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燈草，心神不定。

        未曾得見的暗處陰翳中，鬼鬼祟祟的人影攢動。

        一人往左，一人向右，隨著零碎的摩擦聲被連續的敲擊聲蓋過，本不應該有人存在的置物間再度歸于平靜。

        緊張地揪住凱伊的衣襟，越往鍋爐區的中央部分走，迪迪斯卡就感覺到越害怕。

        像極了一位在晚上走夜路的孩子，他絲毫沒有展露出一位年近三十的人應該有的沉穩與魄力，反而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凱伊的步伐，慌亂得不成體統。

        “我聽到了。”

        拐過某個交錯的路口時，他嘶啞著聲音輕輕呢喃。

        “有什么？”

        由于鍋爐區內的房子很多，且分布極不科學，在有限的區域內，無論他們走到哪里，頭頂的空間都被房屋墻壁所遮蔽，見不得充足的陽光。

        當視線受限時，深藏于心底的恐懼自然也會慢慢滋生。

        壓抑的地理環境、蒙面的跟蹤竊聽者、以及一周后自己所要面對的一切……一想到這些東西，迪迪斯卡就感覺眼前一黑，天都塌了一半。

        若非在他身邊的凱伊一直用手扛著他的身體，將他幾近完全托了起來，恐怕巡邏員在剛邁入鍋爐區時，就忍耐不住這股未知帶來的恐懼，當場棄甲而逃了。

        “有人在看我們。”他的聲音苦澀，目光躲閃：“在跟我們打招呼。”

        “這里有這么多人，對他們來說，我們又是不常來的‘異常’，被熱烈歡迎很正常。”順手對著左邊樓上的一個人揮了揮手，示意友好，凱伊說：“路過而已，很快就過去了。再堅持一下。”

        “那后面的人呢？后面的人我曾經見過一面……那家伙很危險！他腦子有病。”

        “后面沒有人，迪迪斯卡。”凱伊冷靜地說道。

        “沒有人……？”

        “一個人都沒有。一路走來，除了在上面工作的人以外，我們正面還沒遇上過任何人——不要朝后看，我們在向前走。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

        “別去理會。”

        “那就不管他們，然后任由他們將所看到的一切都報給克羅克爾？萬一被抓到了什么把柄，到時候我們就完蛋了！”

        “你以為自己現在是在做什么違反規矩的行動嗎？別開玩笑了！我們是在一個正當的合理范圍內進行調查作業的，根本沒有觸碰到那只地精所定下的任何底線。那些人只不過是來盯著我們，防止我們做出那些事情的。”

        “在我們真正開始某些‘不允許’的行動前，我們的安全完全可以保障。”

        “況且……”

        說到一半時，凱伊再度拐過一個彎角。

        拿起手上畫好的簡易線路圖快速地瞄了一眼，通過一個大致的比對，他斷定他們已經快要到了——中央區域的房屋特征十分鮮明，而凱伊在不久前就已經模糊地看到了一個聳立的紅房子。

        想起剛進來時，一位指路老頭說的話，凱伊猛地攥緊了手上的莎草紙，將它揉作一團，隨即向后邊某處夾角丟去。

        “跑一下。穿過這條街，到對門后邊的鐵皮房子，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了。”

        刻意地吸引著藏在暗處的某人的吸引力，男人拍著巡邏員的背部，示意著他趕緊走。

        感受著從身后傳來的輕微沖擊，迪迪斯卡轉過頭去，驚恐地問：“我一個人去嗎？”

        “那當然了。”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他不緊不慢地作出解釋：“我要處理點事情。你先過去跟我們未來的工匠同志打個招呼，我馬上就到。”

        “你不要緊嗎？”邊跑，巡邏員邊問。

        瞧見他那副滑稽的模樣，凱伊憋住笑意，輕松地揮了揮手：“我不會出事的，放心……喂，看路啊，前面有石頭！”

        咚！

        話音剛落，一聲悶響傳來。

        不忍直視地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凱伊嘆息著搖了搖頭。

        待迪迪斯卡的身影終于消失在下一個路口，他才收起了那副輕佻的樣子，表情嚴肅。

        咯吱、咯吱。

        鐵錘敲擊金屬的鈍聲下，混雜著可疑動響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一種為了掩蓋自己行跡所作出的偽裝亦愈發明顯。

        盯著距離自己不遠處的左上角房子的半人高圍欄，曾在無數個戰場搏過命、流過血的男人瞇起眼睛，喃喃自語道：“不夠專業呀。”

        從他的視角來看，圍欄之下，有半條蜷曲起的腿露了出來。

        ……………………………………

        對于有著強烈的職業道德，收完錢以后就會變得非常敬業的范提斯洛·甲來說，跟蹤并竊聽巡邏員迪迪斯卡及其相關人員，是他這些年里接到過的最奇怪的任務之一。

        不知道上頭的腦子究竟是哪里抽了才會下放這種奇怪的任務，范提斯洛曾一度想要拒絕他們的請求。

        奈何——

        有錢能使鬼推磨，更能讓人做牛做馬并為此賣命。

        由于手上拿到的錢實在太多了，后來的范提斯洛也實在找不出什么可以拒絕的理由，只得含淚收下上頭老大的好意。

        收了錢以后，工作，便再沒有拖沓的理由了。

        將不必要的情緒統統撇去，已經在礦場內工作十年，對所有地形、建筑都知根知底的范提斯洛立馬便開始跟蹤起了迪迪斯卡，并一路看著他跟工人三十三號匯合，來到礦區中央的鍋爐區。

        雖然中途有幾次他險些被人發現，但直到現在——迪迪斯卡已經跑路，只剩下三十三號一個人站在下邊傻笑，他都再沒有露出過半分破綻。

        悄悄地錘了錘僵硬的小腿，稍稍將其彎起，躲在高處圍欄后邊的他輕輕出了口氣：“一切正常。”

        “嗚……不過，迪迪斯卡干什么去了？”偷偷地將半個腦袋伸出去，讓眼睛剛好能夠觀察到下方的環境，他有些焦慮：“嘖，讓他跑了可不行……居然是分頭行動嗎？卑鄙的家伙！”

        “等等……不對！三十三號怎么也不見了？該死的！”

        震驚地發現了某個事實，眨眼睛，范提斯洛便跟丟了兩個需要自己盯住的人。

        “這怎么可能？”

        作為礦場中唯一的高級特工，代號為路人甲的范提斯洛·甲，還從未品嘗過如此奇恥大辱。

        一種莫大的屈辱感突然橫跨在他的心頭，并狠狠地抽了自己兩巴掌。

        細細感受著疼痛從細微的角落傳來，路人甲咬緊牙關，一氣之下便從藏身之處翻了出去。

        以一個瀟灑的翻滾姿勢無傷落地，他用手撐住膝蓋，不斷分析著凱伊與迪迪斯卡分開跑動的路徑：“路口三條道，迪迪斯卡走的直線，左邊是雜物區，但是物品沒有被人打亂的痕跡……”

        “右邊呢？”朝著對應的方向望去，右邊的道路一路平坦，沒有半點障礙物阻攔視線：“是不是去了右邊？”

        好奇的心理蠢蠢欲動，不知不覺間，跟蹤者來到選擇的分叉口。

        正當他糾結著自己到底是要去追迪迪斯卡，還是先將三十三號給找出來時，突然——

        有人拍了拍他的背部：“要不要你先去找個支援？”

        凱伊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的身旁，并用手臂勾住了對方的肩膀。

        “什？！”

        猶如受驚的兔子般，范提斯洛打滾離開原位。

        恐懼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滿臉都寫滿了猙獰：究竟是什么時候？！

        并沒有理會他的夸張行徑，凱伊佯裝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你這是干什么？”

        “我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嗎？”

        “咕……！沒有。”用力地吞咽了一口氣息，范提斯洛強迫自己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我只是稍微有點被你嚇到。”

        “那個，你說的話是什么意思？我有些聽不懂。”

        “沒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哈哈笑著將手重新放回自己的脖子后邊，凱伊體諒地說道：“我覺得你有些過分辛苦了。一個人盯兩個人……這怎么盯得過來嘛。”

        正大光明地向他展示了自己兩手空空，男人將不久前才拾來的板磚丟到腳邊，證明自己的安全：“要不你向上頭申請一下？比如加派一個人來幫忙什么的。”

        “萬一以后我和迪迪斯卡都是兩邊各自行動，我覺得你挺難做的。就像現在這樣。”

        “哈？”以一種“你腦子怕不是出了什么毛病”的驚悚眼神直直地朝著凱伊望去，范提斯洛推脫著慢慢拉開與男人的距離，并為難地說道：“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那個，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還有工作要做呢，就先走一步了。”

        “請你理解一下，今天我們部門非常忙，所以沒辦法和你繼續說下去了……畢竟還有很多善后的恢復工作要做呢。”

        精準地捏住了礦區日常這個話題，并在此之上進行展開，范提斯洛為自己營造了一個絕對找不出破綻的推辭借口。

        誰都知道，在克羅克爾的壓榨下，奇美拉礦場內的工作非常忙。

        這點，凱伊當然也知道。

        話說到了這份上，就算是他，也沒法憑空編造出什么“你不要工作了，我們繼續聊”這樣的理由來拖延時間。

        因此，卑鄙的流氓決定——

        【作者題外話】：又加班了，今天只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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