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荒謬被歪曲成事實，真理被定性為道義時，已發(fā)生的現(xiàn)實便失去了它已有的模樣，變得不倫不類。

        待阿尼覺察到手中所掌握的分量是如此之沉，猛地回過神來時，洛克已經(jīng)把話說完了。

        此刻，他正滿懷期待地盯著身前的壯漢，迫切地希望他能夠給他一個答復(fù)。

        飽滿的喉結(jié)上下動了動，當(dāng)青年出聲時，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竟然能夠變得如此沉悶：“這樣，這樣做是不對的吧？”

        “明明三十三號大哥什么都沒做，我們就往他身上潑臟水，是不是有點太……萬一之后他被問責(zé)，生活一定會變得非常糟糕的。”

        “說不定到時候，他可能都活不下去——”

        什么無聊的正義感。

        眼底不著痕跡地露出一絲嘲諷，洛克對于阿尼那故作清高的態(tài)度嗤之以鼻：“那家伙怎么樣都無所謂。反正他終歸是要被犧牲的那一個。”

        “沒人會管他的。就算他三十三號平時工作非常努力——不像現(xiàn)在這樣，是我們礦場的年度優(yōu)秀勞工，到了該他犧牲的時候，克羅克爾還是會毫不猶豫地犧牲他。”

        “那個男人的死活從一開始就不重要——他什么都不是，這點你還不明白嗎？重要的是克羅克爾，阿尼。三十三號什么的渣滓就任他去死吧，我們現(xiàn)在要抗擊的主要對象是克羅克爾，知道嗎？”

        “只要他還在一天，我們就永遠不可能有安寧之日。等到三十三號徹底犧牲以后，之后就會輪到我，然后是你——一個接一個，我們大家都會被那個渾蛋當(dāng)作替死鬼，替他去死……”

        昏昏沉沉地不斷點頭肯定洛克說出的話語，經(jīng)過凱伊，早已變得不那么天真的阿尼并沒有輕易地聽信了他蠱惑的措辭。

        反而，青年甚至一眼便看出了洛克的真實目的。

        顫然地立在原地，阿尼表情復(fù)雜，并沒有選擇第一時間拆穿他：“可是除此之外，我們明明也有別的解決辦法不是嗎？”

        “為什么一定要將勝利的果實建立在某個人的犧牲之上呢，洛克大哥？”

        “要是某一天，我們的把柄被捏在了別人手上，到了那時……”

        我們絕對也不會落得什么好下場。

        吞咽了一口唾沫，阿尼終究還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去。

        因為當(dāng)他說到“犧牲”這兩個字的時候，洛克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非常難看了：“你收了我的錢，就要對得起這份酬勞，知道嗎？”

        知道接下來自己無論怎么勸對方也不會回頭了，阿尼無奈地嘆了口氣，依照著凱伊所傳授的“遇事不決時最佳的處理辦法”，干脆直接莽了上去：“你是想取代他嗎？”

        “別說得那么難聽。”男人的臉色忽然松弛下來，聰慧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狡黠：“順勢而為罷了。”

        “‘工頭’的這個位置，可從來不是固定不變的。若是克羅克爾走了，我就將會是下一個‘工頭’。”

        “一代接一代，都是如此。我沒有打亂什么，更沒有違背總部意愿的打算。一切，都只是順勢而為的傳承，阿尼。”

        “但是你將時間提前了。”直白地戳破了某件事實，阿尼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你還想害死他。”

        為什么要做到這個份上？“那不是克羅克爾老大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

        不明白事情為什么演變到了這種地步，當(dāng)初從頭到尾經(jīng)歷了這起事件全部經(jīng)過的阿尼哀嘆一聲——這完全不是他們想要的結(jié)果。

        默默退開一步，他謹慎地盯著他。

        可是他越是退，洛克就越是進：“沒人會在意的。”

        “你來的時間還短，所以不知道——總部只在意最后處理完的結(jié)果。這點，等你再干五年就會知道。”

        “況且，你真以為克羅克爾被總部的人帶走以后會發(fā)生什么嗎？什么都不會發(fā)生的。他只是回到他本來該去的地方而已。”

        “還有，那家伙來到這兒本來就是帶點關(guān)系的，加上運氣好。不然你說，憑什么一個之前在總部當(dāng)文職、沒有半點實地經(jīng)驗的家伙才調(diào)動了一次，就能坐到這個位置上，騎到我頭上來啊？”

        “想當(dāng)初，我可是……”

        掙扎著陷入某種回憶之中，洛克那坑坑洼洼的臉上寫滿了痛苦。

        “算了，”實在想不下去那時候悲慘的往事，男人猛地搖了搖頭，將腦中過于煩人的想法甩開：“我不想再跟你耗下去了。一句話，阿尼，幫不幫我？”

        命運的直球驀然轟到眼前。

        分叉的抉擇路口亦在腳下徐徐展開。

        猶豫著是否要讓它摧毀最后的臺柱，遇到這種艱難的困頓時，阿尼總是忍不住將自己帶入到凱伊身上，并思考到了這時候，換作是對方，他又會怎么做。

        紛亂的思緒逐漸開始膨脹、交集，龐大無比。

        尋常人若是陷入這種糾結(jié)當(dāng)中，恐怕就算是一天都沒法得出一個定論來。

        而青年也本以為自己會尋找很久。

        然而，出乎阿尼意料的是：只一眼，在那短短的一瞬間中，他便將唯一的正解答案給挑了出來，還將它解析后優(yōu)化了。

        ——那答案是如此耀眼，且處處都充滿了“凱伊風(fēng)格”，光是看上一眼就能讓人充滿勇氣與力量。

        ‘給錢，就做。最好還能加碼，超級加倍。’

        大哥的音容笑貌遍布視野能夠觀察到的每一寸土地。

        不知不覺間被這個樸實的想法給徹底洗了腦，宛若扎根泥土的經(jīng)絡(luò)向外延伸出無窮多的分支般，阿尼堅定不移地說道：“我答應(yīng)。但是你也要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

        一舉一動間，稚嫩的青年渾身上下都充斥著某個老流氓的味道。

        仿佛變了個人般——短短一瞬間，他又成長了，變成了某個人所期望的模樣。

        被他所展露出來的果決的魄力與一往無前的果斷稍微震了一下，洛克略微有些呆滯地應(yīng)和道：“哦，哦……看來你也沒我想的那么木訥嘛。你想要什么？”

        “只要是我能力范圍之內(nèi)的，我都會盡力滿足你。”

        “與你一樣，我可是土生土長的坎倫亞人。坎倫亞人不騙坎倫亞人，今天我給你開出的條件，我都會兌現(xiàn)，這點你可以完全放心。”

        仔細斟酌了很久，考慮到當(dāng)下的情況與凱伊所焦慮的事情，阿尼決定為此找出一個最優(yōu)解：“在洛克大哥你成為工區(qū)長后，我要兩張只有工區(qū)長可以頒發(fā)的，具有絕對效力的出入礦場的自由通行證。”

        “哦豁？”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些不同尋常之處，洛克悄悄揪起眉頭：“自由通行證，你要兩張做什么？”

        “不行嗎？”阿尼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行，這個當(dāng)然行。這可是工區(qū)長為數(shù)不多可以賺大錢的好權(quán)利，你很上道。只是，我搞不明白，你明明只有一個人，為什么要兩張？另外一張你打算賣給誰？”

        “我不賣。”窘迫地垂下頭去，阿尼將兩手的食指勾連：“兩張我都用得著。”

        “我之前不是跟您說過，我有一個妹妹嗎？雖然她現(xiàn)在被我寄養(yǎng)在南區(qū)的一家幼兒福利院里，但是等我工作好轉(zhuǎn)以后，我想將她接到礦場附近，親自照顧她。”

        “可是如果要出入礦場，通行出入證就是必須的。為了減少麻煩，我必須要兩張才行。不然我妹妹她會……”

        “阿尼，你……”深深地被青年說出的話語所感動，洛克吸了吸鼻子：“啊，我也有孩子。所以我能理解你的這份心情。”

        “沒問題！兩張就兩張，沒什么大不了的。”用力地拍了拍身前壯漢的肩膀，男人發(fā)覺自己越看他越順眼：“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就成為了一個好男人啊。”

        “你那男子漢的擔(dān)當(dāng)，很不錯——還有別的條件嗎？如果你覺得現(xiàn)在你的薪水有點吃力，我當(dāng)上工區(qū)長后，也可以幫你稍微漲點兒，緩解一下壓力，算是犒勞你的這份心意……”

        “不，不用了。”搖頭拒絕了對方的美意，阿尼說道：“這就足夠了。礦場內(nèi)還有許多同伴和我的境遇一致，如果只有我的待遇變好了，難免會吸引公憤。”

        “為了礦區(qū)之后的發(fā)展著想，這點，我想還是不必了。”

        “你有心了啊。”欣賞地盯著阿尼打量，洛克嘖嘖稱奇：“這副模樣，和我以前真像。阿尼，你有非常寬闊的前途啊。”

        “我決定了！在我當(dāng)上工區(qū)長以后，一定要提拔你做我的副手，幫我解決一切煩心事！”

        又來了。

        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這是洛克第幾次說出“等我當(dāng)上工區(qū)長以后”，阿尼苦笑著為他鼓掌，并適當(dāng)喝彩。

        等到男人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后，青年從一旁的雜物單中抽出一張干凈的、仍未被填寫的空白莎草紙，遞給洛克：“洛克大哥，我們剛剛的‘交易’，能用紙記錄下來嗎？”

        “啊……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我認為用寫的方式保存下來，能夠讓我們的關(guān)系變得更加持久……”

        “對，沒錯。這是基本的保障。這不僅能讓洛克大哥你信任我，也能讓我信任你——坎倫亞人不騙坎倫亞人，只要我們雙方在上面簽了字，我就一定會遵守契約的效應(yīng)——這是我離去的父親教給我的，我認為這很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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