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審案
進了八月, 天氣不再那么燥熱,人們越來越喜歡扎堆閑談,送走炎熱的夏天尾巴, 京城繁華里,市井坊間,仿佛同一時間, 傳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消息——
當今天子在十六年前丟的小兒子,找到了!
十六年前發生在京城的那場可怕行刺, 上至官場下到民間, 因天子痛失愛子, 血洗街城,無人敢言,沒想到峰回路轉,當時的小皇子并沒有死, 只是丟了,而今找著了, 天子龍心大悅, 不日將要冊封太子!
消息不知從何而起, 轉瞬洶涌,熟人們茶坊遇見,高聲問好前,總會擠眉弄眼暗示一番,對暗號似的,滿臉都是你聽說了么……
白日飛檐外, 暗夜墻緣邊, 一道道迅速閃現的身影游走, 也不知誰在忙碌, 誰在著急。
然而在這個節骨眼,大理寺又又又要審案了!
“……誒你聽說了沒?咱們天子的小皇子,找著了!”
“可不是怎的?上天保佑啊,咱們皇上洪福齊天,小皇子遇難呈祥,聽說這幾日朝堂氣氛都變好了,皇上不但勤政,還雷厲風行,辦了好多官員!”
“上天佑我大允啊……你們這群娃娃年紀小,不知道,老頭子我年輕時聽說過,咱們大允歷了那么多磨難,本朝合該是盛世昌隆的年景,老百姓好日子有盼,奈何皇上命中有一劫,要是度過去了,那就是繁花盛景,怎么好怎么是,要是過不去,戰亂烽火,饑荒災年,別說咱老百姓,誰的日子都不好過……當年護城河深處石龜負碑,好些人都見著了,就是預兆著小皇子丟失這件事,只要尋回來了,大允必風調雨順,國運昌隆!”
“還有這說法?咱們還真不知道,劉三爺您仔細說說,當年這石龜就預兆了這件事,說小皇子一定能尋回來?”
“那是,當年本朝天子還未登基,先帝還在,石龜負碑預兆的是別人,自然不肯聲張,知道的人很少……總之啊,咱們大允國運,就落在皇上和小皇子身上!”
“嘶……如此的話,咱們是不是得討個吉利,支持這位小皇子?可惜更多的風聲還沒露出來,不知道這位小皇子到底是誰。”
“怕不是故意的?您想啊,十六年前就遭遇過一場刺殺,聽說是那個什么流落在外的典王干的,這廝到現在還藏頭露尾,沒個動靜,萬一小皇子身份公布,又引來刺殺怎么辦?兒子好不容易找回來,咱天子是皇上,也是個當爹的,著急上火多正常不是?”
“希望這回禁衛軍和五城兵馬司給力點,千萬別讓那些搞事的人得逞……”
“大理寺怎么又湊這個熱鬧?說要辦案子,動靜鬧這么大,難不成是禍水東引……呸,圍魏救趙!你們看啊,這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瞞不住,那別人典王不得起壞心思?這時候就得需要另一個刺激,引著大家看別處,人命案子就不錯……小朝大人該不會是想保護太子吧?”
“唔,小朝大人靠譜!你們注意到沒有,小朝大人辦的案子多了,到他手里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抓不到的人犯,可能從不居功,也不炫耀,就本本分分做自己的事,唯有幾回大張旗鼓,都是有原因的,這次搞不好還真是保護太子,如此的話,咱們不能白坐著了,得過去看看……”
京城各處,茶坊酒樓,或普通或富有的百姓貴圈,話術不一樣,交流的東西差不多。
有人憂心忡忡,有人滿懷期待,有人想看看這次事件里有沒有機會得個利,有人則想有沒有機會使個壞……
各處氣氛涌動,人心不同,在這種略焦躁又緊張的氣氛中,這一日,大幕終于拉開,大理寺開門審案了!
人們腳步匆匆,自各個街道趕來,又不敢打擾大理寺辦案,只在敞開的大門外,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個個探頭往里看。
公堂一切準備就緒,嫌疑人列堂,皂吏執水火棍分列兩旁,正中間明鏡高懸匾額下,是一方長長案幾,上置驚堂木,刑簽,著官服的朝慕云自側門進入,掀袍就坐。
氣氛幾乎瞬間,變得莊嚴肅穆。
“誒……”有圍觀百姓認出了嫌疑人,小心壓著嗓子,問同行伙伴,“你瞧那位,方臉蓄須的男人,好像是朝文康?這不是小朝大人親爹?小朝大人該不是要大義滅親?”
“呵,爹有好爹,也有那虎毒也食子的不是爹的玩意兒,小朝大人身體一直不好,你沒瞧見?聽說就是中了毒,拜這位親爹所賜!”
“就是,生而不養,由著后宅磋磨,一條命都快沒了,也就是小朝大人仁義,脾氣好,要換了我,我早提刀殺了這起子——”
“噓——開始了,別說話!”
“啪——”的一聲,驚堂木清脆,朝慕云端坐公案之內,視線環視廳堂,眸底墨色清透,聲音潤澤清冽,似玉撞金——
“汾安侯府的案子,相信諸位都有所耳聞,再往前,招提寺的案子,有些人也應該記得,這些案子里,大理寺遇到了兩個組織,一為蛛娘娘,一為榴娘娘,兩個組織皆隱匿在暗處,行為手段陰詭難探,官府一直在盡力排查,才從無到有,勾勒出其形狀,而今工部王德業,漕幫小幫主姚波,考績待派官李寸英,三人之死,皆可能與此有關,今日本官便當著京城百姓的面,將本案件問個清清楚楚,以慰生者之勞,安死者之魂。”
“好!咱們都聽著呢!小朝大人別怕,問他們!”
“小朝大人來!審它個水落石出!”
“咱們倒是要看看,是誰在京城地界上搞風搞雨,必須繩之以法!”
百姓們助威聲聲,聲勢越大,給堂上嫌疑人們的壓力就越大,每個人臉上表情都不一樣。
朝慕云視線落在康岳身上:“康幫主的笑似乎有些不走心,怎么,不信本官今日能破案?”
“小朝大人本領非凡,入大理寺短短半年,就有了青天名號,我怎會不服,不過——”
康岳手指指向公堂右側,站立的人身上:“大人確定,要讓這個人站在堂上跟隨審案?大人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不怕橫生意外?”
身著紫紗外袍,肩寬腿長,腰線勁韌,手中執玉骨扇,金色面具覆面,頭角崢嶸,不是夜無垢是誰?
客幫鴟尾幫夜幫主名聲在外,一身標志性的裝扮,見過的沒有不記得的,沒見過的沒有不知道的,但凡眼前出現了這么個人,一定能猜到他身份。
康岳之言,看似好心提醒,實則故意攻擊,減輕大理寺的威嚴公正感。
夜無垢倒是不怕,負在身后的手小幅度沖朝慕云晃了晃——小問題,自己能解決,不需要寶貝幫忙。
“康幫主都能來,本幫主為什么不能來?”
夜無垢玉骨扇輕搖,笑唇勾的那叫一個別有深意:“哦我忘了,康幫主是涉案嫌疑人,許就是殺人兇手,自然對別人的存在尤其敏感警醒,我就不一樣了,只不過是區區熱心百姓,幫大理寺找案件證據罷了,一時竟沒想到,自己這身份竟然也需要提防。”
他說話間,腳步微側,露出了身后暫蒙著布的的證據盤。
百姓們眼睛一亮,對啊,誰說抓人找證據就都是官府大理寺的事了,普通百姓就不能熱心幫忙么?此前就有百姓偶遇惡□□件,剛好保存了證據,被官府嘉獎的經歷,有功之人就該站在公堂怎么了!
夜幫主是不是,你站的對,站的好,我們都挺你!
康岳完全沒意識到堂外氣氛的變化,還在眼梢微瞇:“別忘了,你是漕幫之人。”
夜無垢扇子搖的更大氣了:“漕幫之人怎么了?漕幫不能為國為民,盡一份自己心力?康幫主在陰溝里和耗子玩慣了,只怕早忘了,漕幫誕生之初,就是為國為民。”
康岳:……
‘刷’一聲,夜無垢收了玉骨扇:“嘖,理念不合,我們果然走不到一條船上。”
門外百姓視線更為熱切。
有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甚至緊緊捏了拳,打起來打起來!
京城苦漕幫主幫久矣,今天就在這干架,換個天才好!
康岳終于意識到,氣氛好像不太一樣,里里外外一群人,好像都不在意他說的方向……形勢并沒有跟著他想要的方向走,稍微有點后悔提這個。
朝慕云還看向夜無垢:“想必大家都很好奇,夜幫主都尋到了什么。”
看似提問,實則在撐腰。
夜無垢扇面一甩,風流極了:“小朝大人說的是,那我這便開始了?”
他左手揚在空中,打了個響指。
鴟尾幫狂熱粉絲兼小弟,厚九泓立刻跳了出來:“我們葉幫主找到了金子!足足八千兩!”
什么?金子!八千兩金子!
場外一片片的抽氣聲,這么多金子,哪來的,誰的,藏在哪,這不是殺人案么,為什么還有金子的事!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厚九泓見座上大人沒說話,就是允他說明,干脆招手叫皂吏,臨時給夜無垢搬了把椅子,見夜無垢瀟灑掀袍就坐,才繼續,“死者王德業最初被認為是酒醉意外跌入河中溺死,實則并非如此,他是被人蓄意謀殺,且謀殺前,自己吞了一張大額銀票!”
吞了銀票……所以這些金子是他的?
可也不對,如若事關錢莊,金子得用銀票提出來,才能有機會丟,這銀票被死者吞在肚子里,金子怎么能取出來?如果沒取,是錢莊丟了金子,那關銀票什么事,何至于吞?
厚九泓故意停頓了片刻,給別人思考的時間,他跟病秧子學的,見大家回過味來,他才說出謎底:“但這張銀票呢,是假的。”
假的?
“所以這里有蹊蹺啊,我們夜幫主輔佐小朝大人,這叫一個盡心盡力,要不說我們夜幫主厲害呢,不管武功還是行事,就是那么強,帶著我們尋找蛛絲馬跡,還真就找著了這些被藏埋,又被轉移的金子!”
厚九泓眼角余光帶過座上朝慕云,見對方示意,立刻砸結論:“諸位猜怎么著,就跟這三樁命案有關系!”
現場陡然一靜。
又有人命又有金子,難不成是奔著財路去的?
廳堂安靜片刻,夜無垢才搖著扇子,緩緩開口:“也是沒想到,蛛娘娘榴娘娘的關聯,竟是在這里,這兩個組織壞事做絕,行為又陰詭,看樣子賺錢,實則因活在陰溝里,不敢多做,并沒有太多盈余,需要背后的主子金銀支撐呢。”
所以這組織……其實是驢糞蛋子,表面光?
圍觀人群慢慢回過味來了。
朝慕云示意皂吏展示證據:“大理寺已尋過惠通錢莊,證實王德業胃中取出銀票為假,他本人在惠通錢莊并沒有資產,這張銀票也提不出錢,但王德業死前兩日,惠通錢莊的確有預約貴客,辦理了大額金子換提業務。”
所以金子的確是有人提出去的,但肯定不是王德業。
現場百姓不敢大聲,仔細聽著朝慕云的話。
朝慕云:“金子藏處,夜幫主已經找到。”
夜幫主風流搖扇打響指,厚九泓又跳了出來:“沒錯!我們夜幫主找到了,就在近郊護城河畔,人跡罕至的沙坑之中!”
“死者姚波腳趾縫中有金沙殘留,他曾去過埋金地,”朝慕云看向康岳,“康幫主可知曉?”
康岳微笑:“小朝大人可能不太清楚我漕幫體量,我手下大大小小幫派無數,每日走船更是數不勝數,光庶務都操心不過來,怎么可能誰的事都知道?”
朝慕云:“他之私事,你或許不知,但他去的,可是八千兩金的埋金地,這種體量的金子,康幫主尋常也是不放在眼里的么?”
康岳攤手:“我并不知金——”
朝慕云截了他的話:“若康幫主連手下涉及大量金銀的事件都不敏感,那這個幫主當的,是不是有點不名副其實?”
康岳:……
這話讓他怎么答?不知道,就是不配做幫主,知道,知道你說不知道?大理寺公堂之上,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撒謊是么!
他不說話,朝慕云便又道:“我們有理由懷疑,姚波是這批金子的中轉人,他先以銀票賄賂王德義,雙方交易達成,王德業巡修河道正好是姚波地盤,應下不會理漕幫之事,姚波處的‘私下小生意’可以照舊,但姚波背后的主子,并沒有真出血的意思,讓姚波轉交的銀票是假的,真正的那一張,已經被提前使用,調出金子藏在它處,沒有一點給王德業的意思——”
“但王德業拿著銀票,真去錢莊兌換怎么辦?你們不能讓他有機會去兌換,他的性命,就在你們計劃中。你們為此做了周詳計劃,派出去了不止一個人,認為一些天衣無縫,但沒想到,王德業發現了,是不是?他自知難以自救,便吞了假銀票,而你們并不知道他將銀票吞進了肚子,以為被他轉移了,擔心形勢有密,未能成功回收假銀票之前,你們不敢大張旗鼓,遂一直在猶豫,金子也一直藏著,沒及時往外運,是么?”
康岳面色沉吟,似在幫忙思考:“若如此,殺人的就是姚波,同旁人好像無甚干系。”
“這就是我懷疑姚波背后有人的原因,他被滅了口,”朝慕云指尖一下一下,輕輕敲在桌面,“合宴酒樓赴約,跌摔樓頂,命喪當場。”
康岳想了想:“他那日好像和李寸英有約……”
“但李寸英也死了,”朝慕云道,“你不覺得太巧了?”
康岳眉微皺,沒說話。
朝慕云:“去埋金地和酒樓赴約,相隔時間很短,他去埋金地,并不是為了轉移,如果需要轉移,他會帶馬車,會帶人手,不會脫鞋,可他脫了鞋,只腳趾縫里有金沙,鞋底干干凈凈,他應該是嫌沙子埋鞋硌腳,自己脫了鞋去往沙中……我猜,他很可能從中拿了一塊金子,要去赴約,給人驗看。”
所以李寸英是個什么樣的角色,很明顯了。
這批金子,要么李寸英幫忙轉出,要么,就是給李寸英用的。
“眾所周知,李寸英最近一段時間,都在為調派官道官員做打點,他的宅子,他的衣食住行,樣樣享受,可大理寺查到,他出身不顯,本身名下產業也并不多,他哪里來的這么多錢,靠的誰?”
朝慕云轉向戶部侍郎單于令:“單大人近來和他來往頗多,可知曉?”
單于令否認:“本官可是正經戶部官員,拿俸祿做事的,怎會知道別人家的事?”
朝慕云:“但你知道他有錢,對么?”
單于令話音含糊:“那是他自己每天都表現出一副不差錢的樣子么……”
“官職調派一事,李寸英打點已久,胸有成竹,說是勝利在望,”朝慕云緩聲道,“但后來突然不行了,為什么?”
單于令揣著手,笑瞇瞇:“不是說了,小朝大人這話得問吏部,問我沒用啊。”
朝慕云還真就轉向了吏部的人:“因為有人已經預知到他的死,死人,當然不必派官,你說是不是——胡大人?”
(https://www.dzxsw.cc/book/13120759/3075599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