同新鮮骨頭顏色不一樣,并不是干凈的純白。”
“不錯,”這一點槐沒很贊同,“但只有被蝰鱗蛇咬到,骨頭才會是這種顏色。”
朝慕云“蝰鱗蛇?”
槐沒微笑“這是一種毒性巨大的蛇,它的特點有三,其一,迅速致死,毒液所至之處,會有水泡,這點回去翻一翻仔細(xì)的尸檢格目,應(yīng)該有所體現(xiàn);基二,也就是今日我們看到的,死者骨頭會發(fā)青,且無法淡去;其三,中此毒者,因為被蛇毒麻痹腦子,初期會有一種難以控制的興奮感,會有一點點幻覺。”
幻覺……
朝慕云問“讓人失去理智的那種?”
“不,”槐沒搖了搖頭,“和曼陀羅那種致幻效果不一樣,它只是讓人興奮過度,會想嘗試平時不會做的事,但也并不會完全失去理智,是可以溝通的。”
也就是說,有影響,但影響并沒有那么大。
夜無垢“是他殺?”
“必然是他殺啊,”槐沒看著尸體,“這種蛇多生南蠻炎熱之地,京城這種地方不可能有,如果有,一定是有人豢養(yǎng)。”
既然蛇有主,那投放咬人,自也是人為驅(qū)使,必是謀殺。
“還有這里——”
槐沒彎身,從爛糊糊油膩膩一團(tuán)內(nèi)腑里,扒拉出一片紙團(tuán),夾出來“有不一樣的東西哦。”
是一個紙團(tuán)。
因各種□□腐蝕,紙團(tuán)已經(jīng)看不出本身顏色,夾出來的這一小團(tuán)也極為脆弱,岌岌可危,最外面的團(tuán)層已經(jīng)消失,僅剩內(nèi)里一點點,還得小心展開,稍微大了一點,就會損毀。
槐沒頗感遺憾“可惜快壞了。”
夜無垢卻眼神微深“沒壞完,才是重點。”
他說完,還看了朝慕云一眼,眼神直白明確——我說的對不對?快夸我!
朝慕云莞爾“不錯,沒壞,才是重點。”
槐沒……
“啊?什么意思?”
驗尸驗尸,難道不是找出東西來最重要?這基本壞完了,能算得上證據(jù),呈上公堂么?
朝慕云提醒她“尸體內(nèi)腑環(huán)境惡劣,什么樣的紙張才能扛下來,不會這么快被腐蝕?”
槐沒怔了下。
是啊,什么紙這么結(jié)實抗造,這么折騰都沒爛完?
一般草紙肯定不可能,宣紙也沒這么大的勁道,花箋……也懸,想不腐爛,光靠一點硬度疊加肯定是不夠的,內(nèi)里制造工藝要非常優(yōu)秀才行。
所以這張紙是什么?
雖然爛了大部分,可還有一小半算是還行……
“銀票。”
夜無垢指著邊角微不可查的花紋“還是一張數(shù)額巨大的銀票。”
多的東西已經(jīng)看不到,比如面額到底多少,上面黑乎乎一團(tuán),基本也看不出文字,但這個花紋的確很明顯,只要仔細(xì)觀察,就能看出來。
而銀票這種東西,面額越大,制作工藝越高超,畢竟要兼具一定的防偽效果。
槐沒一臉震撼“這張銀票……是被死者吞了?”
肚腑中發(fā)現(xiàn),位置靠上,不是胃也是食道,基本沒有保存在胸前衣物,因為尸體腐壞下沉,到達(dá)這里的可能。
這可是銀票,不是其它東西,尸體被家人收斂入棺,是要進(jìn)行一定儀式,有全身換洗過程的,怎么可能放銀票在身上?若要準(zhǔn)備陪葬品,也該是金玉之器,而非活人的銀票。
還這么大面額。
夜無垢手中扇子輕搖“大概率也不會是兇手塞他嘴里,逼他吞下的,這般浪費錢財,哪個兇手這么蠢?”
就算是為了進(jìn)行什么羞辱儀式,也不必要用這么大面額。
朝慕云“大概率是他自己吞的。”
想法么,也并不難猜,比如預(yù)知到了一點危險,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種種。
但現(xiàn)在最重要的問題是這兩個字——來源。
“工部侍郎看起來官階不低,實則俸祿并不高,也不算肥差,”朝慕云沉吟,“王德業(yè)手里,為何會有這么大面額的銀票,又轉(zhuǎn)移都來不及,只能自己吞下?”
這種東西不可能隨身攜帶,死時在身上,只有一種解釋,就是這一日他才得到,或者這一日,他必須要用,這一點可以指向兇手方向。
但這張銀票是過路呢,還是自己擁有?
過路的話,他就是中間人,自己擁有的話,他可能涉嫌貪污受賄,哪一種,都很微妙。
夜無垢扇柄敲打在掌心,突然想到“王德業(yè)在酒肆獨飲很久,一直都沒有離開,有沒有一種可能,它并非是饞酒,是在等人?”
朝慕云頜首“很有可能。”
槐沒若有所思“所以兇手——就是他等的這個人?”
“尚不能肯定,”朝慕云垂眸,“死者等候之人是否知道銀票之事,很重要。”
“不對,等等——”
夜無垢突然頓住,拿帕子墊著,扒拉了扒拉了死者頭發(fā),掉出一小片細(xì)碎的,不注意很難發(fā)現(xiàn)的金箔。
尸體腐敗的確嚴(yán)重,但頭發(fā)是腐敗過程中最難消解,需要時間最久的,金箔藏于其中,只怕經(jīng)年累月都沒關(guān)系,是以保存完好,上面花紋也清晰可見。
是個略復(fù)雜的圖形一角,因為金箔太小,花紋再清晰,也難以拼湊整個圖像。
朝慕云看夜無垢“你認(rèn)得?”
“這是漕幫主幫下,一個叫赤蜂的小幫派追蹤標(biāo)記,其幫主名姚波,在京城也算有一席之地,”夜無垢眼梢瞇起,“看來我們得去尋一尋他了。”
朝慕云若有所思。
幫派追蹤標(biāo)記……
也就是說,這個叫赤蜂的幫派曾經(jīng)跟蹤過死者,或者正在跟蹤中,京城地盤,非主幫念京,只是從屬,但兩邊真的毫無關(guān)系么?
夜無垢很快有了決定“我去一趟。”
這意思是,自己去。
有些地方并不喜歡官府介入,以官威壓,效果未必好。
朝慕云知道他怎么想的,并未阻止,只是提醒“你可大張旗鼓的找人。”
夜無垢同樣立刻理解了對方在提點什么,笑唇翹起“這么關(guān)心我?”
汾安侯府的案子一破,不管典王還是漕幫,必會心生忌憚,處處警戒提防,皇子身份目前不可以暴露,除卻保護(hù)目的,這還是準(zhǔn)備好一切之后的殺手锏,是創(chuàng)造時機(jī)的必要條件,須得慎用。
但所有一切都暗中行動,也不行,既然是釣魚局,總得有個‘打草驚蛇’的機(jī)會,身份不能露,案子就不能暗中悄悄查,別人會更懷疑,更謹(jǐn)慎,不若敲鑼打鼓的來,吸引別人目光,告訴別人我再挑戰(zhàn)你,可千萬小心些。
一邊不動聲色暗謀,一邊施與壓力推拉,才能更好破局。
夜無垢親自去做這種事,別人不可能猜得到他是皇子身份,真要這么重要,還不得好好藏在背后,怎么能推到人前這么折騰,不怕死么?
就算風(fēng)聲有所暴露,別人知道尋回了皇子,也不會懷疑到夜無垢身上。
小朝大人面無表情,眉目疏淡,根本沒理他的口花花。
夜無垢知道,四外這么多人呢,不方便,他也只是忍不住撩,并未真的想怎樣,扇子一搖,遮了半邊唇,眸底流轉(zhuǎn)處,皆是張揚“放心,耀武揚威嘛,這個我會!”
他拂過朝慕云的手,將手中扇子換了一下,快速沖朝慕云眨了下右眼“玉骨扇先借我用。”之后翻身上馬,紫色衣角掠過空中,帶起暖風(fēng)颯爽,“等我的好消息!”
朝慕云握住手中折扇,微微一笑“好啊。”
馬兒極速飛馳前,夜無垢看到了朝慕云的這個笑顏,差點沒忍住,將人擄上馬一起。
完蛋,他閉了眼,這人越來越會了,沖他笑,還微微歪著頭,有點可愛,想……
但也是想想而已。
該干的活還是得干,大不了干快點,早點回去逗那病秧子!
夜無垢一路飛馳,路上還順便放出信號,招來幾個手下,一行人浩浩蕩蕩,直接去到赤蜂的地盤,十分不客氣,直接踹開大門,搖著扇子,閑庭信步般往里走“姚波呢,叫你們老大出來陪我喝酒!”
在對方踹門時,赤蜂幫眾就如臨大敵,聽到這句話,更是直接愣住,轉(zhuǎn)瞬抓緊了手中武器。
這哪里像約酒局,分明就是來挑事的!漕幫上下誰不知道,鴟尾幫幫主從不與人喝酒,他只喝祭酒!但凡說出這樣的話,意思就是要殺人!
赤蜂幫怎么得罪這尊殺神了?
副幫主是個獨眼,身材健碩,一身兇悍氣質(zhì),放在外面幾能止小兒夜啼“這里是京城,主幫地盤,夜幫主此來,可有知會康幫主?”
他聲音低暗,滿滿都是警告,但夜無垢又怎會怕?對方話音還未落,手中玉骨扇就甩了出去,殺招之凌厲,回旋間攜風(fēng)雷,若非對方躲的快,這玉骨扇必將劃破他的喉嚨!
就這,也是夜無垢收了手,沒放開打的。
“啊,終于安靜了。”
夜無垢環(huán)視整個房間,握著旋回的玉骨扇,笑唇翹起“你說這是哪里來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五湖四海,四荒八極,本幫主哪里去不得?副幫主可是有意見?”
副幫主在手下面前丟了臉,很想打回來,奈何剛剛那一扇子他躲的很狼狽,差點躲不過去,現(xiàn)在還需平復(fù)呼吸,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說不出來,夜無垢說的出來啊“叫你們姚老大出來,否則休怪本幫主不客氣。”
“這里是赤蜂幫,”副幫主瞇了獨眼,手在背后做了個指示,“夜幫主登門,是不是得劃下道道,遵規(guī)守禮,拜帖都沒一封,可不是漕幫規(guī)矩。”
“呵,漕幫規(guī)矩,你們守過么?”對方在干什么,夜無垢一眼就能看穿,這是想走敷衍拖延局,還順便出去搬救兵了。
天真。
他笑了下,玉骨扇刷的收起,坐在首座,腳往前一踩,身體前傾,目光逼視“別把工夫使在別人身上,告訴你,沒用,今日姓康的來都白給,惹了我的人,必須得給我個交代!”
副幫主“不可能!我們幫主不可能招惹你的人!”
夜無垢低眉睨他“你又知道了?”
不可能招惹,為什么不可能?鬧出這么大動靜,姚波仍然未有露面,赤蜂幫的人寧愿敷衍拖延,去找主幫康岳求助,都沒有派人尋姚波的意思……
夜無垢突然懂了,不可能招惹,是招惹不了了?
“人死了?”
“既然知道,為何不給些尊重!”副幫主瞪著夜無垢。
夜無垢卻并未理會他的情緒,繼續(xù)追問“什么時候死的?死在何處,因何而死?”
“三日前,”副幫主雖有心振本派威名,奈何著實敵不過,再不甘心,也咬咬牙,答了,“不小心從酒樓高處摔下來,當(dāng)場死亡。”
夜無垢“哪間酒樓?”
副幫主“合宴樓。”
“合宴樓排場大,花費也高,”朝慕云盯著副幫主,“他當(dāng)時約了人飲酒?約了誰?”
“李寸英。”
李寸英……又是李寸英,王德業(yè)死時,也有這個人的存在,雖并未有證據(jù)證明二人曾見面,但身處兩個空間,距離并不遠(yuǎn),怎么說也有些微妙。
夜無垢又問了幾個問題,諸如知不知道你們幫主在做什么,最近幫里有沒有麻煩,又在忙什么事之類。
對方未必愿意答,答了也未必是實話,但夜無垢自己的考量和判斷。
末了,又問“尸體在何處?”
“因是高樓墜下,有點慘,恐夜幫主見不得。”
“這有什么見不得的?帶路。”
夜幫主不但敢看,還敢把尸體擄走“來人,給我送到大理寺!”
赤蜂幫眾……
夜無垢不僅把死者尸體帶走了,連姚波房間里的東西都沒漏過,讓手下一一收撿,全部帶走。
赤蜂幫眾憤憤不平,他們是漕幫,可不是土匪!就算是土匪,殺完人至少幫忙挖個坑埋了,斷沒有這般羞辱的道理!奈何他們只能憤怒,又打不過夜無垢,只能繼續(xù)加派人前去報信,讓主幫幫主康岳做主,但那邊一直沒有回音,似乎幫主不在。
康岳當(dāng)然不是不在,京城上下,但凡漕幫地盤,一丁點風(fēng)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夜無垢一踹赤蜂幫門,他就收到信了,赤蜂幫求助,他自然也知道,但并沒有管,只是裝出不在的樣子,沒見赤蜂幫的人。
侍立他身邊的人問了句“此事……”
康岳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執(zhí)筆,在紙上練字“小事而已,隨他鬧。”
毛筆吸滿墨汁,在紙上蘊出四個大字——天地浩然。
鐵畫銀鉤,顏筋柳骨,寫的氣勢斐然。
……
夜無垢一邊安排手下問詢赤蜂幫的事,尤其與姚波有關(guān),一邊安排人運送尸體前往大理寺,瑣碎事情很多,不得不留了很久,回去路上,竟然那么巧的,要路過李寸英的家。
那還不順便問個話,辦個事?
眼梢一轉(zhuǎn),玉骨扇遮唇,夜無垢又有了主意,同樣是沒有遞什么拜帖,直接踢了門“叫你們主子出來!傷了我漕幫的人,不給個交代?”
李寸英忙了半日,現(xiàn)在正在家中休息,聽到門外喊話,一口茶噴了出來,漕幫的找上門了?這什么意思?
沒什么不敢見的,他直接走出來“敢問閣下何人,安敢闖朝廷命官府邸!”
“少來這套,”夜無垢扇子一揮,氣質(zhì)邪氣極了,“漕幫辦事,什么時候怕過朝廷命官?”
李寸英“閣下到底意欲何為!”
“好說,”夜無垢慢條斯理,“我漕幫兄弟姚波與你約酒,酒還沒喝完就死了,李大人不得給個交代”
李寸英“你是主幫——”
夜無垢笑“不才姓夜,乃是客幫幫主。”
李寸英……
你自己都說了是客幫的人,跟主幫有什么關(guān)系,就算要交代,用得著給你交代?
“漕幫兄弟一家親,主幫客幫又有什么關(guān)系?”夜無垢笑的可嚇人,一看就不好惹,“今日主幫姓康,未知來日,許會姓夜呢?李大人傷了我的人,還不肯給交代,難不成是想下去陪我那兄弟了?”
方才打過架,他的玉骨扇邊上還有點滴血漬,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干的出殺人的事。
不知情的,頂多是嚇了個白臉,知道的,比如主幫悄悄跟過來的人,忍不住牙癢癢,鴟尾幫幫主實在太不要臉,兩頭吃啊這是!去赤蜂幫就說姚波搞了他的人,要交待,到這,又說姚波是他兄弟,被害死了,李寸英得給交待!
李寸英……
惹不起,我躲不行么!
他深呼吸一口,似十分為難“此事……在事發(fā)之時就已知會過主幫,還報了官尸檢,認(rèn)定乃是意外,與我無關(guān)哪。”
夜無垢才不管,大馬金刀往主座上一坐,搖著扇子,踩著凳子,耀武揚威,風(fēng)流浪蕩“官府認(rèn)不認(rèn),與我漕幫何干?今日李大人不但得一五一十,把事情說清楚,還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否則么,叫我查出來不對勁之處——”
他微微一笑,殺意滿溢的眼神精準(zhǔn)刮過對方頭骨“我瞧你這顆頭長得不錯,眉清目秀,用做酒具很好。”
李寸英……
簡直大膽,放肆!青天白日,膽敢威脅朝廷命官,是嫌活太長了么!
他眼神示意屋外心腹,去報官,快,這可不是暗夜里漕幫盤子,就不信沒人能收拾得了他!
跟著幫主過來的鴟尾幫眾在沐十示意下,根本沒理。
報就報,隨便。
以前興許會忌憚收斂些,但自家?guī)椭魇鞘裁瓷矸荩瑫r今又是個什么情況,什么形勢,怎么會怕?
沐十這種心腹知道的機(jī)密,底下人并不知道,但他們知道另一條,對啊,為什么要怕,怕什么怕,咱們幫主,可是小朝大人的人!
小朝大人是什么人,大理寺最厲害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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