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純真的夜幫主
有關泉山寒的毒性, 槐沒之前和朝慕云和夜無垢都聊過。
此毒性烈,初期來勢看似不猛,其后對身體可以說是摧枯拉朽的傷害, 中毒初期, 找對了大夫,簡單配藥也可解毒,到了現在, 毒入五臟心腑, 簡單配藥肯定不行,不但得精心調配炮制更多藥材,還得前后分作幾次, 緩緩的來, 先打底子,再下猛藥, 以免對身體造成更大傷害。
價格最貴,最難尋, 藥性最猛的那幾味藥, 暫時沒找到也不要緊,反正都安排在后面,先一點點把身體調養好要緊。
買藥熬制皆不成問題, 就是吃完藥這個過程么……稍微有些煎熬, 不可言說,只能中毒者自己熬過去。
因涉及隱私,此事槐沒并未告訴夜無垢, 只朝慕云自己知道。
今夜, 也是這種特殊效果的第一次。
用完針, 盯著人吃了藥, 她拉著夜無垢走出了房間。
夜無垢戳在房門,不肯走:“他若餓了怎么辦?”
“晚上少吃一頓死不了,吃的太飽,吐了什么?”槐沒隔門看了眼,“我讓芽芽準備些好克化的宵夜,你若擔心,稍后同他一起用便好。”
夜無垢狐疑:“肯定沒事?”
槐沒篤定點頭:“我出手,能出什么事?”
夜無垢:“那他要是難受怎么辦?”
槐沒轉身就走:“能怎么辦,自己扛嘍!”
她走了,夜無垢卻不能走,里面的不是別人,是他的心上人……
總感覺這件事透著奇怪,朝慕云諱莫如深,槐沒也不肯多言,像藏著什么——藏著什么呢?
不就是毒,有什么不能說的?
泉山寒毒性甚烈,他在知道朝慕云中了這種毒后就去查了,除了暈倒吐血身體荏弱外,還有很多氣血虛帶來的附帶傷害,比如畏寒,朝慕云很怕冷,春時別人都換了薄衫,他還要穿的很厚,才能手不涼,如今盛夏,別人都熱的受不了,他拿了玉骨扇,也是意思意思扇兩下,其實并不很熱,他出汗的時候非常少,除非被曬的狠了,或是著急,在太陽底下走的太久……
解這樣的毒,配藥方面,他不擅長,先期調理么,無非是恢復氣血,先讓病秧子陽氣旺起來,別那么怕冷?
正想著,突然聽到房間里傳出的低吟,似是咬了牙,十分痛苦。
夜無垢弦立刻就繃緊了,哪都沒敢去,就戳在門口,略煩躁的轉扇子。
他猜想的方向還真沒錯,槐沒最初幾劑藥的方向,的確是為了給朝慕云身體打底子,先讓他稍微壯一點,健康一點,就是是補氣血,補陽虛,讓他不那么畏寒,泉山寒讓人冷,她用藥讓人熱起來不就行了?
但槐沒本職不是大夫,只是個人愛好,喜歡玩毒,解毒用藥思路也簡單粗暴,有用就行,朝慕云知道自身情況,也未反對,可誰知,這過程……這般難以言說。
他很清醒,知道身體現在是個什么狀況,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學心理,對人性的各種需求都很尊重,成人的世界豐富多彩,一直未找到合心意之人,他不愿游戲人間,但也不會過的像個苦行僧,也是曾自我紓解過的,可這種程度的野望之潮……他還真未曾經歷過。
偏偏不知是藥物作用,還是其它,他渾身無力,很難自己對自己做什么,槐沒說的沒錯,不想別人幫忙的話……只能自己扛過去。
他已經盡量克制,不發出聲音,這種藥物作用時間大概是兩刻鐘,槐沒說的很清楚,安全無害,無副作用,甚至不能對他身體造成損耗,只要熬過去就好。
奈何夜無垢自小習武,五感極好,聽力尤為出眾,現在一門心思都在房間里的人身上,自然會聽到一些聲音。
起初是沒有規律的細碎聲響,像是不小心被子從床上掉下來,又拿回去,為了避免再次掉下來,用身體壓住,下意識蹭了蹭。
之后這種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間或夾雜著朝慕云的輕吟,仿佛很痛苦,但又不像疼痛難忍的的那種痛苦,像小貓一樣,一聲一聲,叫的你擔心又難受。
“你怎么樣了?可是很難受?我進來好不好?”
“不準……不要進來。”
朝慕云聲音有些沙啞, 還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但明顯意識清楚,話音堅定。
夜無垢敲門動作瞬間頓住,聲音也忍不住放輕:“你……到底如何了?哪里痛?”
朝慕云沒答,只是很久后,才又沙啞出聲:“你走……走開!”
這話音……堅定是堅定,怎么有一股惱羞成怒的味道?還是自己聽錯了?
夜無垢更不能走了,槐沒那女人,該不會治病把人治出毛病來吧!她又不是真大夫!
“我進——”
“滾!”一個東西砸在門板上。
東西不重,聲音也有點悶,像是隨手拎起枕頭扔了過來,力氣不夠,也就砸出個響動,根本阻止不了他,但東西都砸了,滾字都說了,朝慕云得多生氣?
夜無垢還真沒敢推門進,把人氣出個好歹怎么辦!
外面人急的難受,里面人也熬的難受,朝慕云閉上眼睛,緊緊擁住被子,第一次感覺到難以承受的熱潮,還有身上……淋漓的汗水。
他自到這里以來,從未這樣出過汗。
夜無垢急的不行,直接跑到廚房,把槐沒拎了出來:“你到底給他用了什么藥!”
槐沒怎么說也是個姑娘,有些事明白,也敢說,但對病人本人說是一回事,在大庭廣眾下宣講是另一回事,大理寺少卿的院子,護衛值守都有,不方便說的太直白,她聲音也壓有些低:“就……反正治病的藥,沒生命危險就對了。”
夜無垢再無往日風流倜儻,體貼優雅的樣子,咬牙切齒,差點憋不住對一個女人動粗:“他都疼成那樣了,你說他沒有生命危險?”
“疼?”槐沒愣了下,“怎么可能會疼?”
夜無垢也愣了:“不……不疼么?他強忍著都忍不住,我聽到他哼哼了……”
槐沒:……
她看向夜無垢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疼得哼哼,和別的哼哼可不一樣:“沒想到夜幫主人如其名,純真無垢啊。”
夜無垢皺了眉,這跟他的名字有什么關系?
槐沒拍開他的手:“放心,固本培元,身體難免受不住藥性,有些許不適,但確實沒有生命危險,一丁點都沒有,不然我也不會有心情做飯,你盡管回去等著,最多一刻——兩刻鐘吧,他指定能好,你表現好些,許還會讓你進門,正好夜色漸濃,你們倆可以一同嘗嘗廚房新做的宵夜。”
夜無垢:……
槐沒在做飯。
一時竟不知病秧子痛苦難受可怕,還是等在前面的宵夜可怕。
“還不信我?”槐沒無奈,舉手發誓,“朝大人要是傷到一根頭發絲,我的頭送你飲祭酒,行了吧?”
夜無垢深深看了她兩眼,腳尖點地,轉身縱躍回朝慕云院子。
蟬鳴煩躁,夏風擾人,連往日贊過的水晶簾都看不順眼,夜無垢有種難以壓制的毀滅欲,冷冽視線滑過窗槅,拳捏的緊緊,聽不到里面的半點聲音,心卻懸的高高,沒有落處……他怕是撐不了太久。
朝慕云也并沒有讓他等太久,前番折騰已然耗時不少,他現在身體著實虛,槐沒藥下的分量拿捏得極為精準,果真就是兩刻鐘,風消云散,總算是過去了。
房間安靜很久,沒有任何動靜,暈過去了?
夜無垢當機立斷:“我進來了。”
擔心被拒絕,沒第一時間聽到出聲攔,他就伸手推開了門,大踏步走進房間,直奔朝慕云床前。
朝慕云安靜躺在床上,鬢發被汗水濕透,臉頰潮紅,眸底濕潤,不知是熱的,還是難受自己咬的,唇瓣不再是以往淺淺的櫻色,是略深的紅,飽滿豐潤……
夜無垢喉頭滾了滾:“你醒著?”
“不然呢?”朝慕云聲音微啞,咬字比往常慢了很多,更顯疲憊慵懶,“都說了沒事。”
夜無垢感覺有些怪,病秧子這是……病糊涂了?
朝慕云抬起手,沖他招了下:“過來。”
不知是無力還是懶,動作也有些隨意,現在逗誰家的小狗。
夜無垢此刻沒辦法計較這些,很快走過去:“怎么了?餓,還是渴?”還是哪里不舒服?
朝慕云卻抓住了他的手。
以往他總覺得,夜無垢體溫略高,有一種武人獨有的強悍健壯感,可這次握住對方的手,他只覺得舒服,像在沙漠走久了,口干的不行的時候,突然飲到一口甘涼清泉,又像炎熱三伏天里,握到的一塊冷玉,消暑解熱,不想放開。
他不但不想放開,還握著對方的手上移,貼到了自己臉上。
夜無垢:……!
“你……我去叫槐沒來!”
太奇怪了,怎么喝了一回藥,魂兒都沒了,不像本人了!
朝慕云卻拉住了他:“不要她。”
“那……”
“就要你。”
夜無垢感覺自己要瘋了,這病秧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朝慕云當然不是病壞了腦子,他只是懶得動,又熱的難受……以手貼臉都有點不夠了,夜無垢隱隱感覺手背好像碰到了更柔軟的東西……
驚的他把手一撤,身子后仰——
“砰——”
又撞到了頭。
還是之前的那個位置,還是之前腫的那片后腦勺。
朝慕云倒是半點不慌,跟著對方手勁坐起,側頭莞爾:“堂堂幫主,這么沒記性,嗯?”
夜無垢:……
他用力按著后腦:“還不是你——你到底怎么了?”
朝慕云還是笑,膝蓋屈起,手肘撐在上面,好整以暇托腮:“你猜?”
夜幫主猜不到,夜幫主心臟瘋狂跳動。
朝慕云伸出安閑的左手,替他理了理滑在肩膀的頭發:“夜幫主不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從不會受傷?這后腦,在我這可傷兩回了。”
夜無垢:……
這兩件事能在一塊比么!
面前人讓他感覺有些奇怪,也有些陌生,尤其對方唇邊的笑意,簡直能把人撩瘋。
他有些不知所措,這四個字在最近好像經常出現,他在對方面前,總是不知所措,尤其見對方微微傾身湊過來……他連動都不敢動了。
豈料氣息相聞,近在咫尺時,朝慕云手越過他,拿過床邊的衣服,慢慢穿上,衣襟系好,又是平日那個一絲不茍,肅正雅貴的大理寺上官。
“還不走?”腳步走到門口,朝慕云慢悠悠開口,“肚子不餓?”
夜無垢:……
他狠狠抹了把臉,跟了出去:“餓!”
有道是關心則亂,他差點要被朝慕云撩瘋,不確定對方是玩笑還是其它,他不敢賭,情緒被牢牢牽在對方手里,任何一絲波動都被左右著,愣是沒留意房間里的味道,不然的話……
他此刻只嘆情愛磨人,這病秧子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心意,又是怎么想的,能不能給個準話?
偏朝慕云好似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優雅端貴,一如既往。
一頓宵夜吃的食不知味,神思不屬,讓槐沒再次切脈,確認病秧子沒問題后,夜無垢就找個機會溜了,處理完自家幫派的事心內仍然熾熱一片,默默看了眼大理寺方向,去了皇宮。
天邊已現魚肚白。
老人覺少,承允帝往日不勤勉朝事,也并不是起不來,只是沒心思,今晨一如既往,孤獨的用著自己的早膳,兒子來了!專門挑著飯點來陪他,一定是不想他難過寂寞!
皇上高興的不行,拽著兒子一塊吃飯,說了好半天的話,越說越覺得朝慕云這孩子簡直太好,得賞!
夜無垢:……
他原也沒想到,原來父子間的相處模式是這樣,生疏只是表象,隨便找一個切入點,就能迅速熟悉起來,甚至都覺得對方不錯。
他并沒有拒絕承允帝暗中的安排,保護他也好,教導他也好,雖然他對新身份很陌生,也并不習慣,但出身這件事改不了,有些責任,不是他 不想扛,便可以不扛的,病秧子也同他說過,反正多學點,都知道點總不會錯,倘若來日不再抗拒,想要為自己,為百姓做點什么,會,才會通。
承允帝見他口風不再強硬,越來越有余地,干脆乘勝追擊,以朝慕云的存在作為舉各種例子,勸他每天抽出一段時間來皇宮,由親爹親自上課。
這一點倒和親情無關,只與長本事有關。
夜無垢想了想,答應了。
但他也提了新的條件——借藥,借人。
藥材不必說,是給朝慕云的,槐沒列出的藥材單子很長,他正在找,有幾味除了昂貴,還特別稀缺,有皇宮采辦襄助,會更順利。
借人么……不管案子,漕幫,還是典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肯定會有不少碰撞,他不能保證時時守在朝慕云身邊,大理寺只有一個華開濟,顯然不夠用,他需要更多精英,和自己幫派里的武功好手不一樣,這些人得有一定的政治嗅覺,忠心護主。
承允帝答應了,同時小小檢討了一下自己,因尋到兒子太開心,有些旨意下的好像不那么合適,比如擢升朝慕云,小朝肯定配,他才華卓越,堪為白官榜樣,這個官封的,承允帝沒半點私心,只是錦上添花,希望能讓案子辦得更漂亮,各種事推進起來更順利,沒有阻礙。
但眼下時機,兒子身份暫時不能放出,那別人的關注,甚至怒火,會沖著誰?
只能是朝慕云。
兒子想到的,他昨夜也想到了,已經調了禁軍鷹衛,專為保護天子而設的精英,去保護朝慕云。
流程調派需要時間,遂人估計得今早上朝時才會到崗……
從皇宮出來,夜無垢還是沒回大理寺,遠遠看了那個院子一眼,又埋頭去做自己的事,到了晚上,悄無聲息回到院子,發現病秧子很乖,遵醫囑用了藥,睡得很沉。
夜無垢沒睡,他睡不著,坐在朝慕云床前,看了人整整一夜,直到天將亮,人將要醒來時,火燒屁股一樣跑開了。
隨便找個地方小憩了一會兒,拿到最新消息,他眉頭皺起,知道有些事卻不過去,還是得見面,換了身衣服,精心搭配了飾品,攬鏡自照,理了理頭發,清了清嗓子,才又回到大理寺,朝慕云身邊。
好像他一天一夜沒出現,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朝慕云神情自若:“回來了?可是有重要消息?”
夜無垢:……
我這么大個人站在你面前,還不重要么!
夜幫主深吸一口氣,扇子也不扇了,眼睛也不飛桃花了,笑唇也平了:“……是有件事,你得知道。”
朝慕云:“何事?”
“這個案子與吏部有關,皂吏們正在走訪有關吏部侍郎胡復蒙的消息,你當知道?”
“嗯。”
“吏部官員眾多,可不止一個侍郎。”
“你的意思是……”朝慕云微度,“同我有關?”
夜無垢頜首:“查到了你父親,他是吏部郎中,品級只比胡復蒙小一階,時間線于本案,有頗多重合之處。”
朝慕云也想到了,他這個便宜父親,不但是吏部官員,還曾出京辦過事,時間上……好像與王德業出事重疊?
還有地點,吏部官員外出公干,多是為了確認官員考績,跟什么河道,漕運,鹽道完全沒關系,但他這次公務考績的地點,卻離王德業將要治理的河道非常近,甚至重合。
“這樣啊……”
朝慕云迅速看過夜無垢帶來的最新資料,沉吟片刻,笑了:“那是得問問,你陪我去?”
‘陪’這個字簡直太美好,夜無垢瞬間被哄的眸底桃花飄蕩,笑唇邊高高翹起:“好啊,去哪,家,還是官署?”
朝慕云起身,轉去屏風后更衣:“自然是官署。”
白日陽光燦爛,薄薄屏風僅能擋住視線窺探,卻擋不住落在屏風上的剪影。
漂亮的肩頸線條,纖薄的蝴蝶骨,只手可攬的細腰……
夜無垢想移開眼睛,又舍不得,最后瞪了眼桌上涼茶,搶過碗喝了個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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